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五章 春風擁一吻,授命不得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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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白嚴送唐施回去。走到半路,有電話進來。祁白嚴接通了。

    “嗯。”

    “好,我會告訴她的。”

    “我知道。”

    “不用了。”

    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祁白嚴看了唐施一眼。

    唐施不明所以。

    “嗯,好。”

    “再見。”

    掛了電話,祁白嚴沒說什麽,隻是開車。

    祁白嚴不說話,唐施是萬萬不會說話的。一來打擾他開車,危險;二來,沒什麽非說不可的;三來,即便是有,她也需要十二萬分的勇氣。

    車子駛到唐施住的地方樓下,二人上了樓,唐施打開門,看見家裏的境況時,有些不自在道:“……樓上最近漏水。”

    為了不洇壞沙發,唐施將所有沙發都變了位置,在漏水的地方放了桶,看過去狼狽又雜亂。客廳自然是不能坐了,但叫人去臥室裏坐……唐施說不出口。

    兩個人有片刻就在那裏站著。

    好在祁白嚴並沒有打算多留,他點點頭,道:“早休息。”

    “嗯。”

    接下來的日子,祁白嚴一個星期總要帶唐施去魏叔家兩回,去的次數多了,唐施和魏叔魏嬸兒也熟稔起來,也漸漸明白祁白嚴此舉何意。她不禁啞然失笑——山上飲食清淡,祁白嚴是在改善她的夥食呢!

    唐施某次委婉地表示可以不用這樣,她能夠接受素齋,並不覺得難吃。

    祁白嚴卻表示她太瘦了,小姑娘愛惜身材也應該有個度。弄得唐施哭笑不得。

    這日祁白嚴在藏書閣書房中翻譯佛經,唐施在外間看書。大門外匆匆而過幾個小沙彌,細碎的說話聲隱隱傳來——

    “帶手機!帶手機!”

    “帶了帶了!”

    “好神奇呀!佛祖顯靈!”

    “快點~快點,等會兒就沒啦!”

    一群人剛過,又一群人匆匆忙忙而過。唐施向外望去,花窗外天邊發亮,天空昏黃,大雨前兆。唐施放下書,輕手輕腳上樓,將藏經閣打開的窗戶全部關上。在關最西邊的一扇窗戶時,看見天空中有一朵雲,比周圍幾朵雲都要黃,形狀奇異,與佛祖有五六分像。旁邊鍾樓上,擠滿了拍照的小沙彌。唐施笑笑,關緊了窗戶。

    下樓去到書房,看見祁白嚴正在喝茶,唐施道:“剛剛佛祖顯靈。”

    祁白嚴看了她一眼,並不說話。

    月餘相處下來,唐施麵對祁白嚴已不如當初緊張,也漸漸摸清祁白嚴的性格——頂溫和的一個人,眼界寬大,思慮精深,萬物藏於心中,沉默鎮定,不言則矣,言必有意。

    唐施好奇道:“您不信?”

    祁白嚴放下茶:“不信。”

    “您不信佛?”

    “不信。”

    唐施倒是為這回答真心驚訝。

    “學佛和信佛是兩件事情。”祁白嚴給她沏了茶,端給她,唐施接過。

    “學佛,對佛永持懷疑好奇之心;信佛,佛是信仰,懷疑好奇是業障,信佛的人,不必問為什麽,不必解釋佛是否真的存在,‘信’即存在。”

    唐施喝茶,點點頭,心中有些疑問,既然不信佛,當初又為什麽學佛呢?道:“您不信佛,那佛在您眼裏是什麽?”

    祁白嚴不答反問:“佛在你眼裏是什麽?”

    唐施想了想:“宗教神話。”

    祁白嚴笑了笑。

    唐施看著他。

    祁白嚴又問:“那關漢卿王實甫張可久諸人於你,又是什麽?”

    關漢卿,一空倚傍,自鑄偉詞,其言曲盡人情,字字本色,故當元人第一。

    王實甫,《西廂記》,天下奪魁。

    張可久,元代散曲創作集大成者,清而且麗,華而不豔,不食人間煙火氣。

    都是元曲大家。

    唐施的專業研究。

    “有時是好友。”唐施道,“有時是對手。”日夜相處,必定生情;隔著時代,霧裏看花,必多不解。

    唐施突然明白過來。

    佛之於祁白嚴,正如元曲之於她。唐施雖然還有問題沒問,但也不必再問。一個把佛當作對手的人,問他為什麽學佛倒顯得可笑。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喝完茶,祁白嚴繼續工作,唐施輕手輕腳下樓,又撿起之前的書,安靜看起來。天空上的佛祖應是漸漸淡去了,旁邊鍾樓也不再喧鬧,藏經閣裏檀香混著茶香,一室靜謐。

    今日晚飯又是魏叔家。

    才剛進門,轟隆一聲驚雷,大雨傾盆。用過晚飯,大雨未停。

    四個人在客堂說話。

    老年人,說了過去說現在,說了現在,自然就想到未來。而老年人,又是那麽地喜歡關注年輕人的婚姻狀況。

    魏嬸兒是頂熱情的一個人,問了唐施好多問題。在得知唐施還是單身時,眼睛一下子亮了!

    唐施一看,暗道不好。

    果然——

    “唐老師這麽好一個姑娘怎麽還單身?”

    “魏嬸兒給你介紹一個?”

    “絕對找一個好的!長相經濟家庭沒跑兒!”

    看著魏嬸兒笑眯眯期待的眼睛,唐施頭疼得很:“魏嬸兒,我不是很急。”

    “怎麽不急啦?都二十六啦,談個戀愛兩三年,二十□□,喲!得抓緊!”那認真嚴肅的神色就好像在說一件國家大事,千鈞一發那種。

    這就是讀書人和農家人的溝通障礙了。

    唐施無法用兩三句話告訴魏嬸兒感情的事不是到了某個年齡就會自然而然出現,結婚也不是為了找個將就的人相伴過日子。但在魏嬸兒眼裏,結婚就是到了某個年齡必須完成的事,結婚的人,差不多也就得了。

    唐施歎了一口氣,隻好道:“魏嬸兒,我也不是不想找……”

    “那就得了!”魏嬸兒拍手道,“我給你好好想想!”

    “好啦!”魏叔瞪了老婆子一眼,“瞎忙活什麽呢!人家唐老師長得又好,家庭也不錯,還是高知識分子,你能介紹的人,配得上?”

    魏嬸兒回瞪老頭子一眼,嚷道:“我知道唐老師好!肯定找個能配得上的呀!”

    “好好好,別的不說,我們就說學曆這一項,誰配得上?”魏叔有些得意洋洋,“自己是個沒文化的,你那些認識的,誰又是有文化的?”

    魏嬸兒心中想想,好像真沒一個能配上唐老師學曆的,博士呀,她一個在莊家地裏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去哪兒認識這麽高學曆的人?瞥眼看見魏叔得意的嗤笑,不服氣,衝口道:“怎麽就不認識啦?怎麽就不認識啦?”轉眼看到祁白嚴,興奮道,“祁先生不就是嘛?博士配博士,配得很!”

    唐施的臉,刷的一下紅了。

    魏嬸兒本來是為了衝老頭子,臨時說了這話,一說出口,越想越覺得對,眼睛比剛才更亮了:“你看不是!”心中卻轉了兩個彎,雖然覺得祁白嚴能配唐施,但祁白嚴往日裏的形象一看就覺得不像會找人結婚的,再加上對他的尊敬,實在不敢再說兩人般配的話,卻也找到了突破口,“祁先生是博士,身邊盡是讀書人。讓祁先生找幾個好的,難道還找不出來?”

    魏叔又瞪了魏嬸兒一眼:“越說越離譜!你要給唐老師介紹對象就算了,現在還要拖祁先生下水,祁先生……”

    “不要這樣說。”祁白嚴搖搖頭,看了唐施一眼,“俗言道,‘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使不得。”看了看外麵,道,“雨停了一陣,小姑娘也該回去了。魏叔你們早休息。”說著就起身,唐施跟著起來。

    魏嬸兒一聽有戲,送二人出弄堂,對祁白嚴道,“哎,祁先生若真是認識好的,就介紹給唐老師處處……”

    祁白嚴側了側身,示意唐施先走。唐施處在這種境況裏,也實在尷尬,快走兩步,就和後麵的人有了距離。

    祁白嚴停下,示意魏嬸兒別跟了,雨天路滑,夜裏光線又暗,實在不敢讓老人送出去,道:“魏嬸兒,不拆啊。”又握了握魏嬸兒的手,算是當心保重,跨步走了。

    魏嬸兒哎了兩聲,看著祁白嚴出了弄堂,轉身回走。“不拆?拆什麽?我沒拆啊……還是說的‘不攙’,叫我當心?祁先生什麽意思……哎,老頭子……”

    唐施在弄堂口等祁白嚴,祁白嚴出來後二人一起往外走。

    往日裏二人也不多話,也常常這般沉默。唐施有一陣子不覺得這沉默令人忐忑了,偏偏今日燥慌慌的。沉默的步伐一步比一步更甚。唐施走了十幾步就覺得到了極點,正要開口說話,祁白嚴卻先了一步:“今日魏嬸兒那些令你為難的話,不要放在心上。”

    “嗯。”唐施在黑暗中抿抿唇,“不會。”

    沉默片刻,祁白嚴又道:“可要我給你介紹對象?”

    “不用!”唐施衝口而出,音量稍大。

    又是一陣沉默。

    二人出了巷子,走到白岩古鎮的街道上,□□點的光景,自然還是熱鬧非凡,遊人如織。二人不自覺走進了一點。

    “也好。”祁白嚴側臉微微看著唐施,“我身邊也實在沒人配得上你。”

    “什麽?”街上太吵,唐施並未聽清,側頭和祁白嚴對望,“您剛剛說什麽?”

    “我說——”祁白嚴難得有些嚴肅,有些煩惱,往唐施那邊側了側,以便她聽清,“我身邊……”

    “啊——”唐施猝不及防往前一撲,驚嚇間急忙穩住身形,祁白嚴溫和峻厲的臉近在咫尺,嘴唇擦著溫熱的肌膚而過。

    小孩子的媽媽喝住小孩:“跑什麽跑!撞到人了!”

    “快道歉!”

    唐施佯裝鎮定,朝旁邊看去。

    小男孩拿著一米長的冰糖葫蘆,看著她小聲道:“姐姐對不起……”

    “沒關係。”

    大人拉著小孩不住的道歉:“真的很抱歉!一時沒注意就讓他……”

    “真的沒關係。”唐施朝他們笑笑,臉頰緋紅,心跳聲一陣一陣,跳得整顆腦袋都有點兒暈。

    大人拉著小孩消失在人群中。兩個人站在喧鬧的街邊,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