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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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重的火藥味兒,開始在帳門外悄然彌漫。

    照汐挑起眉梢, 冷眼盯著離恨天, 希望他能識趣些, 莫再激怒楚王。萬一事態惡化, 此人是生是死, 與他倒並無多大幹係, 可公主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決不能受到任何傷害。

    他下意識的看向離恨天背上的少年,心中不由生出絲怨懟。這離恨天, 功夫不差, 關鍵時候腦子卻不靈光。這時候, 最要緊之事,是給那孩子治傷,而不是帶他回來送死。

    方才堵在轅門外的數百靈士, 敏銳得捕捉到這絲不尋常的氣息, 自覺的聚集到照汐身後,列隊成扇形, 以標準的防禦姿態將那青衣劍客圍了起來。

    離恨天連眼皮也未抬一下, 靜如幽譚的目中卻忽然湧起殺氣。這對高手而言,其實是極忌諱之事, 因為容易暴露弱點。還未過招, 便先在定力上輸了三分。

    相交十多載,這也是照汐第一次在離恨天的眼睛裏看到殺氣。原來,君子劍的主人, 褪去麵具,也會有如此戾氣逼人的一麵。

    此刻,那人一襲染血青衫,蕭然立在夜色中,不動,也不說話,隻憑眼底這縷殺氣,便令周遭空氣瞬間凝結,沉重的壓得人喘不過氣。

    “我這把君子劍,也許久沒喝過血了。曲統領若真想知道答案,不如讓他們在我的劍下試上一試。”

    就在空氣凝滯的幾乎要乍裂時,離恨天微抬起下巴,冷冷道。

    似是感應到主人心意,他藏於袖間的君子劍,錚然亮起秋水般的泓光。

    “啪——啪——”

    緩慢而有節奏的擊掌聲,驟然從帳中響起。繼而,傳出楚王幹啞蒼老的嗓音:“好一個西楚第一劍客。”

    “離恨天,當年四國合圍雲都,你中了巫軍的離間之計,被雲王逼迫著領兵出戰,身負重傷,墜入鏡湖湖底,是寡人把你從鬼門關撿了回來。你醒後,曾當著寡人的麵立誓,此生絕不負西楚,絕不負寡人。今日,你要違背此誓麽?!”

    離恨天輕手輕腳的把背上的少年放在帳門邊,唰的抽出袖間長劍,單手負袖,麵若寒霜:“當年之事,乃是我與主公之間的恩怨,與這孩子無關。今日我來此,是替這孩子了斷他和主公之間的恩怨。”

    “主公……”楚王咀嚼著這個稱呼,忽得縱聲長笑:“你既然執意送死,便休怪寡人無情!”

    “諸將聽令,今日,誰能斬下此人頭顱獻於寡人,直接提拔為大將軍,封萬戶侯!”

    “唰唰唰。”這誘惑無疑極大,數百靈士爭先恐後的抽出兵器,朝離恨天靠攏過來。

    照汐心漸漸沉了下去。今夜,巫山怕是免不了一場腥風血雨了。離恨天的實力他很清楚,若指揮失當,整個護靈軍都將麵臨滅頂之災。

    他緩緩舉起手中之劍,神色冷肅,沉聲道:“列陣,應敵!”

    眾靈士顯然極熟悉這號令,迅速移形換位,頃刻間,已擺成攻擊性最強的飛鷹陣。從夜空俯視下去,整個隊形仿佛一隻巨大的展翅欲飛的蒼鷹,陣眼處,鷹喙大張,隨時準備猛撲獵物,撕咬得片甲不留。

    這飛鷹陣,據說乃九州公主獨創。昔年,憑借此陣,楚國以三千奇兵對抗蠻族三萬聯軍,大獲全勝。

    夜風漸起,吹動著靈士們的武服,從上空望去,仿佛波浪般翻卷的鷹羽。

    “攻——!”

    伴隨著最後一聲號令,巨大的鷹陣,竟然平地飛起!一時間,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銀色的蒼鷹,暴怒者,咆哮著,猛撲過去,眨眼的功夫,便將帳前那抹青色吞沒。

    離恨天竟然沒有閃避!

    照汐神色真正的凝重起來,屏息望去,鷹陣合攏雙翅,劇烈的扭動著,顯然在凶猛的撕咬到嘴的獵物。隻是,這獵物十分難啃,鷹陣雖極力收縮,卻有一股巨力,將老鷹的肚皮撐得越來越大。

    “呃——”

    鷹陣發出慘烈的□□聲,一道青色劍光,從蒼鷹的肚皮中衝出,勢如破竹,直衝天際,映亮了這個夜空。

    空中飄滿血霧,遇上濕重的霧氣,山上開始落下細如牛毛的血雨。

    駐地的其餘靈士嗅到同伴的鮮血,立刻憤怒的握起兵器,朝這邊湧了過來。

    很快,一個體型更為巨大的鷹陣形成了,咆哮著開始下一輪的反撲。離恨天仗劍立在陣前,右臂半截衣袖都染了血跡,像是廝殺中,被鷹陣咬傷。

    巨大的鷹陣禦風而起時,他掌間劍光暴漲,竟踏著一泓劍氣,直接朝鷹喙撞去!

    “落——!”猛地察覺到離恨天的目的,照汐急聲下令,可惜,鷹陣的咆哮聲蓋過了所有聲響,他終是晚了一步。

    鷹陣直接被斬斷一翼,斜傾著滑落於地,離恨天則空門大開,被鷹喙咬住了肩膀,鮮血直流,染滿青衣。

    陷入昏迷的九辰,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皮。

    ____________

    即使看不見,他也能嗅到空氣中彌漫的濃重血腥味兒。

    被狂風卷起的碎石刮得人麵部生疼,折斷一翼的蒼鷹陣憤怒而痛苦的咆哮著,不斷有雨絲飄落鼻尖,癢癢的,帶著淡淡的腥氣。

    有踉蹌的腳步聲,朝自己緩緩走了過來,伴隨著,那人身上越發彌重的血腥味兒。

    離恨天一身青衣盡被血染,肩頭的血,依舊小溪般蜿蜒淌流,浸染著衣袍,他實在有些撐不住了,便扶劍跪下,攥起塊袍角擦掉手上的鮮血,才伸出溫厚的手掌,撫著那少年的發頂,輕聲

    道:“沒事了。”

    千餘名靈士擺成的飛鷹陣,竟敗於一劍客之手,照汐單膝跪於楚王帳前,垂首請罪。還能站起來的靈士亦垂下頭顱,無聲的跪在死去的同伴身旁。

    一場血戰下來,漫天血霧已將連綿的大帳染成赤色。夜風吹動著帳門,依稀可看見楚王隨風飄動的白發和幽黑異常的雙目。

    “啪——啪——”

    許久,靜如死水的大帳內,才傳出兩聲緩而有力的擊掌聲。

    “離恨天,寡人乃信守承諾之人,你且帶他下山罷,寡人不會再為難他。隻是,你跟寡人之間的帳,卻又多了一筆,寡人會替你記下。”

    昏暗的大帳中,楚王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離恨天舒了口氣,也笑了:“謝主公。”

    他終於把劍放心的藏回袖中,背過身,欲重新負起重傷的九辰。這時,駐地內忽然傳來急如雨點的鼓聲。

    九辰麵色蒼白的可怕,黑眸下意識的開始尋找鼓點傳來的方向。他久在軍中,自然明白,這是隻有軍中處決人犯時才會響起的示威鼓。

    鼓聲中,一陣輕微的鎖鏈撞擊聲,突兀的在山間響起,且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繼而,兩名靈士押著披枷帶鎖的青嵐從黑暗的山道裏走了出來,在眾靈士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中,將青嵐推到了轅門外。一名靈士飛奔至楚王帳前,報道:“王上,下靈士青嵐已押至轅門外侯斬!”

    青嵐已被脫去下靈士的武服,隻穿著一身寬大單薄的囚袍。此刻,他被兩名靈士鉗製著,手帶鐐銬,在轅門外麵南而跪,眼神卻有些急切的盯著楚王所居的大帳帳門,期盼著楚王能出來看他一眼。

    他不信,爺爺真的會冷酷無情的將他軍法處置。可惜,他巴巴的望了許久,那帳門都紋絲不動,反而是那跪在帳外請命的靈士飛奔而回,手中握著支令箭,冷冰冰的宣布:王上有令,下靈士青嵐,違反軍令,罪無可赦,斬立決!

    青嵐茫然的看著那名靈士和他手中的令箭,腦袋嗡嗡直響,失魂般念叨了一句:“爺爺要殺我,爺爺真的要殺我……”

    傳令的靈士倨傲的睨著他,暗暗嗤笑,好歹也是個王族子弟,至今卻仍是個下靈士,不思進取也就罷了,好不容易靠世子庇護得了個郡王的封號,如今竟桶出這麽大的簍子,也是活該如此。

    九辰默默盯著轅門方向,直到夜風再起,才偏過頭低咳了一陣,道:“對不起,我恐怕又要辜負離俠的心意了。”

    離恨天動作微滯。在看到青嵐的那一刻,他才終於明白,九辰明明有逃生的機會,為什麽一定要冒死回來見楚王。他也忽然了悟,方才楚王為何會那麽輕易的鬆口放他們離開。

    他壓下心中酸楚,笑道:“無妨,你的心願,便是師父的心願,何來辜負之說?”

    “師父……”

    九辰重複著這個詞,慢慢揚起嘴角,眼睛裏也浮起層淡淡水汽。

    “其實,我一直有個心願,就是……幫師父複活那位公主,讓師父得償所願,不再四處漂泊,不再日日活在追悔與煎熬之中。”

    “如果……我到不了漢水,師父不要怪我。”

    離恨天眼眶倏然一紅,心中劇痛,啞聲問:“你以為,師父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肯替你了斷、帶你離開麽?”

    九辰搖頭,有些疲累的道:“我知道,師父如此犧牲,皆是因為我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

    “可我也明白,她在這世上真正牽掛的人,不是我,而是師父。我,並不是她所期望的孩子,甚至,我的到來,令她陷入了十分絕望的境地。師父乃一代俠客,進可兼濟天下,退可隱逸世外,何必再為我自困樊籠。”

    說完,他又偏過頭咳了一陣,便扶著身旁的一根旗杆,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憑記憶摸索至楚王帳前,微揚起下巴,盡量精神的笑道:“外公,辰兒回來了。”

    帳內,楚王微眯的雙目終於睜開,他使了個眼色,叔陽會意,立刻掀開帳門,對站在外麵的黑袍

    少年恭敬的施了一禮,道:“小殿下請進。”

    離恨天按著肩膀,踉蹌著提劍過來,欲追進去,卻被照汐挺劍攔下。

    “讓開。”離恨天目眥欲裂,紅著眼低吼。

    照汐咬牙警告:“王上的忍耐限度你該清楚!你非要把事情搞到無可挽回的地步,才肯罷休麽!”

    九辰看不見楚王老態龍鍾的模樣,進帳後,便由叔陽扶著在榻邊坐下。他黑袍已被傷口滲出的血染透,幾乎每走一步,便在地上留下一串血跡。

    叔陽目光一凝,略有驚訝的望著麵前這個渾身是血卻目無波瀾的少年。那雙眼睛,和當年的語公主的眼睛幾乎生得一模一樣,可惜,裏麵沉澱了太多這個年紀不應有的滄桑和老成。

    楚王伸出手,耐心的擦掉那少年臉上的血跡,而後,把手掌慢慢移到那少年被血浸濕的胸口衣料上。不出所料,衣料濕膩膩的,像是從冷水裏撈出來似的。他雙目黑沉沉的盯著那少年毫無畏避的眼睛,忽得五指屈爪,沒入衣料下已然化膿糜爛的傷口深處,立刻有混著血水的黃色膿水,沿著指縫流了出來。

    直到那少年額上冷汗匯聚成線,牙關也咬得微微顫抖,一張臉蒼白的如同鬼魅時,楚王才滿意的笑了,用以往慈和的語調問:“是不是很痛?”

    問的時候,他五指又沒入一截。

    即使隨侍楚王多年,叔陽亦忍不住背脊泛寒,汗毛直立。

    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個被酷刑折磨的少年,竟慢慢挑起嘴角,依舊毫無畏避的盯著楚王,一字一咬牙的道:“外公不惜拿自己的孫兒開刀,也要逼我現身……我要如何做,外公才肯結束這場戲?”

    楚王雙目散發著前所未有的寒意,五指微收,幾乎是怒不可遏的問:“告訴外公,這一切,是不是巫啟指使你做的?”

    九辰自嘲的笑了,且越笑越覺得好笑。

    “不許笑!”楚王怒吼,五指用力一攥,對麵少年身體劇烈立刻戰栗了下,發出一聲極力壓抑的悶哼。

    楚王這才憤憤鬆手,他絕不容許自己的威儀受到如此挑釁。

    九辰笑得卻更加厲害,隻是,笑了會兒,便不受控製的咳了起來。他偏過頭,劇烈的猛咳了一陣,恨不能把整個肺部都咳出來。

    叔陽再無法鎮定,嗓子有些發幹的懇求道:“王上,大怒傷身啊。”

    楚王目如死水,冷冷盯著那少年吐出一口黑色淤血,才猛地抽出五指,用叔陽遞來的手巾慢慢擦掉指上的鮮血和膿水,好整以暇的道:“巫啟的大軍馬上就要渡過漢水,你既然和他不是一路,便替外公殺他個片甲不留!”

    “隻要你能大獲全勝,別說是放個人,無論什麽要求,外公都答應你。”

    作者有話要說:  跟大家致歉,昨晚沒及時補全。因為中間有段情節反複修改了很多次,加上又想碼完一段完整的情節,所以拖到了現在。。本來想昨晚一口氣碼完,結果,太困了,一點半又抱著本本睡著了。。實在對不住一直刷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