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大逃殺:絕地求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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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臉的眼睛不大正常,眼皮是薄透的粉色,像是新生出的肉,從上麵看,毛細血管根根分明,甚至能看到眼球的完整形狀。
兩隻眼球在近乎透明的眼皮下靈活轉動,發出令人牙瘮的“骨碌碌”的水液聲,仿佛是玻璃體在內彼此擠壓的結果。
他的皮膚粉嫩,像是個新生兒,包括那上翹的嘴角也是粉皮的,嫩得一戳就破。
那雙眼睛,並沒在洞內捕獲到他想象中的獵物。
白安憶自上而下,打量著那張在樹洞外若隱若現的臉。
早在認出那雙腳不屬於“白安憶”時,他就有了動作。
他遠離了樹洞,用後背蹭著樹幹內部,腳踏在幹枯嶙峋的內側樹幹,靠腰力把自己一點點頂上了樹洞上方的空隙處。
那人在外看到的,就是空蕩蕩的樹洞。
但隻要他把頭伸進來,稍微轉動一下
白安憶握緊了手裏的石刀。
在這樣狹小的地方,來人要是發現了他,那他就是十死無生。
但要是他死了,“白安憶”要怎麽辦?
他不是一個人,他的生死,關乎著另一個人的存在。
但最可怕的事情並沒有出現。
那人的臉一晃,在洞前消失了。
白安憶卻沒有絲毫懈怠,手握石刀,用腳跟卡死樹洞內的褶皺,紋絲不動,呼吸也隻用鼻子,保證最低限度的氧氣含量。
在這一瞬,白安憶的頭腦異常清明。
他盯著眼前色彩各異的飛塵,想了許多事情。
他的後背因為滲滿了汗水,癢癢麻麻。
有一隻在洞頂棲息的藍翅大昆蟲落在他臉上,挪動著足肢咯吱咯吱地從他的右臉爬到左臉,他也像是老僧入定,渾然無覺。
因為他聽得分明。
外麵,沒有任何踩碎枯葉離開的腳步聲。
事實證明,白安憶的躲藏技術實在不算高明。
因此,那人沒有離開,一直在樹洞外,等他出去。
體重、空氣的重壓、和一顆怦怦亂跳的心的重量,讓白安憶喘不過氣來。
他舉著鏡子,對準自己的臉。
樹身上有著稀疏的小孔洞,向內透著光,映出一張茫然失措的臉。
而“白安憶”根本沒有出現。
白安憶懷抱著一把石刀,想,自己覺醒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技能?
他之前沒有來得及好好試驗,就被焦清光舉報,進入監察機構;在進入這個世界後,即使有了“白安憶”的保護,他也不止一次摸索過,卻每每以失敗告終。
他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用勁,就像明知道山中有寶藏,卻根本不知道從哪裏下鏟。
“白安憶”讓他別急,慢慢找。
但眼下,那人就在樹洞外,耐心地等待他氣力耗盡。
他究竟還有什麽逃出生天的辦法?
心亂了一陣後,白安憶手捧著鏡子,閉上眼,無聲背誦了幾個喜歡的公式,好穩定心神。
在默誦時,他突然聽到外麵傳來了奇怪的動靜。
一聲隱隱約約的“咦”聲響起,讓他睜開了眼睛。
當沉寂已久的樹洞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時,即使白安憶早有準備,也還是不免炸出一身冷汗。
他抱著僅有的一絲僥幸,希望那人是發現了什麽異常,或是有急事離開。
但是,那腳步聲追出幾米後,便站停了下來。
來人笑嘻嘻道:“我還以為是多厲害的異能,原來是障眼法?”
外麵傳來的疾奔的腳步聲,讓白安憶斷絕了最後一絲希望。
他突然抬起腳,猛踹向樹幹內側。
樹皮在他的腳下簌簌而落,發出脆亮的斷裂聲。
就在落下的樹皮中,一顆腦袋從樹洞外探了進來,翻折著,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那明明是一個成年人的頭顱,腦袋上卻沒有生出幾根毛,色澤粉嫩,聲音也帶著股男女不辨的嬌軟,幼童似的聲線在樹洞內蕩出惡心得讓人冒出雞皮疙瘩的回音:“你果然在這兒呀。”
白安憶沒有再給他開口說話的機會。
他從屈身躲藏的樹洞頂端一躍而下,右手石刀對準他的腦袋,狠狠刺下!
想象中皮開肉綻的聲音並未響起。
一隻柔軟如蛇的手臂以一個反人體工學的角度,匪夷所思地鑽了進來,提前捉住了白安憶的手。
那稚嫩的聲音眨一眨眼睛,笑嘻嘻道:“捉住了。”
而白安憶隻借著從洞口透入的光,看清了他手上已漸漸凝固的、鐵鏽一樣的血跡,眼眶立時一陣燒痛。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連白安憶自己也沒看懂。
生死關頭,他爆發出了強烈的力道,用左手抓住他的胳膊,把那人硬生生拖入了那基本沒有躲閃餘地的樹洞裏!
混亂中,白安憶不知道抓住了什麽,隻記得自己笨拙地鎖住了那人的喉嚨,他像一條粉紅的鯰魚,拚命掙紮,拿手肘懟他的肋骨。
白安憶隻想著一件事。
要活,活著出去,去找白學長。
最終,掙紮著爬出樹洞的,是白安憶。
接觸到外麵虛假的天光,他像是渾身被浸入了涼水,打了個哆嗦,回頭看向那黑漆漆的樹洞。
旋即,他低下頭,看向雙手。
他的手上,是大片大片詭異的線狀傷痕。
那些線把他的皮肉勒出了一絲絲的血,沁滿了整個手掌,他用手背蹭去血,才勉強看出傷痕的形狀。
哪裏來的線?
他來不及細想這個問題,重新將目光投向樹洞。
作為象牙塔裏的學者,他的確比常人天真一些。
但同樣,他又有著自成體係、常人難以企及的嚴密邏輯。
就像在實驗室裏一樣,想要安全完成實驗,就必須消除一切可能的隱患。
白安憶把出來時就慌亂揣進懷裏的石刀取出,走到樹洞前,探身入洞,摸索著割斷了他無端傷痕累累的頸脈。
奇怪的是,他的血沒有從脖子裏湧出多少,血液顏色也是詭異的淡粉色,像是被稀釋過似的。
白安憶把手抽出來,安安靜靜跪坐一會兒,又為了確保那萬分之一的可能不會發生,再次探身入洞,在他的心髒和腦門上各釘一刀。
這下,是徹底死透了。
白安憶撐著麻木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向“白安憶”離開的方向。
走出幾十步後,他站穩了。
“白安憶”躺在地上,胸口釘著一個巨大的木舂。
木舂的尖端是從他背後捅入的,把他麵朝下釘在了地上,不知道他是怎麽把自己翻過來的。
他張了張嘴,用滑膩的、沾滿血的手握住他的,想對他說什麽,白安憶就等著。
但“白安憶”什麽都沒有說。
白安憶期待著,期待著,直到握住他的手指開始發硬。
白安憶守了他很久,直到時限到了,“白安憶”的身形愈見透明,最後消散在了一陣清風裏。
從他緊握的左手掌心裏,掉出一塊花紋奇特的鐵牌。
鐵牌的鏈子是斷裂的,白安憶以前沒有見過,像是從剛才那個粉皮人的身上扯下來的。
白安憶木木呆呆,把鐵牌從地上撿起,收進口袋。
他仿佛是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死。
白安憶摸了摸地上已經冰涼結塊的血,恍惚著想,他是回來休息了吧,那得讓他多休息一會兒。
白安憶捧著鏡子,孤身一人上路了。
他走在漫漫的荒原裏,仿佛置身孤寂無聲的真空宇宙,隕石、星塵、拖著火尾的小彗星,無聲從他身邊滑過,而他始終孤單一人。
白安憶懷抱著希望,時不時低頭看看水中倒映的自己。
但“白安憶”始終沒有出現。
白安憶想,他是不是還沒有養好身體?那是不是還得讓他歇一歇?
在漫無目的的行進途中,他遇到了一個熟人。
那人背著一具屍身,身旁跟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人,渾身衣物已是破破爛爛。
兩方人馬翻過沙丘,隔著百米避無可避地打了個照麵。
但對方卻沒有進攻的打算,隻是盯著他看。
白安憶記憶力相當優越,他記得這張臉,以及貼在他膠囊外側的姓名。
他遠遠地向他打招呼:“魏十六?”
魏十六有點驚喜:“還記得我啊,小眼鏡。”
白安憶笑了笑,權作回答。
魏十六朝他奔出幾步,又意識到自己身上負重,就站住了腳步。
“我們這邊剛剛沒了一個隊友。”魏十六主動邀請,“你的能力是什麽?要不要加入?也能有個伴?”
白安憶答道:“不用。我有伴了。”
魏十六既沒有傷害他,也沒有多麽熱情地邀請他。
他記得在運載車上,魏十六還熱情地和他打過招呼,
白安憶打開腕表看了看,還剩下二十六人存活,而他的賠率,也上升到了1賠8。
他並不多麽喜悅,隻是把腕表上的數據照進鏡子裏,讓裏麵的倒影看一看。
兩夜後,他經過長途跋涉,來到了一處寬闊的水域。
這些日子,他過得乏善可陳,隻能靠著背記公式來打發心中寂寞。
唯一值得一說的是,他在路上遇到了一個麵朝下趴在地上、瘦得皮包骨頭的女人。
她和另一具破碎的男屍一起倒在地上,旁邊是燒盡的火燼。
白安憶去搜索她身上有沒有好用的東西。
當然,因為能深刻認知自己的弱小,他是一個講求保險的人。
試過她的呼吸後,他舉起石刀,往女人的後心處紮了一刀。
誰想到,那女人突然痛嚎起來,像是條被鉤住嘴唇拋上岸的魚,在地上打挺幾下,充了血的眼睛死盯著白安憶。
然後,她便氣絕而亡。
白安憶愣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怎樣的伎倆。
這個女人的異能,或許是閉氣,以低循環、低消耗的狀態存活。
一般人看到死屍,大概率會去搜索他們身上還有什麽可用的東西。她以自己為餌,該是釣來了不少食物。
就像她身邊躺著的,這位大腿迎麵骨上的肉被刮得幹幹淨淨的男屍。
然而,白安憶這樣深諳補刀之道的,大概她是第一次見。
白安憶在她身上翻了翻,竟有了意外收獲。
一枚有著同樣古怪花紋的鐵牌,做成了項鏈的模樣,在她頸間掛著。
白安憶拿出從“白安憶”身上掉出的那枚鐵牌,比較一番後,無奈地垂下頭來。
他縱有千萬個問題,也沒有機會再問她了。
在水邊落下腳後,白安憶百無聊賴,抬起手來,觸一觸水麵。
水麵隨他的碰觸,蕩出一圈圈漣漪。
沒有應答。
水裏黑沉,宛如一張無邊際的巨口。
望著自己的倒影,白安憶發了癡。
也隻有在這種時候,白安憶才會清醒一些。
“白安憶”不見了。
世界上的另一個他,理解白安憶的那個人,不管他怎麽叫,都不會再出來了。
他那個隻有七日緣分的朋友。
在恍然間,他垂頭望著的水中倒影,竟然動了一動。
他伸手碰一碰水麵:“學長,你出來”
水裏的影子,竟然開口了。
“我的小納西塞斯。”水裏倒影開口道,“休息的時間有點長,讓你等了這麽久,對不起。”
白安憶精神一震,雙手扶在水邊:“學長?你你沒事?”
鹽似的雪白月光下,水裏的倒影露出笑容:“是啊。”
它從水裏伸出手:“來,來我這裏。想看看鏡子裏麵是什麽樣子嗎?”
白安憶自然而然把手遞了上去。
被一股巨力拖入水底時,他分不清自己是平靜還是恐慌。
無數水擠入他的肺裏,將他肺部的血管撐裂時,隔著水麵,他隱約看見,兩個人影站在了水邊。
“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麽。”
“他想看到什麽,我就能給他什麽。你確定牌子在他身上?”
“等會兒把他撈上來就知道了。”
水的浮力推動著他向上,他想看看殺了他的人是誰,不想落一個糊塗死,但白安憶的發頂剛剛浮出水麵,就被一隻冰冷的手揪住頭發,狠狠按下——
溺死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因此,白安憶腦中閃過了許多片段。
與焦清光的兩年時光,終結在他悲憫的眼神,就像送孩子去戒除網癮學校的家長,一心覺得是為了孩子好。
與“白安憶”的七日相處,則是每一幀都曆曆在目。
是誰殺了他?又是誰殺了自己?
拿著鐵製牌子的,到底是什麽人?
他還沒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不能死。
他要見到他,救他,就不能死。
抱著這樣的念頭,白安憶沉入水底,宛如希臘神話裏的水仙,追隨自己的影子而死。
白安憶,死於一個擅於製造幻覺的異能者手中。姓名未知,身份未知。
時間回到現在。
“白安憶”關心的問題不很多,而且很有條理,最重要的是,他和白安憶一樣,接受現實的能力很強。
得知了白安憶上一世的死因,“白安憶”已經問完了重要的事情。
“不知道嗎?”“白安憶”說,“倒像他。”
他又問:“他同意出借他的身體給你?”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白安憶”嘀咕道,“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白安憶”又問了第三個問題:“你是誰?”
這個問題,他是對婁影的。
“他的協助者。”婁影指向池小池,自我介紹,“異能是數據分解,姓名是池中物。”
池小池:“”
“開玩笑的。”婁影笑,“池江雨。”
初步達成共識,“白安憶”對他們的敵意也淡了不少。
他們在小樹林裏紮了營。
在末世世界裏,池小池就兌換了十個軍用帳篷,大功率手搖發電箱,全自動鍋具,電烤箱,應有盡有。
當他掏出抽油煙機時,“白安憶”歪了歪頭:“他的異能是哆啦a夢?”
池小池把剖好的蛇段放入鍋底,刺啦一聲,油香四溢:“他的異能是什麽,你不知道嗎?”
“白安憶”仔細想了一番,回答:“他和平時沒什麽兩樣。”
吃過飯後,“白安憶”解除了異能分身,回到了白安憶身體裏。
對於不是白安憶的人,他興致不高。
為了安全,婁影和池小池兩個人睡在同一頂帳篷中。
婁影問他:“你打算怎麽辦?”
池小池說:“鐵牌,粉皮人。線索已經夠多了,接下來,就是調查。”
“怎麽調查?白安憶的異能還不清楚,你的身體”
“嗯——”
池小池伸開手臂,蓋住眼睛。
“嗯,嗯,嗯”
婁影被他沉思時發出的怪聲惹得笑出聲來:“你慢慢想,我不催你。”
池小池側過頭,從手臂下露出一隻眼睛:“說起來,你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他攤開手臂,去摸他的麵罩,揭開看了一點點,心疼地皺了皺眉毛。
婁影側身看向他:“這樣子的我,你會喜歡嗎?”
池小池一怔,臉有點紅,不自覺把身體往外挪了挪。
婁影把身體完全側了過來,露出了右耳上閃亮的耳釘,小聲道:“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池江雨,異能是特別喜歡你。”
池小池偏過臉:“肉麻。”
婁影:“我太正經地說喜歡你,你會覺得不真實。那這樣呢?”
他認真道:“我已經不是你鄰居家的哥哥,整天幫你輔導作業、抄寫公式、整理錯題,我想”
池小池突然翻身坐起。
婁影詫異:“怎麽?”
池小池急道:“公式!他背了哪幾個公式?”
婁影很快反應過來:“白安憶?在樹洞裏?”
婁影的電腦記憶,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他回憶道:“第一個as/ft全息對偶?‘as’=‘ft’,指的是‘一個有引力的係統等價於在它邊界上’的共形場論。隻是一個假設推論,還沒有現實依據。”
池小池默念一遍,搖頭:“不是這個。”
“1/+1/v=1/f,透鏡成像公式。”
池小池念了一遍。
仍然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難道他猜錯了?
池小池猶豫一刻:“還有嗎?”
“x/ax=y/ay=/a,矢量線方程式。”
池小池閉上眼睛,默念完畢。
而當池小池再睜開眼時,映入他眼簾的,讓他一時語塞。
一直籠罩在他眼前的塵埃散開了,而他手心中,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淡藍色光線,指尖牽動時,如有實質。
婁影愕然中帶有一絲驚喜:“樹洞裏的那個粉皮人”
池小池看著掌中線,手掌間浮動著的斑駁藍光映入他的眼中,美不勝收。
他道:“是被矢量線勒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