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頭，非常巨大的齧噬族。”黑十羽沉浸在回憶中，強作自如的嗓音，不難聽出陣陣過電般的顫栗，“它的體積遠遠超越這片地界，堪稱遮天蔽日，無窮無盡。因為隻是虛像，不受空間的限製，真正的極限難以估量。我和它對視的那一瞬間，頓時就頭痛欲裂，一下子失去了意識。”
    這又是一個極具衝擊性的答案。塵十羽覺得自己分明是想問些什麽的，口唇動了幾次，竟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鏡十羽的臉色很難看。從它的反應，隻能看出它正處在極度的震驚之中，但要如何解讀這份震驚同樣是困難的。可以認為，它在詫異敵人如此輕易的自揭底牌，卻也可以理解為，它拚命掩蓋的秘密被泄露了，所以震驚、憤怒。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等你的複製人完成工作之後，直接讀它的記錄。”黑十羽的確思維清晰，它知道就算自己磨破嘴皮，也不可能隻憑一麵之詞就取得信任。所以，它為塵十羽提供了一個更具可行性的驗證方案，“複製人不會受侵蝕影響，或許能幫助我們獲得更多線索。”
    “不行！”鏡十羽聽到這裏，又激動的猛捶起了鏡子，“你必須盡快把複製人收起來！你看不出它就是想拖延時間嗎？拖久了你會變成鏡像體的啊！”
    它太著急了。
    隔著一層鏡壁，塵十羽都能感受到，從麵前的這個人身上，正源源不絕散發出的那一股強烈的、真切的焦急。
    或許它真的很擔心自己，也或許它是生怕複製人的記錄會坐實真相，所以不惜一切的阻止。這種無解的羅生門謎題，塵十羽已經厭倦再猜下去了。但他還是決定，不管怎樣，先去複製人那邊一趟。
    在此期間，這兩個鏡像體也不能一放了之。塵十羽思慮再三，去找了蘇葉來盯著它們。
    雖然這樣說對蘇葉有些不地道——假設齧噬族真想大規模複製玩家，目的無非就兩個。要麽是搜羅一批實力強大的打手，要麽是伺機拐騙琴佳——蘇葉戰力平平，跟琴佳也不親近，屬於是兩頭都不沾，複製他什麽用處都派不上。這也恰恰證明，自己先前遇見的蘇葉，絕對不可能是複製人。
    而在那之後，若是再出現一個“自己”，對他提出奇怪的要求，他一定會比其他玩家都多存一層戒備。再加上鳳舞桐和他在一起，他不願配合，以“自己”的實力，也沒法強行複製他。綜合來說，目前在所有人當中，他的“原裝”概率是最高的。
    至於讓他和兩個敵友未明的人獨處，對方會不會花言巧語把他爭取過去——不排除會變成這樣，但在塵十羽而言，也是可以承受的“損失”。說得難聽一點，你不會在意敵方陣營裏多了一隻普通的螞蟻。
    蘇葉不知塵十羽這一番考量，接下這個任務時倒是挺樂意的，還追著他問了好幾次：“我能讓你的複製人做飯給我吃嗎？”
    彈幕：“你不是剛吃過嗎？”
    “蘇葉：幹飯人，幹飯魂！”
    ……
    齧噬族的囚籠前，一切如常。複製人還在忠誠的履行工作職責，連表情都沒有改變過，看不出什麽異樣。
    要不要把複製人收起來，塵十羽站在這裏考慮了很久。
    他主要是在考慮，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錯誤。
    思維定式會製造出盲區。說法截然相反的兩個人，也有可能都在說謊，同理，看似對立的兩條路，也有可能都是陷阱。
    在離開房間前，他曾要求過兩個鏡像體，把複製機器交給自己保管。兩人都以記憶混亂為由，聲稱記不清機器的下落。塵十羽就是在那時感覺到不對勁的。
    因為他第一次發現，其實自己也想不起來，他為什麽會知道紅眼魔族有這麽一件寶物。
    這個信息，就像房間裏一個毫不起眼的擺設，不知何時從角落裏冒了出來，然後就一直靜靜的存在著，等到主人有需要的時候，被順手拿起……在他製定對付齧噬族的計劃時，就是這樣自然的將它納入了考慮。仔細想想，難道從那麽早開始，他就已經是被敵人牽著鼻子走了麽？
    因為記憶被做了手腳，他也是如同“燈下黑”般的忽略了，在那兩個鏡像體的敘述中，不約而同的都缺失了一塊關鍵的拚圖，那就是：複製機器的來曆。
    順著塵十羽的思路，葉雲煙也產生了一個恐怖的設想。
    最初他們會舍近求遠，動用複製人，是因為未來的塵十羽在探查時遭到了詛咒侵蝕，殘留在體內的負麵能量，甚至影響到了過去的塵十羽——那是她親眼所見，所以他們也從未懷疑過這一點。但此刻重新想來，這個前提，就一定就真實的嗎？
    如果她看到過的那個“黑眸十羽”，並不是塵十羽本人，而是一個被精心準備好的道具——如果塵十羽沒有被侵蝕期間的記憶，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有被侵蝕——如果故意讓她看到這一幕，就是為了借著她的口，把虛假情報傳遞給塵十羽，讓他按照敵人所期待的方式去應對——他們自以為步步為營的反擊，實際上是踏進了敵人早就布下的一張大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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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這一切都是敵人的陰謀，那他們的確是應該把複製人收起來，亡羊補牢，或許還不算太晚。好在這一趟也沒白忙，至少讓他們抓住了紅眼魔族這一條新線索，可以從他身上繼續追查。
    促使塵十羽下定決心的，是在他暫時收起了時間加速空間，檢查過記錄本後，所確認的兩個事實。
    第一，本子被撕掉了一頁，說明有不希望他們了解真相的人來過這裏。第二，就算複製人記下了什麽重要秘密，大概也就在消失的那一頁裏了。除此之外不管翻過多少頁，都隻能看到“哪一排的哪一頭齧噬族活動了一下前腳”這種程度的記錄。
    若是如黑十羽所說，動用瞳術看到的是巨大的齧噬族虛影，假設這虛影是已經出現過了，在它意識到複製人不受侵蝕影響後，可能會繼續醞釀下一次攻擊，也可能再也不會出現，需要花相當長的時間去等待。而如今時間的流逝對他們就意味著風險。
    讓複製人在時間加速空間裏久留，它就有幾率產生自我意識、導致本體鏡像化。塵十羽尋思著，自己要是齧噬族，這時自然要極力拖延時間，讓敵人自取滅亡。如此，它會在短期內貿然發動攻擊的概率，將無限趨近於零。說白了，這麽低的概率，並不值得自己去賭。況且他也不能肯定，那個神秘來客有沒有對時速空間再加速，那會對他們把控時限造成嚴重誤判。
    兩人達成一致，葉雲煙遠遠的舉起機器，正要按下按鈕，那複製人在這一刻似乎有所感應，寫字的速度猛然加快，手腕震動出了重重虛影，就好像是，齧噬族急於要通過這個媒介留下些什麽。
    複製人用盡力氣的書寫，如同屏幕上急速滾動的一行行亂碼，充滿了一種失序的混亂和瘋狂，很是可怕。葉雲煙總覺得，要是放任這種狀態持續下去，或許會發生什麽不祥的事。例如，它的身體會整個爆裂開，又或者，它的雙眸會突然變得漆黑，朝他們撲過來……
    危機感衝擊著葉雲煙的神經，她的手指已經先於大腦做出反應，按下了按鈕。
    刹那間，複製人的身形就化為了一道扁平光影。原本血肉飽滿的軀體，在最短的時間內失去了全部的顏色，變得稀薄虛淡，轉眼便如被勁風扯碎的絲縷煙霧，“唰”的一下被吸入了複製機器底部的縫隙裏，再無蹤影。
    塵十羽撿起掉落在地的記錄本，最後的那一頁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它們越過橫欄，遍地開花，似一片蜂擁而來的蟲群，看久了連精神都會受到汙染。細觀之下，那無數小字寫的都是同一句話，匯集在一起，又共同組成了歪歪扭扭的四個大字：
    ——“窺探者死”！
    ……
    那天的稍晚些時候，紅眼魔族在自己的房間裏接待了塵十羽和葉雲煙。
    “你們來了。”先前塵十羽來借複製機器，雙方是剛剛打過交道的，這時見二人又來拜訪，他表現的如同一個親切的長輩，“怎麽樣，計劃還順利嗎？”
    塵十羽露出了適當的苦惱狀：“不知道為什麽，我們製作出的複製人好像不太聽使喚，可能是我還不會用，這不，就想著再來向前輩請教一下使用方式，不打攪前輩吧？”
    “哎呀，這個很簡單的呀！”紅眼魔族大笑著在沙發上一坐，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塵十羽也坐下，隨後就開始滔滔不絕的為他講解。
    塵十羽不時出言附和，拋出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充作煙霧彈，其間，他也曾故作不經意的提到：
    “大概是隔得太久了，現在再聽就像第一次聽到一樣。前輩還記得，您當初和我說起複製機器的效果，是什麽時候的事嗎？”
    這，是塵十羽對紅眼魔族的試探。
    據鳳舞桐說，複製機器在宇宙海確實很常用。單憑紅眼魔族“有”這件寶物，並不能必然說明他和齧噬族有勾結，也可能敵人隻是想借著他的手，把道具交給自己。但是，隻要他的立場沒有問題，在自己向他詳細詢問注意事項時，他就應該會把鏡像化的風險如實告訴自己。
    另一方麵，塵十羽目前可以基本確定，自己從沒有直接從對方口中聽說過複製機器。敵人隻是將這個信息塞進了他的腦海深處，還沒精細到為之搭配上栩栩如生的前因後果。既然自己提到的是一件不存在的事，正常的紅眼魔族應該會對此表現出困惑，會直言糾正。
    然而，兩次試探的結果都令塵十羽失望。
    即使在自己借著請教的名義，已經明確問到了“使用時限”、“副作用”等關鍵點時，對方也始終是笑嗬嗬的不接正題。至於“最初的交流”，他甚至連一個回想的過程都沒有，就打著哈哈說記不清了。
    這就確定了，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他的確在為敵人做事。
    對待盟友，有盟友的合作方式。對待“臥底”，那就要好好想一想，該怎麽充分利用他，來反製敵人了。
    “前輩，我覺得眼睛不太舒服，能借您這裏的鏡子用一下嗎？”抽了個談話的空隙，塵十羽禮貌的提出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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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眼魔族怔了一怔，隨即微笑著朝內室一攤手：“自然可以，請便。”
    葉雲煙知道，他是要先去找鏡十羽談一談，然後就安排雙方對質——凡是有鏡子能映出本體身影的地方，都是鏡像體的活動範圍——紅眼魔族已經確認不可信，以他為參照，或許就有機會分辨出鏡十羽的忠奸。
    在此之前，葉雲煙需要負責拖住紅眼魔族，保持和他交流，分散他的注意力，以免他會順著“鏡子”，聯想到十羽早就知道了鏡像體的秘密，進而心生懷疑。
    這個任務進展得比想象中順利。由於和百裏寂那層關係，紅眼魔族對葉雲煙，明顯是抱有一種異樣而濃厚的興趣，不管她說什麽，他都盯著她笑得一臉玩味，視線中的灼熱簡直要將她從裏到外燒穿了。葉雲煙被他盯得極不自在，為大局作想，隻能強自忍耐。
    另一邊，塵十羽走進了衛生間，抬起一隻手貼在鏡子上。
    然後，他感到一股寒意從靈魂深處升騰起來，將他從頭凍到了腳。
    他看到自己的手，竟然徑直穿透鏡麵的阻隔，陷進了鏡子深處。仿佛他接觸到的是一塊直立的水麵，那吞沒他手腕的位置，還能看到淺淺漾開的透明波紋。並且他能感覺到，鏡子背後正隱隱傳來一股吸力，如果他願意順應這股力量，讓身體更多的融入其中，到最後他甚至可以整個人都進入鏡子！
    鏡像化！這個詞一浮現出來，就迅速侵占了塵十羽的大腦。
    為什麽會這樣？他們不是已經把複製人收起來了嗎？為什麽自己還是變成了鏡像體？！
    不，現在不是可以悠閑的想這些的時候……自身即將陷入虛無的餘悸還沒消退，另一道刻不容緩的警鍾就緊跟著炸響。
    不能在這裏久留！鏡像體在複製機器麵前有多脆弱，他是見識過的。若是紅眼魔族心存歹意，現在就是他動手的最佳時機！
    ……
    同一時間，楚天遙正在自己的房間裏，回想著塵十羽跟自己說過的話。
    “我是來自未來的塵十羽。”
    “這個時空的我，在用瞳術探查齧噬族時，不幸被侵蝕了。我想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
    “詛咒似乎還讓他產生了幻覺。剛才從他那邊過來的時候，我發現，他正在一個人對著鏡子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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