第44章 冰上的戀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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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61並未急於把池小池帶到下一個世界,而是把他帶到了一個空白的矩形空間裏。

    他問:“需要休息嗎。”

    池小池:“還能休息啊。”

    061說:“第二個世界結束後,宿主可以選擇在世界和世界的交接過程中休息一段時間,調適心情,好從上一個世界裏走出。”

    畢竟以往他帶過的宿主都和各個世界的渣男搭過感情戲,而每一次自殺脫出,雖然不會像強製脫出一樣造成實質的精神創傷,但自殺這件事本身也是一種強烈的精神衝擊。

    池小池拿出自己的卡片點了點數。

    他一邊點一邊問:“這段休息有時間限製嗎?”

    “按照規定,長則不能超過十五天,短則”

    池小池把卡片往掌心一合,任它化成數據消失無形:“成了,走吧。”

    061:“”短則點完一副牌。

    池小池說:“這裏有什麽好玩的?再呆一會兒我就雪盲了。”

    061打了個響指。

    一瞬之後,這僅僅十數平米的小房間動了。

    折疊成矩形的空間像是被拆開的紙箱,天花板揭開,雪白的牆麵一層層一遝遝向四周延展開來,延入無限之中。

    像是遊戲的資料包更新,場景由近及遠地拓開——

    古典裝潢的咖啡廳,人頭攢動的遊樂場和商場,公園、健身房,一直到遙遠的雪山和楓葉林,各類設施可以說應有盡有。

    唯有池小池雙腳站立的地方還是一塊雪白的地板,類似於遊戲的起始點。

    四周人來人往,根本沒人能看到這片不存在任何一個維度中的空間。

    061說:“你可以在這裏放鬆一下心情。”

    池小池四下望著,貌似是感興趣的樣子:“這裏是不是哪裏都能去?”

    061答:“隻有是各條世界線裏現時存在的地方,都能去。”

    池小池問:“你去嗎?”

    061說:“我很想陪你,但是在非任務空間裏,我的能量會被削弱到極低的程度,隻能保存最基本的意識,就連語音和視覺係統也會被關閉。所以在宿主進行自我調節和放鬆時,係統一般會和宿主分離開,留在空間裏,等宿主回來。”

    池小池站在人潮中,和無數人擦肩而過。

    隻要一腳,池小池就能跨入紅塵喧囂之中。

    但他說:“不用了。我趕著回去。”

    那個“趕”字,讓061莫名欣慰,卻又像是一根針,不輕不重地碰了他的心一下。

    又麻又疼,不大舒服。

    他再次確認道:“真的不需要休息嗎?”

    池小池說:“這樣節省我的時間,也節省你的時間。”

    061沒再多問,抬手一揮,空間又以疾速向中心靠攏、翻折,重新折疊成了一個十幾平米的白箱。

    係統編號061申請傳輸至下一世界

    傳輸權限審查中

    滴,審查已通過,可進行傳輸

    世界隨機選擇生成中

    滴,隨機完成,正在傳輸至世界線1983號

    池小池再睜開眼時,觀察了一下周邊情況,又觀察了一下自己的手腳大小,簡潔有力地:“幹。”

    061:“???”

    眼前的情景的確值得一幹。

    池小池被關在一間狹小的男廁隔間裏,隔間的門上、牆壁上都是烏黑的燎痕,一看就是躲在這兒抽煙的人隨手滅煙留下的。

    除此之外,牆麵上還有各式各樣的塗鴉,辦證,開鎖,同友,某某愛某某某一輩子,某某某是大傻x。

    傻字還少寫了兩撇。

    窗外天色昏暗,小陰風刮得很有節奏,從光線投入的方向來看,應該已是暮色四合的時分。

    但池小池的關注點和061不一樣。

    他盯著自己的掌心問:“這個原主多大年紀?”

    世界線的全部信息還未傳入,隻有基本資料可供查閱。061查了一下,也倒抽了一口冷氣:“現在11歲。”

    “他遇上攻略對象是幾歲?”

    “遇見時11歲。正式在一起是19歲。”

    池小池算了算這個八年抗戰一樣的時間差,隨後道:“六老師,你聽說過快刀斬亂麻嗎。”

    061:“”

    池小池仿佛一個旅遊景點的推銷員,循循善誘道:“一刀下去,任務對象短暫又愉快的一生很快就結束了。我保證不會痛。”

    061:“”不吃,這個安利我不吃。

    發現速戰速決一刀切的戰術安利不出去,池小池舉目四望,說:“早知道要在這兒呆七年,就不趕那麽急,先喝杯咖啡再過來。”

    061寬慰他道:“你不用太擔心時間”

    061的話還沒說完,隔間外就傳來幸災樂禍的鼓噪以及自來水衝進洋鐵皮桶的聲音。

    很快,門從外頭被踹了一腳。

    一個得意洋洋的孩子聲音從外頭傳來:“你倒是罵呀?啞巴啦?不是牙尖嗎?”

    池小池馬上從裏頭踹了一腳,判斷出廁所門應該是被拖把一類的東西從外麵抵住了。

    他高聲回道:“你去死吧。”

    061:“不先問問是什麽情況嗎?”

    “有什麽好問的。”池小池把脖子左右活動兩下,發出哢哢兩聲輕響,“這麽土味的校園暴力,玩了多少年都是這一套。”

    隨後,他簡單估計了一下這具身體的情況。

    原主像是練體育的,穿著一層深黑色緊身衣,四肢修長,腕線過襠,雙肘過腰,卻絕不算幹瘦,腹部肌肉又薄又漂亮。

    雖說暫時看不到臉,但想來應該也不差。

    池小池的嗆聲顯然激怒了外頭的人,更別提他的同伴看熱鬧不嫌事大,在外頭喔喔地起哄。

    那帶頭惹事的孩子轉身對其他人命令道:“接滿!桶給我接滿,我給他來個大的。”

    池小池踏上馬桶,仰頭觀察著隔間的狀況。

    隔間上頭和下頭都有幾十公分寬的空隙。就原主的身體素質,爬出去是沒問題的,但萬一外麵的人有所準備,幾棍子就能把試圖越獄的人捅回來。

    這時候061說:“我已經接收到世界線訊息了。馬上傳給你。”

    “你才要稍等。”池小池把袖子往上卷了卷,“等我搞完他們再說。”

    061:“”

    池小池蹲下身來向外查看,發現抵住廁所門的拖把是個光禿禿的杆兒,支撐在翹起來的廁所地磚一角。

    片刻後,水聲停了。

    裝滿水的桶子著實沉得很,在帶頭的指揮下,有兩個人扛起水桶,搖搖晃晃地朝這間小型囚牢走來。

    水接得太滿,搬起來時有不少直接潑在地麵上,濺起的水花撲到了池小池的腳麵上。

    帶頭的叫囂著:“倒下去!把他晾在這兒,看他還敢嘴硬?”

    池小池從便池邊拿起一個塑料馬桶刷,側身站在緊貼門的地方,直著小腿蹲下身去。

    那桶水連潑帶灑,舉到隔間附近時已經少了不少。

    兩人合力把桶舉起,搖搖晃晃地去夠那一道隔間上方的縫隙。

    池小池舔了舔嘴唇,等待時機。

    在那隻鉛皮洋桶出現在隔間上方的一刹那,他迅速將緊握的馬桶刷遞出,對準抵緊廁所門的拖把杆兒,橫向一掃。

    在木杆倒地瞬間,他飛快跳上馬桶,一手控住已經逐漸往下傾斜、但苦於找不到合適角度的鉛桶邊緣,同時朝前撲去,把自己掛在門板上,用身體慣性把已經敞開的門朝外狠狠撞去——

    水桶被撞翻,其中一個人抓脫了手,水嘩啦一聲淋了這倆人一頭一臉。

    池小池趴在門板上方,居高臨下,迅速確定了剛才發號施令的帶頭人。

    他剛點上一支煙,還沒來得及放到嘴裏,就被池小池一馬桶刷摁上了臉。

    061:“”可以的,這個武器殺傷力為5,羞辱力和精神損害力為10000。

    池小池目標明確,把人按翻了就是一頓抽,定位也及其精準,專挑著臉打。

    帶頭的被這一通狂風暴雨給捶懵了,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大叫著:“你敢打我!”

    池小池:啪啪啪。

    他用行動證明,不僅敢,還敢多打幾巴掌。

    等他衝出來才發現,這批小屁孩兒都是十二三歲的模樣,比原主高不了多少,看起來是同級的,穿著和原主身上一樣的衣服,後背還有“濱州體校滑冰隊”的字樣。

    池小池一邊冷靜地毆打他一邊分析周邊局勢。

    廁所裏加上原主一共有五個人,大體可歸結為現在正在揍人的、現在正在挨揍的、起哄架秧子的小跟班、軟蛋,以及軟蛋+1。

    估算完形勢後,池小池放心了。

    他鬆開了帶頭的,從他身上爬起,將目光投向兩個坐在地上的人,冷笑一聲。

    061見過池小池這樣的眼神和笑法,他在演一個殺人犯的時候用過。

    帶頭的還沒從地上爬起來,就帶著哭腔嚷嚷道:“你們都愣著幹什麽?!幹他!”

    那幾人總算從突變的局勢中醒過神來。

    地上的那兩個正昏頭鵝似的往起爬,池小池目光一凜,厲聲喝道:“坐下!”

    他的聲音要比那剛挨過揍的帶頭人可怕得多,立時把他們剛剛聚攏起一點的鬥誌打散得潰不成軍。

    池小池轉過頭去,看向那帶頭的,微微一挑眉:“你不是吧,這就哭了?”

    帶頭的抹了一把臉,帶著哭腔說:“老子哪兒哭了?”

    池小池略帶輕蔑地吹了聲口哨。

    這種靠欺負他人來搏存在感、實則根本扛不了事的熊孩子團體,池小池見得多了,往往是一個人做中心人物,負責發號施令,其他人給幫忙打下手,人湊得多了,好像就了不起了,可以橫行無忌了。

    在池小池看來,這不過就是湊成一窩的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冒充自己是帶毒螯的蜜蜂。

    果然,池小池輕描淡寫地點出他們帶頭的“哭了”,其他幾人看向他的眼神就帶上了懷疑和不安。

    帶頭的臉上怎麽掛得住,抹著紅紅白白的臉,說:“冬歌,有本事你別走!今天我哥來隊裏,我叫我哥來收拾你!”

    “別啊。”池小池靠著隔間門,抱臂而立,“光叫你哥怎麽夠,要不然把你爸媽一起叫過來,多個人多份力,好給你撐腰。”

    061:“”池小池這張嘴啊。

    帶頭的看起來被池小池刺激得不輕,罵了句髒話,就從地上爬起,朝池小池衝去。

    突地,從門口傳來一把悅耳的少年腔:“你們在幹什麽?”

    這幾人回頭望去,看到門口並肩而立的兩人,頓時嚇得立正站好。

    “凡哥!”

    “賀哥!!”

    不得不說,這兩人來得非常及時。

    再慢一步,帶頭的怕是又要挨揍了。

    池小池把剛剛撿起的拖把杆豎放,拄在手心裏,衝兩個看起來比他大三四歲的少年點點頭。

    他們的身份倒不難辨認。

    二人身上披著的同色火紅外套上,都有著“省隊花滑隊”的標識。

    而他們的身材,和在場幾個孩子都是同款,長腿長臂,像是用尺子一厘厘精確測量出來、嚴絲合度的藝術品。

    被他們叫做“賀哥”的是個眉眼精致得不似男生的少年,氣質冷得很。

    看到滿地的水,他皺一皺眉,好像想到了什麽不大好的事情。

    隻是眼前的場景和氛圍有點怪異。

    他第一個注意到那個拄著木棍的孩子。

    原因無他,活脫脫的一個美人胚子站在那裏,任誰都會第一眼看見他。

    他的眼角和嘴角都破了一點,卻更襯得五官奪目,嘴唇、眼睛、鼻子,哪裏都生得極美,卻又和諧得驚人,哪裏都不會喧賓奪主。

    不過,和他的外貌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小野馬似的氣質,從內而外都透著一股倔勁兒,一股不服輸的野心。

    其他四個人在接觸到他們的目光時都躲躲閃閃,隻有他敢坦然地直視回來。

    在體校裏,被抱團欺負的人不少見,眼前明顯又是一個霸淩現場。

    但這局勢看起來,竟像是這漂亮孩子憑一己之力,四對一,把仇報回來了似的。

    而且他越看這漂亮孩子越眼熟。

    站在他身邊、比他略高些的少年輕聲對他說:“長生,你忘了?他就是教練說將來可以吸納到省隊去的那個孩子,剛才在場上穿藍色雲紋的那個。”

    賀長生想起來了:“跳nstppable的那個。”

    池小池言簡意賅地答道:“是。”

    他現在沒空研究世界線,隻讓061告知了他一些關於原主的基本信息。

    原主冬歌,現年11歲,是從一個一年有五個月被冰雪覆蓋的小縣城出來的,父母開了家滑冰場,從小他就在冰麵上長大,甚至說不清楚,他是先學會跑步,還是先學會溜冰的。

    然而他的父母感情不好,時常大打出手。

    在他們吵架時,小小的冬歌就把自己穿成一隻毛茸茸的團子,背著手,在空曠的冰場上一圈圈滑著冰,閉著眼跟著大喇叭裏放著的情歌旋轉。

    不過,分歧嚴重、且對冬歌持放養態度的父母在一件事上極其統一。

    ——他們從不會說冬歌的好。

    冬歌考試98分,一定會問丟掉的那2分是怎麽回事,最後的總結陳詞是,你怎麽這麽粗心。

    冬歌跟同學打架,他們就會按著冬歌的頭給同學道歉,而不管是不是那個同學先把冬歌的鉛筆盒扔到窗外的。

    冬歌怕打雷,他們卻嫌棄他膽小,沒有男子漢的樣子。後來,冬歌一個人聽多了,就不怕了。

    在這樣的家教下,冬歌變得沉默寡言,但偏偏又爭強好勝。

    他在小學裏就是舞蹈隊裏的領舞,由於喜歡滑冰,又渴望遠離父母,索性在畢業後放棄學業,考進了市裏體校的花滑隊。

    他在同齡人中技術一流,但他倔強又不懂變通的性格,始終不討喜。

    這次帶頭欺負他的人叫薛一柏,從冬歌入學就看不上他,這回欺淩他的原因,是省隊花滑教練帶著幾個從濱州體校畢業的學生來做經驗交流。

    冬歌和薛一柏是同一個教練,他獻寶似的把冬歌推了上去,叫他給省隊教練跳一個。

    冬歌冷著一張臉上去了。

    這本來是再正常不過的經驗交流,省隊教練也並未對一個剛入校半年的小娃兒抱太大期望。

    誰想到,才看了不到一分鍾,教練就從椅子上直起腰板來,直勾勾看著那在冰場上盡情舞蹈的孩子。

    冰刀在冰麵劃出極飽滿的圓弧,他跳躍時,刀片刮起細碎的冰花,白蝴蝶似的追逐著他的褲腳。

    省隊教練看完整場,甚至沒問什麽關於他的事情,先開口道:“明年省隊招新,叫他來。”

    不出意外的,他剛一離開冰場,就被以薛一柏為首的幾人鎖進了洗手間。

    池小池隻了解了前情提要以及結局。

    冬歌在精神方麵受到了創傷,進入精神科治療。

    在冬日的一天,瘦得脫了相的冬歌被護工陪著出來散步,護工去打私人電話了,而渾渾噩噩的他注意到,醫院裏有個觀賞湖,湖麵上結了冰。

    那冰實在很薄。

    作為一個由係統認證過的b級難度的世界,池小池覺得這個劇情比起操蛋的a級,還是可以接受的。

    與賀長生同行的人溫柔一笑,回頭對賀長生說:“看看,小酷哥。”

    他的聲音很好聽。

    就是他剛才發聲,成功阻止了這群人挨揍的可能性。

    賀長生目光微冷地看著那幾個欺負人的孩子,一言不發。

    那人走進逼仄又肮髒的廁所,態度很好地詢問:“你們剛才在幹什麽?是在玩遊戲嗎?”

    這個台階給得及時,薛一柏們馬上點頭不迭。

    他說:“以後不要玩這樣的遊戲了,聽到了嗎。”

    說完,他按一按冬歌的肩膀,提高了聲音:“我認識冬歌,他是我以前的鄰居。你們要照顧好他,好嗎?”

    薛一柏們吃驚地張大了嘴。

    薛一柏結結巴巴地:“凡哥?他,他從來沒說過”

    就連冬歌也露出了幾分詫異:“你”

    凡哥暖暖一笑,低頭對冬歌輕聲道:“你可能不記得我了,但是我知道,你家是開冰場的,小時候你特別喜歡跟一隻小黃狗玩兒。”

    池小池喉頭輕輕一哽。

    一種說不清的感覺在他心頭彌漫開來。

    他問:“六老師,六老師,這次的任務對象是他們之中的哪一個?”

    隻有選擇“接收世界線”,池小池眼前的數據板上才會顯現出攻略對象的相關訊息。

    061說過,任務對象是在冬歌11歲時出現。

    而選在這個時候讓池小池代替冬歌,就證明那個任務對象極有可能在今天出現。

    061:“嗯?”

    池小池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六老師,你剛才不是跑神了吧?”

    061遲疑片刻,溫和道:“抱歉。”

    賀長生又深深看了冬歌一眼,似乎不想在這裏多呆了。

    他說:“婁哥,走吧。”

    這兩個字在池小池心裏狠狠地開了一槍,震耳欲聾的回聲在他胸腔裏回蕩,衝得他的肋骨都隱隱作痛。

    與此同時,061開口了。

    他的口吻聽起來與往日不同,古怪得很:“他就是本次任務對象。婁思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