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完美新世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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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朱守成跟那孩子揮手告別,池小池才閉上了眼睛,雙手圈住婁影的後頸,洋酒的濃烈酒香絲絲從他呼吸中溢出,和著夕陽,灑在婁影的後頸上。

    婁影一手扶住他的肩,單手取出錢包,問麻辣串的攤位老板:“多少錢?”

    老板不認識x,隻當是小孩子從別處買的花裏胡哨的酒精飲料:“這酒不是我的,其他一共11塊5。”

    接過錢來,老板好奇地打聽:“小夥子怎麽啦?”

    婁影把池小池接上後背,雙手托住他膝後:“不想上學,就逃課了。我是他哥哥,現在抓他回家。”

    池小池趴在婁影背上小聲申辯:“婁哥,我沒醉,能走。”

    婁影把錢包收好,頭也不回道:“你是想讓我正麵抱著你走?”

    池小池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選擇閉嘴。

    婁影轉過身去,恰好在人群之中看見了把公文包放入自行車車籃中的朱守成。

    他沒有看見婁影與池小池兩人,踢開自行車腳撐,和幾個過路的學生笑著打招呼,像足了個慈和親善的老者。

    婁影看向眼前的數據麵板。

    他們此次任務的攻略對象,正是朱守成。

    朱守成對池小池,好感值80,悔意值0。

    他默默注視朱守成片刻,便背著池小池離開了這個地方。

    小城的小巷和頭頂上的電線一樣錯雜,可以通向任何地方。

    白日的陽光把電線的膠皮炙得發燒,而漸溫的夕陽減緩了熱度,小小的麻雀在晾衣服的電線上蹦來蹦去,歡快異常。

    婁影按“婁影”的記憶選了一條人不算多的路,這裏足夠安靜,不會吵到池小池,也足夠他整理思路。

    剛才,婁影還在課堂上,總不能在大庭廣眾下突然消失,於是他用接下來半節課的時間,把世界線通讀了一遍。

    他很後悔自己這樣做。

    每多看一秒,婁影都被難捱的心痛折磨一秒,寒意從胸口輻射至全身,腦海中熱血奔流,左手發麻得厲害,隻能一遍遍攥緊手指,用疼痛來緩解點什麽。

    他想找到池小池,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想,隻是抱著他。

    下課後,他找到了老師。

    作為一個特級優等生,婁影向班主任請病假的輕鬆度是難以想象的。

    哪怕他說一句“我今天有點抑鬱,不想學習想回家”,班主任也隻會囑咐他好好休息,更何況他的確臉色蒼白,班主任見狀不好,馬上放了他的病假,甚至叫他明天也不用來了。

    找到池小池的一路上,婁影想了許多。

    婁影可以確信,他們這回是來到了一個和池小池原來的世界相對的平行世界。

    上個世界,主神把焦清光劃歸“渣攻”行列,在婁影看來已經很勉強了,這個世界居然直接把朱守成定為任務對象?

    對一個人渣談攻論受,除了惡心和可笑之外還有什麽意義?

    看來,主神為了讓小池留下,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畢竟,能找到這麽一個勉強符合條件的平行世界,主神想必也是煞費苦心了。

    除此之外,主神這回有了鐵板釘釘的違規操作。

    因為在讀取世界線的同時,婁影也能讀取到另一個人的記憶。

    這條世界線上原本的“婁影”的記憶。

    這就是說,他現在和池小池一樣,成為了“婁影”的宿主。

    而婁影與主神之間的契約,從不包括奪取正常世界線裏已存在的人的身體,為己所用。

    哪怕在鮫人仙君的穿書世界,婁影也隻是占了外出遊曆的“文玉京”的名號和身份。

    當時的061急於在池小池麵前亮明自己的身份,借人身份,本來就是為著被人拆穿。

    至於後來被宴金華設計拆穿,不過是他將計就計。

    先前,主神已經越過一次界了。

    在時停雲的世界裏,他讓婁影隻能選擇病弱之軀,還延遲發放世界線,以至於無法開啟正常的任務,這次,主神又將他直接扔到婁影本人身上,這些都是嚴重違背契約的舉動。

    婁影已把所有異常數據都暗自記錄了下來。

    他原來的計劃是,等小池一走,等主神再也無法為難到小池,他就把這些數據提交給監察機構。

    但現在,婁影是真正地開始擔心了。

    在他們目前被傳送來的時機節點上,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池小池十四歲的暑假剛剛開始,他們有著無限的未來,無限的可能,有著數不完的夏天,有無盡的陽光從窗外透入,打在少年人的骨骼上,催他歲歲長大。

    十四歲,多好的年紀啊。

    堅定地認為成績好就能改變一切和未來;最大的煩惱,無非是老師抽他上黑板做的某道題太難;蹦起來摸到籃筐,就覺得自己摸到了天。

    最重要的是,他在,婁影自己也在。

    自己的家就在他家樓下,不必從天南到海北,不必等待他再做完十個任務,不過是一抬腿、一低頭就能達到的距離而已。

    誰能擋住這樣的誘惑呢。

    夕照落在兩個孩子身上,溫度正好,青春正好。

    背後微微噴吐著酒香的人,讓婁影覺得自己好像背著一隻酒心巧克力。

    他決定先不去想今後如何,顧好眼前才是正經。

    洋酒後勁大,酒力一點點上了池小池的頭,讓他開始陣陣發暈。

    好在池小池哪怕喝醉了也不愛撒酒瘋。

    他規規矩矩地盤著婁影的脖子,發燒的臉就枕在婁影露出的校服領口皮膚。

    婁影能感覺到他睫毛的眨動,細細地拂著自己的脖子,一點都不見安分。

    他無奈歎了一聲:“不要看我,閉上眼睛,好好休息。”

    池小池用發現新大陸的口氣,說:“婁哥,你好小啊。”

    婁影:“嗯?”

    池小池從側麵認真打量他:“我都長大了,你怎麽還是這麽小。”

    婁影步子一頓,抱住他膝蓋的手指收緊了些:“是,我努力長大。”

    池小池用拳頭在他胸口蓋了個章:“給你小紅花。”

    婁影:“謝謝池老師。”

    這個稱呼一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回可以看著他,喊他的名字了。

    光明正大,不受任何契約約束。

    婁影試探著:“小池?”

    池小池迷迷糊糊的:“嗯?”

    “小池。”

    “嗯”

    婁影偏過頭去:“池小池?”

    池小池覺得自己有點下滑,樹袋熊似的主動攀著婁影的脖子往上趴了趴,額頭恰好和婁影的額頭輕輕相觸。

    兩個人的頭抵在一起,隻有這點接觸,卻已足夠叫人心安。

    被酒精炙得滾燙的皮膚碰到這點清涼,舒服得池小池輕輕吸了一口氣,才乖乖地應:“嗯。”

    婁影滿腔疼惜地頂了頂他的額心,背著低低夢囈的池小池又走出幾步。

    池小池的幻夢雜亂無章,東跳西跳,他嘟囔了幾句他說過的電影台詞,又抓住他胸前衣服小聲道“s,我要接那個話劇”。

    婁影心間一悸。

    他想起了把池小池送進係統的那台意外鬆脫的吊燈。

    在婁影的記憶裏,還存有那個老劇院的影子。

    從他們所在的城鄉結合部出發,騎自行車大約一個小時,會到達一個小鎮。小鎮是著名的文化之鄉,舉辦過好幾屆戲劇文化節。那間兼職電影院的劇院,就在那個小鎮的邊緣位置,隻辦過寥寥幾場小話劇,放過無數場電影。

    小的時候,小婁影和小小池,在這裏看過泰坦尼克號,看過天堂電影院。

    夏天的電影院裏,有風扇呼呼的響動和淡淡的汗味,小婁影給小池買了話梅,並允許他把話梅核吐在自己的掌心。

    婁影想,池小池是以什麽心態接了那場話劇的呢。

    如果不是那場話劇,他們或許不會再相見了,更不會這樣兜兜轉轉一圈後,又回到了原地。

    婁影想問一個問題。

    一個他很久前就問過,但一直沒有得到明確答案的問題。

    看過世界線後,他明白了一部分,卻還沒有明白全部。

    他問:“小池,當時,你怎麽想到做明星的?”

    池小池哼唧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聽清楚了,還是隻是醉酒後的一句呢喃。

    婁影問他:“成績明明很好,為什麽輟學?”

    是啊,為什麽呢?

    池小池朦朦朧朧間,想到自己某次走完一場商業秀後,躲在樓梯間裏抽煙,卻意外邂逅了一名老者,架著一副眼鏡,斯斯文文的。

    他借了老者火。

    老者叼上煙,溫和道:“謝謝你,小池。”

    池小池好奇:“你認識我?”

    “我剛才就在台下,第一排。”老者說,“我受朋友之邀,看秀也是順道,沒想到會看見你。你的外型和氣質,都很符合我想象中的那個人。”

    池小池一聽這話怪異,夾著煙,眉頭輕挑,上下打量著他。

    “抱歉,你別誤會。”老者也察覺出自己這話說得不大妥當,抱歉一笑,遞過來一張名片,“我的確是向人打聽過後,特意來找你的,但是我保證,我沒有其他心思。我是一名導演,目前在籌拍一部電影。我想看看你有沒有興趣,如果有的話,下周日可以來試個鏡嗎。”

    外形條件不壞、被導演看上挑走的事情,在模特圈裏並不算稀奇。

    但稀奇的,是這個人出道就演了主角,從此輟學,一路高開高走,偶有低潮,也往往是一擊逆轉。

    誰都會覺得他這個學輟得值。

    誰都不會去問他,為什麽。

    長得帥,條件好,有天賦,有貴人,自然而然就該做這行,有什麽異議嗎?

    但婁影還是想知道原因。

    他知道,池小池後來那麽努力地讀書,是為了考婁影在的高中,將來要考婁影想考的那個大學,一步一步,代替他活下去。

    是什麽讓他選擇放棄了呢。

    趴在婁影背上的池小池低聲給出了答案:“婁哥的小姨姨夫要搬走了。”

    隻一句話,婁影便明白了過來,不忍地閉了閉眼睛。

    “我的家要沒有了。”池小池埋在婁影的後背,呢喃道,“我沒有錢買下整個家。做模特,也沒有足夠的錢。我要錢啊。”

    婁影失語。

    他想問池小池為什麽這麽傻,但話到嘴邊,終究還是咽了。

    池小池要守住一個死去之人留下的最後痕跡,所以他連他自己的未來都不要了。

    在第一部電影殺青上映前,誰知道池小池將來能不能靠這個生活?

    池小池自己也不知道的。

    好在,命待他不薄。

    後來,他把這破爛筒子樓裏的每一間房都買了下來,隻要有空,就會回來,住在裏麵。

    他是整棟筒子樓裏最後的房客。

    而現在,婁影背著池小池站在了筒子樓前。

    鵝黃色的老路燈邊早早支起了麻將桌,如果不搶占位置,這片地方很快就會被棋盤占據,一個中年漢子赤著脊梁坐在麻將桌邊,閑來無事,把桌上散亂的麻將一個個舉起來看,手裏還舉著一根吃了一半的老冰棍。

    一樓的走廊熙熙攘攘,男孩子要在水泥地上拍畫片,女孩子要在水泥地上跳皮筋,馬蘭開花二十一。

    二樓的耳背老漢在抖空竹,抖得虎虎生風,他的老伴就站在他身邊,笑眯眯地看著他。

    幾個已經做完晚飯的女人站在樓道口聊天。孩子和丈夫還沒有回來,她們正抓緊這點時間,享受著她們一天裏難得的清閑。

    背著池小池的婁影相當顯眼,很快有眼尖的女人發現了他:“哎呀,小池這是怎麽啦?”

    婁影走近,禮貌地一躬身:“跟朋友出去玩,喝了點酒。”

    女人直搖頭:“這麽小的孩子,喝什麽酒。小小年紀的,等大了胃壞了才曉得後悔呢。”

    一旁一個略尖刻的女聲笑著響起:“人說什麽,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跟小偷混在一起,身上難免有點江湖野蠻氣的。”

    轉身欲走的婁影腳步略停了停,但隻過了片刻,他便麵色如常,把池小池背到自家門前,拿鑰匙,開門。

    按照慣例,如果這個點不回來的話,婁影的小姨姨夫就不會再回來了。

    婁影把在他背上睡過一陣、已然醒了神的池小池放在床鋪上,擰開風扇,掖好被子,說:“你先休息。我出去一趟。”

    池小池腦袋還有點暈,隻知道麵前這個婁哥的身體裏是他的061:“婁哥,你去哪裏?”

    婁影摸摸他汗濕的頭發:“我去找楚姨,把事情說清楚。”

    池小池眨眨眼:“以前你說過,不要管她們。”

    婁影輕笑:“以前?我是這麽說的嗎?”

    池小池恍然,拉起被子蓋住嘴,搖搖頭:“不知道不知道。”

    婁影被他的模樣逗笑了,捏捏他的臉,又從小櫃子裏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推門而出。

    池小池豎著耳朵,聽起外麵的動靜來。

    楚姨沒想到婁影會去而複返,而且顯然是衝她來的,靜靜地往她麵前一站,她就先虛了兩分。

    她壯了壯膽子:“你幹什麽?”

    婁影說:“楚姨,剛才那句小偷,您是說誰?”

    楚姨身邊的兩個老姐妹對視一眼,集體閉嘴,準備瞧熱鬧。

    楚姨又不是孤身一人,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她也知道婁影不會動粗,便把脖子一梗:“怎麽,有膽子偷沒膽子承認?”

    “您是說我嗎?”

    “我半導體就是在你屋子裏找到的,不是你偷會是誰?”

    “好。”婁影禮貌地一點頭,把手機遞了出去。

    楚姨一怔:“這是幹什麽?”

    婁影:“楚姨,不是說丟東西了嗎?報警啊。”

    楚姨:“”

    見楚姨一張臉青了又紅,婁影把手機蓋翻開:“您如果不報,那我就報了。”

    楚姨的確有點慌了,聲音瞬間拔高:“你報什麽警?你還想賊喊捉賊??”

    “您接著說。您的話,我都錄著音呢。”婁影說,“我是不是賊,您心裏明鏡似的。您多叫我一聲賊,將來上了法庭,就多賠一千塊錢。您說,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