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八章 驚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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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我按照他們的意思,丁憂回籍的話,處境就太危險了。”微微搖晃的甲板上,沈默輕言細語的講述道:“如果我不想讓自己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就隻能反過來尋求九大家的庇護,這必然帶來主從易位,我隻能任由他們擺布。”

    居正點點頭,徐階下台後跟和自己之間的角sè轉換,清楚的證明了這一點。

    “所以我必須脫離他們給我預設的軌道。”沈默沉聲道:“好在他們忘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並不是靠他們發家的。在他們之外,我自己的力量也不弱。從天津出海後不久,忠於我水師,把我接到了呂宋。

    在呂宋,我聯係了自己的老部下,清洗並重建了自己的衛隊,並將南洋公司中的釘子都清理出去,總算是重新站穩腳跟。”“對外界,包括九大家,我絕不暴lù自己的存在。”沈默接著道:“雖然他們從各種途徑,打聽到我在呂宋巡視的消息,也都堅信我還活著。但這又能怎樣呢?我變成了盤踮在他們頭上的幽靈,他們知道我的存在,卻看不到我,更沒法拿我做文章。似乎他們也樂得如此,這些年東南的報紙上,一直見不到我的名字,就是他們的意思。我倒要看看,離了我,他們能跟皇帝鬥成什麽樣。”“沒了你,他們戰鬥力依然強大,號稱不經過內閣的背書,皇帝的政令出不了紫禁城。”張居正嘲諷笑道:“但那有什麽用呢?跟大臣的鬥爭中,皇帝的優勢太大了,道理講不過,他可以chou你耳刮子。皇帝便用太監這個大巴掌,狠狠chou大臣的臉,然後再把他們家裏的瓶瓶罐罐搬個jing光。…,

    “不錯,三年時間,皇帝想做什麽,基本都幹成了他們卻在皇帝的掣肘下一事無成。”沈默也笑起來:“誰勝誰負不言而喻……………要不是擔心他們把我打下的基業敗光了,我真不想這麽早動手,讓皇帝把他們收拾掉也不錯。”“所以你授意匯聯號停止談判,然後引發了後麵的金融危機?”“是,但不隻是為了打擊九大家,他們不值得我如此大動幹戈。

    對這個我一手建立起的龐然大物,沒有人比我更了解。…,沈默輕咳一聲道:“匯聯號從創立至今,短短三十年,從一家由十幾家蘇州城內的小錢莊、小當鋪組成的小銀行,發展為世界最大的超級金融集團。且不說其掌握著全國七成以上的資金單說全國最賺錢的二十個行業中,共九百七十家大型商號裏,都有它的股份。其中控股三百家的,聯合控股五百家,在剩下一百七十家中,也擁有股東席位。保守核算,其總資產是大明國民生產總值的八倍。

    也就是說,全國人民不吃不喝幹八年,才能再造一個匯聯號。”“這已經不能用富可敵國來形容了……”張居正倒chou冷氣道:“你是怎麽做到的?或者說,你那位夫人是怎麽做到的?”“我夫人不是神”沈默坦率道:“不可能用短短幾十年時間,憑空創造一個財富帝國。她采用的方式,叫做“並購,。簡單說來,就是利用匯聯號雄厚的資金實力,和商業情報。通過證券jiao易所收購優質商號的股份,有時候也會收購未上市的潛力商號,將其包裝上市。

    總之,通過一係列讓人眼hào作,她讓匯聯號的資產如滾雪球般增長,幾乎控製了整個國民經濟。”“對於匯聯號本身來說,這不是什麽壞事。但對於大明和它的民眾來說,卻不是什麽好事兒。第一個問題,它掙得錢實在太多了,萬曆十年僅匯聯號,和與其類似的日異隆,合並就占了大明財富的一半。

    資本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它把原來屬於公眾的權力授予si人,si人資本積累越多它cào縱公眾生活的權力也愈大。si人財富擴張到如此程度,對國家和民眾來說,都是很危險的。…,

    “第二個問題,這兩矢金融巨頭,已經開始利用它們的資本,來試圖控製這個國家了。晉黨和東南幫之爭,皇權和大臣之爭,背後清晰浮現這兩大財閥的影子。如果不及時加以遏製,整個大明都將受其控製。”“第三個問題,這種將國家的金融安全jiao給si人銀行的方式,是極度的不安全的,因為銀行在繁榮時期會過度擴張,在蕭條時期會過分收縮,呼吸之間撼動金融市場和整個國民經濟,你也不能指望si人銀行家,會放棄自身利益,調控國民經濟。,…

    沈默的話,已經超過這個時代的人所理解的範疇,也隻有張居正這樣超級的腦袋,才能勉強跟得上他的思路,緩緩道:“這樣的銀行不能由si人擁有,至少不能由si人控製,而應該變成公器,由國家來控製!”說著他怒視著沈默道:“這不正是我當年所提,被你否定的麽?”“我當年隻是不置可否。”沈默笑笑道:“我同意你央行國有的看法,但前提是,jiao給一個理xìng的政fu管理。如果當時我答應了,那麽央行就會淪為萬曆皇帝的提款機,濫伐紙鈔是對民眾錄削的最快方法它可以不知不覺中,將百姓的財富偷走。”頓一下又道:“退一萬步說,就算我答應,日異隆和匯聯號也不會答應不管你用任何形式組建央行,都是奪去了他們的權力,並會削弱他們的地位。”“匯聯號不是你家的麽?”張居正質問道。

    “我們夫妻隻擁有兩成多一點的股份”現如今,沈默也沒必要跟他隱瞞了:“雖然是第一大股東,然而九大家的股份加起來,卻超過五成,他們要是集體反對,我們說了也不算。…,

    “要想擊敗這個強大的敵人,隻有兩個辦法,一是破壞一切規則的強權政治,就是萬曆皇帝現在施行的。”沈默喝一口茶水,潤潤喉道:“大明的金融資本家,畢竟時日尚短,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抗衡擁有暴力機器的皇帝。萬曆皇帝可以通過礦監稅使直接錄奪他們的財產。這不僅是社會的浩劫,還會打碎最寶貴的商業環境,使好容易才走上工商之路的大明,退回到原先的小農經濟中。”“另一個,就是通過擠兌,把這兩家金融集團搞垮,對不對?”

    張居正苦笑道:“破壞容易重建難,這主意可真不靠譜。

    “沒那麽嚴重。”沈默擺擺手,道出奧秘道:“其實大明的狀況,遠沒有看起來的那麽糟糕……

    金融雖然崩潰了,工場、工人和貨物都還在那裏,隻是在通貨緊縮的狀態下,金銀被人們窖藏起來,銀票變得一文不值,使市場失去了流通工具,商品和生產的價值暫時無法體現罷了。”說到這,他lù出了自信的笑容道:“所以隻要使這個崩潰的金融市場起死回生,商品就會再次流通,國民經濟又能恢複元氣。當然,需要幾年時間,才能彌補這次金融危機造成的損失。”

    “我明白了,你是要像當年在蘇州那樣,再扮演一次救世主,重塑大明的金融市場,對不對?”張居正恍然道。見沈默點頭,他不禁感歎道:“果然是“不瘋魔不成活,。隻有瘋子才能幹出這種事兒,………”“過獎了。”沈默坦然受之道。

    “為什麽還要重建金融市場,你不是說,1小農經濟更容易抵禦天災麽?”張居正沉yín道:“既然接下來會有一個冰河期,幹嘛不回歸農本呢?”

    “我可從沒這樣說過,我說的是與生產力不符的過度市場經濟,甚至不如小農經濟,更容易抵抗天災。”沈默放聲笑起來道:“無論在什麽時候,更高的生產效率,都比低效率要好。工商業是強國之路,一條鞭法是曆史的大進步,這一點是確信無疑的。”說著朝張居正擠擠眼道:“方才諷刺一條鞭法的話,其實有一半倒是為了出氣!”“我已經了解了你報複心”張居正冷笑一聲,說正事兒道:“農業是立國之本,所以要將農業從市場中錄離出來,由國家來保證糧食安全。對不對?”“是這個意思。”沈默領首道:“歸根結底,我們並不是要否定什麽,隻是對經濟結構進行調整,給過度的市場化套上籠頭,使金融市場處於國家的控製下,並建立一個與之相配的理xìng政fu,我想做的僅此而已……………,如果能做到的話,我願承受千刀萬剮之刑。”

    沈默說這話時,目光坦誠如赤子。張居正動容了,雖然對沈默大逆不道的舉動仍然無法認同,但他還是鄭重許下承諾道:“你放心吧,我會很用心罵你的。”

    “多謝!”沈默長舒口氣,其實這是一種變相的入夥,不枉他費這麽多口舌。

    “戚繼光到底是怎麽回事”果然,張居正馬上進入角sè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了了吧?”

    “七個月前,我讓人帶話給他,希望他能晚來半年。”沈默輕籲一聲道:“否則他很可能會發動突襲,盡管我覺著他沒希望獲勝,但這樣的千古名將,生來就是創造奇跡的,我不敢大意。”

    “稱不敢在戰場上麵對他。”張居正沉聲問道。

    “隻有和他並肩作戰過的人,才會了解他的可怕。”沈默毫不諱言道:“尤其在東南地麵,他是無敵的存在。”“所以你就用這種卑鄙的方式除掉他?”張居正黑下臉道。

    “是”沈默連自辯的想法都沒有,點點頭道:“既然是戰爭,就沒有卑鄙可言。沒有戚繼光,我還有獲勝的把握,稱之所以會在這裏,也是一樣的道理。”

    “無所不用其極,這跟我印象中的沈江南,真是大相徑庭。”張居正麵sè複雜道。

    “此一時彼一時了。”沈默自嘲的笑笑道:“現在我不能放過,任何增加勝算的機會。”

    “你真想以呂宋反攻大陸?”張居正質疑的問道。

    “我有那麽白癡麽?”沈默發現打擊老張同誌,可以讓自己心情放鬆。他指一指明顯分成三部分的龐大艦隊道:“五峰船隊也好,徐氏艦隊也罷,甚至連南洋公司一起說著吧,在大明百姓眼裏,都與海盜無兩。他們一登陸,就會勾起民眾對倭寇的慘痛回憶,我指著他們討伐無道,純屬自決於人民。”“那呂宋這裏轟轟烈烈,還有什麽用處?”張居正不解道。

    “有三個目的,一是示範作用,讓國內掙紮的士紳民眾看看,還有這樣一條路子。二者,呂宋是解決國內金融危機的鑰匙,丟不得。

    三者…”沈默微微一笑道:“第三個先不說,將來你就知道了。”“但恕我直言,朱家皇帝坐天下,已經有二百年時間了。當今皇帝再無道,也是十二年的天子,早就深入人心。”張居正道:“呂宋這種化外之地,就算是玩出hua來,國內各省也斷無跟風的可能。”“還記得在嶽陽樓上,我跟你說過的那句話麽?”沈默緩緩道:“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那是因為秀才準備時間長。但要是準備十幾二十年,他還敢造反的話,成功率肯定要比同行高。”“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不管怎樣,張居正都很欽佩沈默這份膽識:“我原本以為,你是跟皇帝鬥,現在看來,你連九大家這樣的豪mén也不放過,倒要看看你單槍匹馬,怎麽跟這些龐然大物鬥!”

    “你有一點說錯了。”沈默站起身來,憑欄長笑道:“我並不是單槍匹馬,我最後的底牌,還沒有揭開呢!”說完他長長舒一口氣,舉目眺望寥廓的海天。隻見幾隻雪白的海鷗掠過桅杆,戰艦計滿帆,長風破làng,向北,向北,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