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匹夫結冤憤,六月飛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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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唐施爬起來,洗了臉,沒胃口吃早飯,插上u盤,將論文資料導入電腦。論文提綱、參考資料、初稿、修改稿、最終稿,全部都在。這裏麵暗含了唐施整個思路逐步完善的過程,她把所有東西打包,發給唐太太。

    唐施又一次搜索了那個外國學者,並花一上午的時間把他的代表論文讀完。卡洛斯·尤科塞爾,美國人,師從x大著作等身的黃冀老先生,現於華盛頓大學授課。界內評價頗高,是國外研究元曲小有成就的人之一。唐施之前並不知道他,因為她對國外的研究情況並不熟悉。

    一個星期。

    早了一個星期。

    新論文的係統錄入最遲時間是五天,五天之後學術係統就可以查看。既然早了一個星期,按理說應該已經兩天前就在係統裏,發表前論文查重,不可能查不出來啊!

    唐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立刻給唐女士打電話:“為什麽論文查重沒有查出來?係統錄入時間是五天……”

    “我和你爸爸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唐太太好像在外麵,氣喘籲籲的,“昨天我們就打了電話,□□的人說那個月係統崩潰過一次,搶修了一天,所以新論文的導入延遲了兩天。”

    唐施渾身冰涼。

    這麽巧?

    “雖然沒有錄入中國這邊,但是國外已經有了。”

    意思就是,隻要會翻牆,用國外賬號登錄國外係統,可以查閱那篇論文,唐施就有抄襲的機會。

    唐施抿抿唇,有些委屈的說道:“……可是兩天的時間,就算是抄,也抄不出來一篇論文啊。”

    電光火石之間,唐施道:“我論文三個月前就送審了的!”

    卡洛斯的論文早發表一個星期,可是她三個月前就把完整稿發給審稿人了!所以她根本不可能是抄襲!

    “三個月前送審,審稿人、副編輯、編輯、總編輯都看過我的稿子,他們可以作證的!我還有郵件發送時間!”

    “施施。”唐太太沉默了半晌,“這些都不能作為否定證據。”

    “為什麽?”

    “國外論文的發表審核時間也是三個月。也就是說卡洛斯肯定也有相關時間的證據。”

    送審時間也比她早一個星期。

    “但我並不認識他,他遠在美國,我在中國,我怎麽抄襲還未發表的東西?”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唐施到底認不認識卡洛斯?唐施有沒有機會盜取卡洛斯的論文資料?或者卡洛斯盜取了唐施的?可是這些事情,又如何判斷呢?你說沒有,如何證明你沒有?

    證明不了的事實,都是假事實,不算證據。

    偏偏唐施證明不了。

    而且這件事也不用如此複雜,卡洛斯的發表時間比她早一個星期,事實證據,一錘定音。

    唐施不甘心,咬唇道:“我還是要聯係編輯。”

    “這件事既然已經報到學校,那麽期刊編輯肯定也收到消息。”唐太太不想說太多殘忍的事情,可是這全是現實,“這是嚴重的審核事故,他們難辭其咎,現在自身難保,不一定會接你電話。”

    唐施低聲道:“我先聯係看看。”

    “嗯,有消息打電話給我們。”

    “好。”

    唐施下午還有課,她強打起精神,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點曲奇,看了一遍教案,去學校上課。

    上完課,唐施立刻給當時的審稿人和編輯打電話,無一例外,全部拒接。

    唐施在校園裏漫無目的走。突然,電話響起來——

    一看,是祁白嚴。

    唐施接起來,“到了嗎?”

    “嗯。”祁白嚴才剛抵達酒店,行李箱放在床邊還沒打開,早上七點的倫敦,街上行人寥寥,一片寂靜,空氣清冽,天空湛藍,“在做什麽?”

    “剛下課,在校園裏走走。”唐施語氣如常,“您好好照顧自己,盡量別吃生食。”

    “好。”祁白嚴想了想,問道,“你們小姑娘喜歡什麽?”

    唐施啞然失笑,心裏一下子溫暖起來,她放鬆心情,難得打趣道:“有您這樣送人東西當麵問的嗎?”

    “為什麽不可以?”祁白嚴道,“要送你喜歡的。可當下年輕人喜歡什麽,我不大知道,隻能問了。”

    唐施眯眼笑,不知是不是人不在身邊隻聽電話的緣故,唐施覺得動不動就臉紅的幾率小了很多,膽子大了些,竟難得沒順著祁白嚴的道理走,道:“您要真有心,就猜猜看,別問我。”

    祁白嚴竟真的想了一陣,半晌不甚自然道:“……想不出。”他從未私下送過女性禮物,異性朋友一個都沒有。即便是送女性禮物,也不是這樣的情況,選的禮物也大都是男女不分那種,比如茶葉、比如擺件、比如各種節日禮盒,官方客氣,昂貴但並不親密。

    祁白嚴隻好道:“第一次,你說;後麵的,就不說了。”語氣溫和,帶著一點耿直的不安,竟好像在求她諒解。

    唐施心中一酸,被祁白嚴的認真體貼感動到,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境況,心情複雜難言,千萬般委屈都想跟他說,卻又不想他在國外分心,竟一時說不出話。

    祁白嚴聽那邊並未答話,亦覺得自己這樣實在不好,再道:“不說也可以。隻是我第一次送女性禮物,或許選得不好,你不要不開心。”

    “您認真選了,我就開心。”唐施啞著聲音道。

    “好。”祁白嚴笑笑,“那就這樣罷,有事電話聯係。”

    “嗯,您照顧好自己。”

    半晌。

    祁白嚴道:“無事也可以聯係。”神色又有些不自然,“走之前我叫學生幫忙下載了微信,你們年輕人愛上網,聽說那個也可以聯係,網上常聊。”竟像個一戀愛就黏黏糊糊的小夥子。

    越活越回去。他想。

    唐施又何嚐不是。她滿心滿眼全是祁白嚴,祁白嚴是神,祁白嚴是天,祁白嚴是地。她愛著他,敬著他,都不知道怎麽和他相處才好,怕一不留神,就可以看著他看一天,被人當傻瓜。

    祁白嚴為她所做的這些細膩妥帖的改變,因為無比誠摯,而無比珍貴。

    她上輩子應是一生修佛,所以這輩子修到祁白嚴。

    “好。”唐施軟軟答道,“我們網上聊,祁先生。”

    祁白嚴最喜歡聽唐施叫他“祁先生”,小姑娘每次叫完臉都通紅,帶著無上的崇拜和嬌怯。按理說祁白嚴功成名就許久,早就對此免疫,卻偏偏就是這麽奇怪,別人叫就是一個稱謂,唐施叫就是親昵特別。

    看見有人過來提醒他時間,祁白嚴不自覺對著倫敦早上空曠的街道笑,柔聲道:“那就這樣。”

    掛了電話,唐施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對自己說道:加油呀,唐施,不要讓他失望。

    唐施決定主動去找段主任說明情況。

    段主任聽了她的話後,沉默良久。

    “你當時為什麽想到這個論點?”

    唐施完整地複述了當時的情況,並把觀點形成的過程都說了,還提及大量的元曲原典。

    段主任又沉默良久,道:“……這件事不是我信就能解決。我可以相信,院長可以相信,可是學校呢?國刊呢?□□呢?他們會信?”

    唐施又有些想哭,忍住了,堅定道:“但我沒有抄襲,這是沒有證據的事實。我不會承認。”

    段主任歎一口氣:“我們也不想這樣。這件事對學校的聲譽也不是很好,院長很生氣,校長也是,而且肯定會公事公辦。如果你能找出證據證明清白,那是最好的。我也願意能幫就幫。”

    唐施咬唇,默了半晌道:“段主任,我能知道這件事是怎麽出來的嗎?”

    “是黃冀老先生寫舉報信舉報的。”段主任說到這個,也是不知道怎麽說,黃冀老先生是研究元曲方麵的泰山北鬥,一生剛正不阿,最是討厭學術界的某些歪風邪氣。他寫舉報信,怎麽不可能被重視。

    “黃冀老先生?”

    “對。”段主任道,“他在期刊上看到了這篇論文,又恰巧看過那個外國作者的,覺得二者相似之處太多,就把兩篇文章找來對比,然後舉報了你。”

    是了,卡洛斯是黃冀老先生的門徒,黃冀老先生肯定看過卡洛斯的文章,說不定還給過意見。黃冀老先生一生醉心元曲研究,唐施的元曲論文發表在國家核心期刊上,被他注意到也不難。

    多少的巧合,全被她遇上了。

    “您有黃冀老先生的電話嗎?”

    “有。”段主任看著她,“你要聯係黃老嗎?唐施,你的說辭隻能讓身邊親近的人相信,說給黃老聽,黃老不會信的。”

    唐施笑笑:“不能因為他不信,我不說。自己有了冤屈,自己都不解釋,誰相信?解釋代表我的態度。”

    段主任把聯係方式給了唐施。

    唐施回到公寓,先做了一番自我平複,撥出電話——

    “您好,我是黃冀,您是?”

    “您、您好。”唐施不自覺站起來,“黃老安康,您可能不認識我,我是c大中文係在任教師,研究元曲的,唐施……”

    “唐施?”那邊重複了一遍。

    “嗯,我在xx期刊上發表過一篇關於元曲研究的論文,名叫……”

    “嘟——嘟——嘟——”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