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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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小時後,導演、燈光、攝影等紛紛就位。

    片場忙亂成一團,然而任務者們幾乎人人臉帶陰雲。

    大家都在複習劇本,然而都不很在狀態。

    隻有池小池被甘彧甘棠兩兄妹帶著,一遍遍熟悉走位。

    按照拍攝計劃,要拍的戲份是七人高中時來男主家的古堡玩耍時發生的事情。

    那時候,劇中的“關巧巧”還活著,仍是“宋純陽”的女朋友。男主看她漂亮,對她動手動腳,女主得知後也開始拉著自己的小團體霸淩她,“宋純陽”一直不知,直到女友遭到,悲憤自殺,才得知真相。

    白天主要拍攝一些瑣細的日常,重頭是夜戲。

    今晚他們要拍攝“關巧巧”被集體霸淩的戲碼。

    霸淩是女主發起的。

    她主動提議要帶著“關巧巧”玩四角遊戲。

    這是一種靈異遊戲,需要四個人參與,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甲乙丙丁四人按順時針站在一間關了燈的房間四角。甲從房間一角摸黑出發,到達乙的位置,拍一下他的肩膀,並站在乙的位置,乙則同時出發,朝丙的方向走去,同樣操作,以此類推。

    等到丁來到甲原先站立的房間空角落,他需要咳嗽一聲,再往前走到甲現在所在的位置。

    據說這個遊戲玩到最後,房間裏不會有人咳嗽,也即四個角都站上了人。

    但房間裏仍有趕向下一個角落的腳步聲。

    也就是說,房間裏多出來了一個“人”。

    這個遊戲說來恐怖,人為可控因素卻也大得很。

    隻要有一人不遵守遊戲規則,從空角落裏走來,拍一下人,旋即踮著腳尖返回空角落裏貓著,就能輕鬆營造出“四人都在角落裏,卻仍有人在走動”的假象。

    更何況“關巧巧”是被三人同時聯手整治,其結果是被嚇得試圖奪門而逃,卻打不開門,最後開窗跳樓,受了輕傷。

    讀劇本時,池小池就覺得,如果敢有哪個人這麽嚇自己,嚇人者毫無疑問會當場去世。

    而現在馬尾女、小辮男和雀斑男,離當場去世也差不多了。

    這個“關巧巧”,誰都能猜到並非原裝。

    跟一個真鬼玩四角遊戲,還要把這個真鬼嚇到跳樓

    但也隻能硬著頭皮上。

    按劇本設計,這裏隻有不到一分鍾的回憶殺。本不必玩一整場遊戲,好好營造下恐怖氣氛,拍個跳樓,意思意思得了。

    但“關巧巧”卻特別敬業地站進了屬於自己的角落,緊張的小表情拿捏得恰到好處。

    三人隻得配合她的表演,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在各個角落裏站定,比她緊張了好幾個level。

    “關巧巧”還貼心提示道:“是你們嚇我,你們可以放鬆一點。”

    三人都是一臉奔赴刑場的表情,都不知道該不該說謝了。

    導演宣布開拍。

    他們照劇本玩過幾輪後,小辮男顫顫巍巍地咳嗽一聲,三人旋即靜默地各自散開,藏到了房間中間。

    “關巧巧”到了下一個轉角,發現無人,便慌了神,呼吸變得粗重起來,背靠著牆壁,環視著黑暗,眼裏適時地泛起淚光。

    她壓低聲音問道:“你們在哪兒?”

    她當然沒有得到回應,與她搭戲的三人連大氣都不敢出,隻有擺在房中的數台夜視攝像機發出嗡嗡的運轉聲。

    在徹底的黑暗中,“關巧巧”當真演出了十足十的恐慌,情緒拿捏得恰到好處,扶在牆壁上的手指神經質抓撓著,急得不住跺腳,語帶哭腔:“你們出個聲音呀。別嚇我,我害怕——”

    她的哭聲感染力極強,哀哀生憐,令人動容。

    小辮男等三人恪守劇情,縮在鏡頭拍不到的地方瑟瑟發抖,生怕這位女壯士給嚇急了,臉一抹,哢哢把他們全給滅了。

    沒能得到回應,“關巧巧”蹭著牆快步到達記憶裏門的方向,按了幾下門把手,門當然鎖得死死的。

    深海一般的黑暗快要把她逼瘋了。

    她背靠著門,喉嚨間發出恐慌至極的嗚咽。

    馬尾女從懷裏取出道具假發,倒披在臉前,躡手躡腳地循聲摸過去,其姿態如同去偷黃鼠狼的雞,全程都在反省自己此舉到底是不是教科書式的找死。

    但能過八次任務的,就算是不夠聰明,心理素質也是不壞的。

    不分場合滋兒哇亂叫的,一般在前兩關就死絕了。

    她伸手搭上了“關巧巧”的肩,並用藏在懷裏的手電筒從下照亮了自己的臉。

    “關巧巧”看了馬尾女幾秒,麵容逐漸扭曲,竟是被嚇得連叫也叫不出來,借光飛撲到窗戶位置,一把推開窗戶,幹脆利落地縱身跳下。

    除了被嚇傻的馬尾女,小辮男和雀斑男都隻呆了一瞬,便迅速趕到窗邊向下張望,在窗下的灌木叢裏看到了掙紮而起的“關巧巧”。

    雀斑男:“我日,真跳啊。”

    小辮男則微微眯了眼睛。

    樓下有燈。

    所以他清楚地看到,“關巧巧”的頸上被灌木劃傷了老長一道血口,汩汩往外冒著血。

    這場也有池小池的戲份,他早早等候在樓下,見“關巧巧”在不戴威亞的情況下直接縱身躍下,也跟著驚了一下。

    不過也是,人家不怕死。

    他卡準時機,提著大家去林後燒烤時用剩的燒烤架,從拐角處走出,恰與滾出灌木叢、一身狼狽的“關巧巧”撞了個滿懷。

    打扮作少女模樣的“關巧巧”失魂落魄地奔走,與一個人迎麵相撞,馬上驚惶跳開,如受驚的小獸,但看清眼前人時,她的眼中有了光,仿若溺水的人得救,從不敢置信,到充滿希望,眼中瞬間換了幾重情緒,最終定格在一個殷切又絕望的淚眼上。

    她張開雙臂,環撲上來,緊緊抱住了池小池。

    她不像尋常垃圾恐怖片裏的女人,隻曉得扯著嗓子spy尖叫雞。

    她的表情甚至沒有什麽猙獰的變形,顯然是已經想明白了剛才那場“靈異事件”的背後真相。

    恐懼被無力感取代,她那股傷心的勁兒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

    就連池小池都被她的情緒帶入了戲中。

    他問:“怎麽了?”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還和劇本完美契合。

    這隻是一小段回憶而已,編劇幾乎把所有重點都放在了十年後的同學聚會上,大力渲染、嘿咻和貴圈真亂的n角戀,“關巧巧”本人露臉的戲份,可能連五分鍾都不到,連台詞也隻是寥寥幾句。

    比如這段戲弄人的四角遊戲,經過剪輯,在影片中占用的時間絕不會超過半分鍾。

    但下一秒,“關巧巧”伏在池小池耳邊,小聲道:“救我。”

    她抬起朦朧的淚眼,重複:“救我呀。”

    少女帶著哭腔的軟聲讓池小池心下一動。

    這不是劇本裏的台詞。

    準確說,這裏根本就沒有台詞,拍到擁抱時,導演就該喊卡。

    池小池等了片刻,然而誰也沒有喊卡的意思。

    攝像頭仍然對著他們,打光板就像是一隻隻發亮的眼睛,沉默地從四麵八方注視著兩人,並忠實地勾勒出兩人的光影輪廓。

    此場沒戲的袁本善與高壯女立在一旁,也覺出了些不妥。

    女性的直覺此刻格外管用,後者抄起劇本,確認對這段情節,劇本中隻有一行俗套至極的描寫。

    “關巧巧與宋純陽在拐角處相撞,尖叫一聲,相擁痛哭。”

    確認過後,高壯女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氣。

    這算什麽?臨場加戲?

    這要怎麽玩?

    難道第一場ng要發生在這個小瞎子身上了?

    如果ng了,會發生什麽?

    甘彧與甘棠也在樓下的拍攝團隊中,見狀也不約而同地攥緊了拳,隨時提防著異變的發生。

    被“關巧巧”抱在懷中的池小池,雙手都被燒烤架占著,手背上還蹭著收拾器具時沾上的胡椒麵兒。

    短短幾瞬,他的大腦飛速運轉了幾個來回。

    按照設定,他飾演的“宋純陽”和“關巧巧”一樣身份低微,是被男主驅使的小跟班,本人又不算很聰明,在女朋友自殺前,對她遭遇到的一切懵然不知。

    但是,是真的懵然無知嗎。

    池小池在看劇本時就覺得這個人物有種割裂感,前期的畏畏縮縮與後期的大殺四方,進化未免太快。

    池小池甚至懷疑,“宋純陽”當初是知道發生了什麽的。

    他知道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小女友“關巧巧”正在被欺淩,但卻因為家裏窮困,身體孱弱,無力抵抗,隻能對女朋友被欺負一事佯裝懵懂,在事後賣力地討好男女主一行人,用卑微和隱晦到極點的行動表示順從,渴望以此間接地庇護自己的女友。

    而“關巧巧”應該也看出了這一點。

    在劇本的回憶片段裏,有一句關於關巧巧的情緒描寫,藏在犄角旮旯裏,不仔細看,確實難以發現。

    就算發現了,也會覺得莫名其妙。

    原句是“她注視著宋純陽的眼神,痛苦又甜蜜”。

    初初看到這話,池小池就覺得奇怪,如今電光火石間,也豁然開朗了。

    男朋友的膽小畏縮和用心良苦都被“關巧巧”看在眼裏,前者讓她痛苦,後者又讓她甜蜜。

    她或許想過要和這個男人分開,但轉念想想,“宋純陽”是為了她好,再說,高中隻有三年而已,忍過三年不就好了嗎。

    至於那最後的悲劇結局,應該是誰也沒有料到的。

    戲既然還要演下去,於是池小池選擇自行去填補劇本中缺失的邏輯鏈。

    他的目光略有閃躲,呼吸也隨之紊亂,先將一側拎著的燒烤架撂下,把汙髒的手背在運動褲褲縫上擦一擦,單手捂住了她在冒血的傷口。

    仿佛隻要把傷口捂住了,就看不到了。

    這個完全是臨場發揮的戲劇動作設計之巧,讓甘彧暗地喝了一聲彩。

    就連他麵前的“關巧巧”都不自覺歪了歪頭,似是意外,又似是讚賞。

    池小池拉她在牆角站定,問她:“怎麽這麽不小心啊。”

    不問她為何求救,隻當她是不小心劃傷了自己,一時難過,來找男友哭訴,輕而易舉地堵住了她繼續傾訴下去的渠道。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窩囊和羞慚,微微偏開視線。

    那種小人物的局促和無可奈何的卑劣,被他輕鬆地演到了骨子裏。

    “關巧巧”愣愣地看著他,很快綻出一個含淚的微笑:“剛才不小心摔倒了。”

    池小池笑了。

    他的笑容是對她“懂事”的讚許和愧疚,因此略顯僵硬。

    下一秒,他就有點局促地關心道:“沒碰壞什麽吧?”

    這古堡裏的一切,包括灌木叢,一旦損壞,都不是他們兩個窮人能賠償得起的。

    他在真心實意地擔心女友,同時也是在真心實意地懼怕觸怒男主。

    “關巧巧”反倒要安慰他,沙著嗓子道:“沒事。你快把東西提進去吧,快去。”

    她不提跳樓,不提四角遊戲,乖得讓人心中發軟。

    池小池也順了她的意思,提起被他匆忙扔在地上的燒烤架:“跟我一起進去吧。”

    “關巧巧”肩頭一縮,強笑道:“我在這裏站一會兒,吹吹風。”

    池小池也不勉強她:“那我一會兒給你帶創可貼。”

    池小池提著燒烤架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往她嘴裏塞了一塊瑞士水果糖。

    “關巧巧”含著糖,苦澀地微笑。

    兩個人都心知肚明發生了什麽,卻都不肯正麵談論,因為他們都知道,就算談過也不會有什麽結果。

    如此悲哀的心有靈犀。

    喂過糖,池小池便轉身,麵對鏡頭,走向古堡正門。

    他嘴唇微微發抖,卻連絲毫恨意都不敢有,隻有滿眼的心疼和黯然。

    他飾演的“宋純陽”便是這麽一個純粹的、叫人踏上兩下都嫌硌腳的廢物。

    高中時的少年總有幾分血性,像他這樣懦弱的、靠討好人過活的軟骨頭,很容易叫同齡人不齒。

    就連哭起來都那麽叫人討厭。

    他無聲地流下討人嫌的眼淚,麵部的微表情每秒都在發生變動,精細得無比真實。

    直到導演喊了一聲“卡”,圍觀的任務者們才意識到,這他媽居然是在拍戲。

    他們居然在這種情境下被帶入了戲。

    從剛才起,所有的細節設計和台詞都是即興的,就連那顆瑞士糖也是剛才池小池等場時隨手塞進口袋裏的。

    最牛的是,這個小瞎子竟然能在沒有劇本的前提下接住了“關巧巧”的戲,把整段情節滴水不漏地演繹了下去,天衣無縫,一條即過。

    池小池站住腳步,單手抹去眼角的淚花,轉過身來,卻差點絆到地上鋪設的線路。

    在導演喊卡後,甘彧與袁本善便同時拔足朝他趕來,見他要倒,甘彧反應更快,先他一步將人接在了懷裏。

    池小池小聲道:“腿軟。”因為緊張過度。

    說罷,他又補充:“想吐。”因為剛才抱了一下。

    這反應在旁人眼裏看來就很人間真實了。

    看來不是心理素質太硬,是能扛。

    他晚上沒吃什麽,吐也吐不出什麽來,就是胃酸實在燒嗓子。

    甘棠遞了冰礦泉水給他,甘彧則站在他後麵溫柔地給他捏肩膀,倒真是個標準當紅明星待遇。

    甘彧問他:“還難不難受了?”

    池小池閉著眼睛:“還好。”吐啊吐的就習慣了。

    隻是這一幕落在袁本善眼裏就很燒心了。

    他慢了一步,眼睜睜看著池小池落在甘彧懷裏,任他照顧,心裏一股股煩躁感直往上頂。

    他已經借這女鬼之手殺了關巧巧,卻做得不很漂亮,尚不知道會不會招來報複,目前唯一的護身符也就是宋純陽了。

    偏偏這護身符卻一改黏人之態,和這個姓甘的你儂我儂得很,怎麽能叫甘彧放得下心來?

    向來都是宋純陽巴巴兒追著他跑,袁本善早已將此視作理所當然,如今宋純陽一疏遠,他哪裏不慌,在飲料裏挑了一瓶宋純陽最愛喝的果汁,剛想過去,就見“關巧巧”從一旁走來,嫋嫋婷婷地在他的目標人物身邊落座。

    袁本善一看到這張臉就想到自己鎖上房門前關巧巧那雙怨毒的眼,哪裏還敢過去。

    “關巧巧”看也沒看袁本善一眼。

    她顯然對池小池有著更為濃厚的興趣。

    她主動搭訕道:“感覺怎麽樣?還能演嗎”

    池小池坦然睜開眼睛。

    跟她有驚無險地對過一場戲,池小池心裏已有了數。

    這個攝製團隊顯然是“關巧巧”拉起來的,完全按照她的心意行事。

    而她的劇本,和他們手裏的劇本恐怕不盡相同。

    一個是不錯的文藝片本子,一個是不可回收的一次性垃圾。

    池小池倒也直接,張口就問:“巧巧,你的劇本能不能借我看看?”

    “關巧巧”指一指自己的心:“我記在這兒了。”

    池小池:哦豁。

    他也沒多失望。

    片場閑聊的事兒,他常幹,尤其是跟編劇孫老,有來有往地談論一個人物能到深夜。

    剛跟他合作時,孫老常對外感慨道,jly這孩子,天生就該搞藝術。

    合作久了,孫老就換了一套說辭:jly這孩子,搞搞藝術就挺好,別搞別的,一搞一個幺蛾子。

    嗬,男人,都是善變的動物。

    池小池開始跟“關巧巧”聊劇本。

    雖然跟鬼聊天感覺很微妙,但他一沒有踩死亡fg,二有表情包護體,總體來說,不虛。

    看著與“關巧巧”談笑風生的池小池,許多任務者一股感慨油然而生。

    瞎子真好,真真是泰山崩於前而眼不見心不煩。

    也有一兩個人感歎道,草泥馬,這小瞎子連女鬼都不放過。

    但小辮男與馬尾女交頭接耳兩句後,直盯著“關巧巧”的側頸,若有所思。

    那裏貼了一塊創可貼,邊緣仍有些滲血。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池:該配合你演出的我盡力在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