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新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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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茶杯中嫋嫋升騰的霧氣,楚天遙若有所思的打量著慕含沙。世人隻看到了他平時沒心沒肺、狐假虎威的笑容,卻不知在這樣的笑容背後,竟然也隱藏著那麽多的苦衷。看人,果然是不能隻看表麵的。
按照你每月的匯款金額,從今年起直到一百年內,我都已經全額匯給你的家人了。你自認為欠他們的,如今已經全部還清,以後你的命,就是屬於你自己的了。”
慕含沙雙眼中的淚光,與飄散的水霧隱隱交錯,拱手過頂,心悅誠服的跪倒了下去:
屬下今後,願誓死效忠於九尊者!”
***
西陵辰經一番長途跋涉,終於找到了忘海潮一家居住的府邸。站在大門前,隨手一擺,將折扇展開,而後就來回踱著步子,悠然向院內觀望。
庭院中,依稀能看到幾個頭纏布巾的壯年人,推著一車似是水泥的包裝袋,一旁也有不少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年人,分別在兩側搭手幫工。幾個不過五六歲的小孩子,滿手滿臉都是泥汙,正在院子中起勁的跑來跑去。還有一名皺紋深邃的老人坐在石階上,一口一口的抽著旱煙,滿臉都是苦相。
真是難看,分明也是貴族子弟,卻把自己活得像是貧民窟出來的。”西陵辰在心底暗暗自語。他算是明白,那忘海潮為何守不住兩湖商會了。
商場如戰場,步步退讓所換來的就隻會是對手的步步欺壓。現在是讓他們負責這些邊角工程,再過一段時間,恐怕連這棟大宅子,也會被那些野心勃勃的會長設計瓜分了去吧。
這位兄台,你找誰?”西陵辰正沉思間,一名藍袍青年主動迎了上來。相貌溫文儒雅,貴氣暗生。先前他正是在院落中指揮著眾人的工作,態度溫和,每次布置任務,都如同朋友間有商有量,時而更是親力親為,從眾人的神情來看,對他都是相當敬服的。
西陵辰對他的身份已經有了八分猜測,表麵上卻是全未顯露。禮貌的露出一個笑容:“請問,兩湖商會的忘海潮少東家,是住在這裏麽?”
那青年點了點頭,似是更為疑惑:“我就是,你是哪位?”
西陵辰右手一揚,利落的收起折扇,就勢一拱手,正色道:“在下西陵辰,受忘東流前輩之托,特來收取商會信物。能否請夫人出來一敘。”
忘海潮聽他提起忘東流之名,吃驚的瞪大了雙眼:“我爹?你見過我爹?”便想立刻迎上前詢問詳情。但稍一尋思,眉峰微蹙,原本的親切也罩上了一層戒備:“不,說這是我爹的意思,你有什麽證明?我怎麽知道,你不是其他會長派來的?”
西陵辰暗自冷笑,不慌不忙的開口道:“那就請幫我給夫人帶一句話。將收藏在……”嘴唇微動,最重要的地點全以傳音說明,“……的丹書鐵券交予來人,此後一切依他所言行事,就這樣。”
兩湖商會中,知道丹書鐵券的人不少,但確切的收藏地點,就隻有忘東流和夫人才知道。誰能掌握這份信物,誰就是商會的正統繼承者。一直以來,其他會長曾采用各種手段進行謀奪,這也難怪忘海潮初聽之下,立時戒心大起。
……好,你稍等。”或許西陵辰的確是第一個說出收藏地點之人,雖然忘海潮並不知這地點是真是假,但也的確有了向母親確認的必要。一麵點頭答應著,作勢轉身間,仍是不住向西陵辰上下打量,希望能尋出些端倪。
西陵辰淡然回視,臉上始終掛著雲淡風輕的笑容,就如同那些會長老狐狸一樣深不可測……忘海潮最終也隻能放棄,轉過身快步而去。
西陵辰搖了搖頭,嗤笑一聲,重新展開折扇,漫不經心的扇著風涼。
先前與忘海潮的一番對話,院子裏的其他員工隻聽了個大概,卻也隱約看出他來曆不凡。手上雖在進行著工作,時不時就要偷眼觀望他幾眼。也不知是弑葉公子生涯所磨煉出的商界霸氣,還是自身通天境的實力壓迫,眾人看歸看,卻沒有一個人敢擅自上前搭話。
西陵辰自然知道眾人對自己的關注,但他也不想在這些員工身上花多餘心思,麵上還是那嫻熟且疏離的笑容,手中安靜的輕搖著折扇。
沒過多久,一位端莊的婦人就由忘海潮攙扶著,匆匆迎了出來。院中員工見狀,都忙識相的退到一旁,望向西陵辰的目光,似乎也有了另一層意味。如果說最初隻是探索,這會兒就添上了驚異和敬重。無論如何,能勞動夫人親自出迎,這名年輕人的地位絕不會低!
西陵少爺,真是對不住啊,先前怠慢您了。”忘母走到西陵辰身前,端莊的笑容下,卻藏著掩飾不住的緊張。捧出一隻由黃絹包裹的方盒,小心的遞上前,“這就是你要的丹書鐵卷……不過,你是真的見過我丈夫了嗎?”
西陵辰迅速調整站姿,略施一禮,接過方盒後隨手掂了掂,淡然應道:“夫人既然願意出迎,又親手將丹書鐵券交給我,想來已是信任了我,又何必再多此一問?”
忘母的神情更顯局促,強撐起的笑容也有些苦澀:“不……你看我也是給高興得糊塗了。我隻是想知道,東流他,可還有說些什麽?”
丈夫入獄後,全家失去了主心骨,她隻能獨自艱難的撐下去。既要安撫住家中的員工,又要與那些居心不良的會長周旋。一個女人,太多的苦,但這些苦卻不能向兒子說,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人,現在他肩上的擔子遠比自己更重。
在沉重得看不到明天的黑暗中,一直承受至今,忽然得到丈夫的消息,又怎不令她百感交集?
西陵辰還是那公式化的語氣:“忘東流前輩很掛念著夫人和海潮少爺,叮囑我一定要照顧好你們今後的生活。夫人務必保重自己,您和少爺過得好,前輩他在獄中,才能安心。”
忘海潮握緊了母親的手,母子倆相互對視,眼中滿溢的盡是欣慰。這份苦盡甘來之樂,或許隻有親曆者才能體會。
西陵兄,之前真是抱歉啊。”在安撫過母親後,忘海潮也真心的向西陵辰笑道。
西陵辰掃了他一眼,忽而提起扇麵,當頭就向他敲了下去。
你的戒心很重,但你既無法判斷出何人值得信任,又無法反擊那些真正對你抱有敵意的人,難怪會讓商會落得股東割據。”見忘海潮神色微有不忿,又慢悠悠的補充了一句:“這是替你爹打的。”
忘海潮揉了揉額頭,曾有的怨言,在這一句下也完全消退。是啊,如果父親還在的話,看到他一手創立的兩湖商會,被自己管理成了這副樣子,恐怕也會氣得責打自己吧……
西陵辰收起折扇,就如此前之事全未發生一般,淡然續道:“海潮兄,忘東流前輩囑咐我,從今日起接管商會,你若是願意留下,我會授你副會長之位,協助我處理商會事務,若是不願,就讓你瀟灑於天地間。那麽,你的答案呢?”
實際上,忘東流也給了兒子選擇接班的機會,但西陵辰卻是隱瞞了下來。
他已經看出忘海潮太過優柔寡斷,像他這樣的人,永遠都會重視人情多於利益,隻適合管理那些忠心耿耿的老仆,在處處是明刀暗箭的商場上,他的路絕對走不長。如果讓他掌了實權,對自己今後的行事,也一定會處處縛手縛腳。
所以,你就選擇那條逍遙自在的路吧。西陵辰心中暗想,看在忘東流前輩的麵子上,我自會保你們母子一生衣食無憂,這就已經仁至義盡了。
忘母也緊張的打量著兒子。她知道海潮有多麽向往那片廣闊的天地,如果說以前是迫於無奈,那麽現在,他終於可以自由選擇往後的人生了——
我留下來!”然而忘海潮隻是沉思片刻,就擲地有聲的說出了這四個字。西陵辰的臉色,也是不易察覺的略微一沉。
修煉之道,便是曆練,煉心,但也並非隻有到外界闖蕩才能煉心。如今商會百廢待興,我不可能丟下它一走了之,我也不能讓你一個人收拾這個爛攤子。我的夢想可以等,但商會等不得,西陵兄,我願意和你一起努力!”
西陵辰淡淡望著他,輕微的波瀾重新被壓到了眼底,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而忘海潮顯然很是興奮:“接下來,我先為你安排一間房間,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你養足了精神,咱們再一起去商會……”
現在就帶我去商會吧。”西陵辰打斷了他。緩緩的背轉過身,遙望遠方,臉上浮現出了一種難言的狂熱。
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未來我即將大展宏圖的地方了!”
……
半個時辰後,兩湖商會的豪華大廳中,所有會長已經全數到齊。眾人正用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著那個高居主位,架子端得有如帝王的冷峻青年。
丹書鐵券在我的手上,我,就是這兩湖商會的新任會長!”西陵辰左臂支在座椅的靠手上,手中將丹書鐵卷高高舉起,環場展示。那份高貴的傲慢,仿佛現在他拿在手中的,是王朝的傳國玉璽一般。
一眾會長麵麵相覷,之前他們已經習慣了忘海潮的軟弱可欺,也習慣了逐步將兩湖商會,變成他們的一言堂。如今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個氣勢淩人,“反客為主”的青年,實在是讓他們有些亂了陣腳。
好一陣子,還是曹會長先站了出來,幹笑道:“西陵小兄,先不要急著以會長自居。要我看此事還大有可疑。”
見其餘會長紛紛向他努嘴使眼色,曹會長苦笑了一下,迅速將語言組織一番,硬著頭皮道:“會長入獄那麽久,這信物也一直下落不明,為何現在忽然就出現了?還說是會長的托付……要我說,該不會是海潮侄兒你為了保住少東家的位子,在外頭隨便找了個幫手,就假借會長之名吧?”
話說到最後,他已是折轉過身,聲色俱厲的向忘海潮喝問。顯然比起西陵辰,還是這位軟弱的少東家更易拿捏。說到最後,他的氣勢也是重新攀升了上來。
另一名會長這時也接口道:“是啊,看在海潮侄兒麵上,你要是想留在這裏工作,混一口飯吃,那是沒有問題的,但要說當會長……你還是老老實實先當個十年,二十年的學徒,等我們這些老家夥該退休了,你再繼位也不晚哪。”
似這般或厲聲質問,或苦口婆心,此前忘海潮也都是經曆過的。在一眾會長的聯合陣營下,他是有理也說不清,隻能被逼得不斷退縮。此時見眾人再度故技重施,不由有些緊張的望向了西陵辰。
對方是自己帶來的,他不能眼看對方受盡刁難。有心想站出來說幾句話,但要如何反駁眾位會長,這是他這麽多年都沒能做到的事,如今倉促之下,自是訥訥難言。
一眾會長見忘海潮又露出了這招牌的“服軟”表情,都是暗暗一笑。但緊接著,一聲不大的冷哼聲卻是在廳中響起,主位上的西陵辰緩緩抬起頭,臉上仍是那目空一切的笑容。
嗬,十年,二十年,人這一生又能有幾個十年二十年呢?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當學徒的。”
曹會長見了他這副俯視姿態,便是心中有氣,冷笑一聲道:“年輕人年紀不大,口氣倒是不小啊。就算你這‘弑葉公子’小有薄名,也隻不過是些小打小鬧。這麽大的企業,你有過管理經驗麽?到時候整個商會都栽在你的手上,讓我們也都跟著你喝西北風去?”
你們……你們難道連我爹的眼光都不相信了麽?”忘海潮漲紅著臉,終於憋出了一句話。但從一眾會長的反應看來,卻是根本就沒人將他的意見放在心上。抓住對方年輕識淺的由頭,眾人七嘴八舌,越說越是起勁,大片的聲浪,匯成了一股單方麵的攻擊浪潮。
嗬……”在這一邊倒的質疑下,主位上的西陵辰卻是冷冷一哂,隨意一擺手,慢慢坐直了身子,朝著眾人露出了一個堪稱溫和的笑容。
我覺得,各位會長說的也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