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 蘭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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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宛城就如一個大蒸籠一般,午間街上冷冷清清的,直到下午下過一場暴雨,傍晚時才有人出來走動。蘭釗頭一回到宛城來,不熟悉當地氣候,頭一天在街頭擺了個算命攤子,先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接著又讓一場雨澆成了落湯雞,到了傍晚時,似乎有些著涼了的跡象。
蘭釗打小就不愛學醫識藥,但畢竟出自唐家,就算比不上陶夢阮,照顧自己是不成問題的。自己服了藥丸,在隔壁麵攤吃了一碗麵,若不是瞧著街上人漸漸多了起來,就直接回去歇下了。
宛城街頭也有好幾個算命看卦的,蘭釗年紀輕,在旁人看來就靠不住,就算蘭釗本人十分能忽悠,也沒人上來找他算命。蘭釗歎了口氣,難道大家都一眼看穿了他隻懂些風水陣法?想到太子給他安排這個任務時說的,他隻需掛個看相算命的招牌,在宛城盯上十天半月便可,但若是真沒有生意上門,他撐個十天半月也著實不容易。
收了人家的錢財,總要替人家將事情辦好。蘭釗本不是坐不住的人,但在宛城街頭坐了好幾天都沒個開張生意,也實在有些坐不住了,心裏暗暗紮宮延述的小人,心想若今日都沒什麽動靜,他還是改行賣藝算了。
正考慮著賣木雕小玩意還是變戲法賣藝,一名十六七歲的女子在麵前坐下,將一錠銀子一丟,道:“算命的,給本姑娘算算姻緣。”
蘭釗抬起頭來,打量了一眼麵前的女子。一身藍底印花的羅裙,頭上簪著新開的月季花,眉頭微挑,原本秀麗動人的眉眼更靈動了幾分,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算算我跟未來妹夫可有姻緣!”
“……”蘭釗被這句話噎了一回,這才發現,不過片刻間,有不少人圍了上來,顯然是看這位姑娘熱鬧來的。而女子身邊還站著臉色難看的一男一女,男子看上去還不到弱冠的年紀,女子年紀更小些,看上去不過剛剛及笄的模樣,尤其藍衣女子這句話一出,男子的臉色更難看了些,女子的神色卻有些莫名。
“素素,不要胡鬧!”男子被許多人盯著,臉色越發不好看,尤其葉素素開口就是未來妹夫。
“胡鬧?”葉素素冷笑一聲,“我的好妹妹一口一個我勾引了未來妹夫,你這個未來妹夫還一副煩惱非常的樣子,搞得像我時時纏著你一般,我說我對你沒有半點非分之想你信嗎?她葉紫兒信嗎?既然你們都不信,就請算命先生算上一回,沒那姻緣趁早都安心!”
葉紫兒實在沒想到葉素素是個不怕丟人的,當著許多人的麵就這麽抖了出來,臉色越發難看,沉著臉道:“姐姐,興許是我弄錯了……再怎麽說這也是咱們自家的事,實在、實在不該在外麵胡鬧……”
兩方有了衝突,圍觀的人們更多了些興致,一開始作為重要人物的蘭釗反而成了布景板。蘭釗也不在意自己作為布景板的身份,一麵聽三人說話,一麵想著等會兒怎麽忽悠,若是能忽悠得人家請他去看看風水就更好了,也免得他每日在街頭風吹日曬。
還沒等葉素素再想起來找蘭釗算命,一個道士模樣的老者甩著浮塵走過,走了三步又退了回來,在蘭釗和葉素素身上來回看了幾圈,一派高人風範道:“我觀二位乃是三世修來的奇緣,來來,這個送給二位做個信物,待二位成親之時,老朽必定上門討杯喜酒!”
也不知是不是老者太有世外高人的風範,還是這話說得太過中氣十足,圍觀的人愣了片刻,紛紛向葉紫兒兩人道:“你們看,人家姑娘的姻緣在這裏呢,也不知是誰背地裏說閑話,好在沒釀成大錯,不然可就毀了兩樁姻緣了!”
誤會是解開了,但葉紫兒和辛凡的臉色依然不怎麽好看。葉紫兒想到了某個神神秘秘同她說堂姐與未婚夫私情的表姐,辛凡則注意到了葉素素落在蘭釗身上有些好奇卻並沒有反駁,先前自以為葉素素心儀自己的自得仿佛傻瓜一般。
葉素素確實在打量蘭釗。蘭釗似乎還在驚訝老道士的話,手裏捏著老道士送的信物,臉色有些呆呆的,雖然看上去有些傻,但一張臉實在完勝辛凡,心裏竟生出幾分快意來。伸手在蘭釗麵前晃了晃,葉素素垂眸對著蘭釗的臉,道:“喂,你有家室沒有?”
蘭釗確實在驚訝,倒不是葉素素所想的為了老道士所說的三世奇緣,而是這老頭都沒有靠近他,居然就封了他的內力,竟是個了不得的高手,偏偏他還半點摸不著對方的意圖,也不知自己何處得罪了人家。蘭釗前世放著家傳的絕學沒好好用心,精力都花在陣法上麵了,穿越之後成了第一高手,陣法反倒用得少了,如今沒了內力,陣法威力大減不說,更讓蘭釗少了幾分安全感,聽到葉素素的話也沒反應過來,隻道:“沒有。”
聽蘭釗這麽說,葉素素就放心了,道:“那你做我家上門女婿吧!”
“姐姐!”葉紫兒聞言臉色一變,“婚姻大事豈可兒戲,姐姐可不能聽人隨口一言,壞了自己的閨譽!”
葉素素不耐煩的看了葉紫兒一眼,“我閨譽是被誰毀成這樣的?你有資格說這句話嗎?連我爹都說了,我隨自己心意招個上門女婿就是了,有你什麽事啊!”
“我……”葉紫兒臉色一白,再沒有話說。
葉素素見狀滿意了,又回頭看向蘭釗,道:“你以為如何?”
蘭釗看了前後,隱約看出來葉素素跟葉紫兒兩個的關係,這話大約也是抓個擋箭牌。既然葉素素需要抓個擋箭牌,他也需要個遮風擋雨的地方,蘭釗沒有多想,點點頭,道:“也好!”
蘭釗沒覺得這件事能成,早年行走江湖的時候,比武招親、拋繡球招親什麽的都能成,但認祖歸宗成了皇子,後來又封王之後,便知道不管是皇家、官家還是尋常人家,婚姻都不是一句話的事。葉素素幾個看上去應當是當地大戶人家出身,親事怎麽可能老道士一句話,他和葉素素一句戲言就定下來,他要求也不高,能在葉家小住幾日就夠了。
葉素素看著葉紫兒和辛凡難看的臉色,頓時覺得心情就跟這萬裏無雲的天空一樣美好,當下也不理會葉紫兒兩個,直接叫蘭釗收拾東西跟她走。
蘭釗在宛城這些天,雖然沒有生意,但街頭人來人往的,倒是將宛城的許多人和事都弄清楚了。先前一時沒反應過來,聽到葉紫兒這個名字,才想起宛城這個葉家來。
宛城葉家原是二十多年前京城的葉丞相家的一支,二十多年前葉丞相卷入買官案中,全家流放,而宛城的這一支因為關係遠了,並沒有牽連。相比起當初烜赫一時的丞相府,宛城葉家沒出什麽風流人物,但在宛城也頗有名望,到了這一代上,葉素素的父親經商頗有才能,葉家從原本的小世家,一躍成了宛城首富,膝下隻有一個女兒,便是葉素素。
葉素素的父親葉洮還有個弟弟,便是葉紫兒的父親葉渠,相比起葉洮做生意成了人生贏家,葉渠一直致力於讀書,年僅十四就考中了秀才,雖然算不上神童,但也叫人歆羨,就是如今四十四了,依然還是個秀才。葉洮跟葉渠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上頭母親還在,自然不會提分家的話,但在葉洮喪妻不肯再娶,膝下又隻得一個女兒的情況下,矛盾也就凸顯出來了。
葉洮疼愛葉素素,更何況葉家的首富是葉洮掙來的,不算葉家的產業,葉洮不在乎分一些給弟弟,卻一開始就想好了家業都給女兒。這個時代沒有女兒繼承家業的道理,除非葉素素在家招婿,否則,頂多多給葉素素些嫁妝罷了,偏偏葉洮也執拗,放下了話說寧可都換成銀票給葉素素陪嫁。
葉家沒有分家,葉紫兒兄妹幾個打小享受的跟葉素素是一樣的,等到長大了,葉素素招婿就有若大家業,若出嫁就有天價陪嫁,不用長輩們扯皮,小輩們就能自己拉幫結派鬧起來。葉素素沒有親兄弟,在其中難免吃虧,長到十六七歲沒嫁人,葉紫兒兄妹幾個可以說功不可沒,蘭釗看了葉素素一眼,有些同情,葉洮大概是真疼女兒,可惜對葉素素似乎一點好處都沒有。
葉素素一向聰明,何況在隔房的兄弟姐妹中長大,葉素素吃了不少虧,也學會了不少,尤其對別人的目光尤為敏感,蘭釗那同情的目光刺得葉素素險些當場炸毛。好在蘭釗雖然在江湖上隨意慣了,情商還沒低到那個程度,感覺到葉素素的不滿,趕忙收回目光,隻是兩人眼神的互動,刺得落後了一步的葉紫兒和辛凡頗為不爽。
辛凡一直覺得葉素素心儀於他,雖然跟才貌雙全的葉紫兒定了親,但另一個女子的傾慕一向更能刺激男子的虛榮心,而這個一直‘心儀’於他的女子,此刻注意另一個人去了,辛凡突然生出些不滿來。而葉紫兒則是因為辛凡落在葉素素身上的目光,哪怕剛剛的事讓她對表姐的話有些懷疑,可誰能高興未婚夫注視另外一個人,尤其有葉素素和辛凡的傳聞在前,讓葉紫兒一時有些懷疑,難道不是葉素素糾纏辛凡,而是辛凡糾纏葉素素?
葉素素帶著人回來直接去了葉洮的書房,葉紫兒一看這方向,抿著唇道:“素素姐,咱們回來是不是該先去見祖母?”
葉素素看了葉紫兒一眼,她在兄弟姐妹的爭鬥中一直沒占過上風,但又不是說她就蠢到連這點心機都看不出來。自從父親為了她娘不願續娶,而她又因為各種原因耽擱到現在之後,祖母對她就沒有半點好感,帶著蘭釗過去見祖母,別說祖母絕不會認什麽孫女婿,多半還要重重責罵她一回。
葉素素對祖母早已不報什麽期望,但明明有法子避免,幹嘛要跑過去挨罵,當下嗬嗬一笑,道:“婚姻大事,自然要先問過父親!”
葉紫兒沒話說了,祖母雖然是家中輩分最長的,卻也不會越過兒女管孫女的親事。
“紫兒妹妹不用陪我們同去了,反正你們也不想見父親。”今日讓葉紫兒和辛凡吃了好幾回癟,葉素素覺得神清氣爽,十分大度的表示葉紫兒兩個可以先回去告狀。
葉紫兒一口氣進出不得,多了一跺腳,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追了去,辛凡看了葉素素一眼,連忙追了上去,沒了那兩人,葉素素十分滿意,向蘭釗道:“走吧,我爹的書房就在前麵!”
剛剛聽說要去見大家長,蘭釗還沒做好心理準備,葉素素就說大家長的書房就在前麵,蘭釗長長的吐了口氣,聽說葉家是書香門第,聽說葉老爺是位溫文儒雅的儒商,聽說葉老爺脾氣好,從來沒有跟誰紅過臉,想來,應該不用擔心葉老爺對他動武吧!
葉洮的書房是葉家重地,便是葉洮的親弟弟葉渠,也不許隨便進。但葉素素是葉洮唯一的女兒,打葉素素記事起,就被父親抱著往書房跑,也不用人稟報,便當先進了書房,向葉洮喊道:“爹,我給你找了個女婿回來!”
蘭釗前世聽說過,當父親的都把女婿當做搶女兒的假想敵,他還想將事情原委慢慢道來,免得葉老爺遷怒於他,誰知葉素素進門就喊了這麽一句,嚇得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
而葉洮正端著茶碗喝水,被葉素素一喊,水潑了一身,霍然回頭道:“啥!你說什麽?”
葉素素那一聲喊得霸氣,其實葉洮一回頭她就慫了,嗬嗬了兩聲,道:“那個、這個……”
葉素素還在組織語言,葉洮已經回頭打量蘭釗,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兩人手中的小木牌上,臉上露出些驚訝,道:“你們哪裏來的?”
“啊,一個老道士給的啊!”葉素素沒明白他們兩個大活人在父親怎麽還能注意到這麽小的細節,不過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剛好揭過了剛剛那一茬。
葉洮接過小木牌細細看了一遍,點頭道:“既然你們互相中意,那我這就給你們準備婚禮。對了小夥子叫什麽名兒?哪裏人?我好叫人請親家過來吃喜酒!”
“……”蘭釗有些抓狂,這父女倆,連他姓甚名誰都沒有問過,就要辦喜事,說好的父母之命呢?說好的媒妁之言呢?婚姻大事怎麽可以這麽草率!
大約意識到自己走得太快了些,葉洮清咳了一聲,道:“既然雲虛道長說你們有緣,婚事也不急在這一刻,賢侄不如暫且在府上住下,與素素相處些時日,再談婚事!”
“……”雖然達到了目的,但蘭釗並不覺得有什麽開心,尤其葉洮提到的雲虛道長顯然就是那個封了他內力的老道士,顯然不是尋常人物,總覺得這葉家一遊不再是他所想的借宿幾日那麽簡單。
葉洮在葉素素和蘭釗兩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簡單問了蘭釗的身份來曆,然後,就叫人送蘭釗去客房休息,留了葉素素說話。蘭釗不知父女倆說了什麽,反正晚膳時再見到葉素素時,葉素素整個人都蔫了,雙眼還有些無神。
葉家雖然沒有分家,但兩家的小輩都大了,難免有些矛盾,時日久了,除了逢年過節,都是兩家分開用膳。葉洮這邊就父女兩個,平日裏若葉洮在家,葉素素便陪著父親用膳,何況今日也算是歡迎蘭釗。
蘭釗十分驚訝的發現,葉洮對他這個說不定會拐走女兒的臭小子,非但沒有排斥,還格外親熱,而葉素素則抓著這個難得的空檔,專心的吃飯。晚膳之後,葉洮又叫葉素素送蘭釗回去,蘭釗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了?才一下午,怎麽就跟讓妖精吸了精氣一般?”
葉素素看了蘭釗一眼,長歎一聲,道:“若是你讓人抓著語重心長的教育一回,接著又讓人狠狠罵一頓,還能生龍活虎的?”
“……”蘭釗扯扯嘴角,語重心長的大約是葉洮,狠狠罵人的多半是葉素素那位祖母,看葉素素的態度,那位祖母應該不怎麽喜歡這個孫女。
“我爹說了,十年前,那位雲虛道長,哦,就是今日說我們倆有緣的那個,說我命苦,從小到大別想安生,到十六歲上還有一場大劫,若能遇到命定的男子,才能逢凶化吉……”葉素素仰頭望天,她三歲上沒了娘,長到現在多災多難也就罷了,沒有親厚的兄弟姐妹,沒有要好的閨友姐妹,說是從小到大不得安生似乎也沒有錯。
“所以呢?”蘭釗看著葉素素有些生無可戀的模樣,若是自小不得安生,還能養得這麽活潑,這姑娘也不容易。
“我爹說讓我最近都不要離你太遠,免得一不小心應了劫!”葉素素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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