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風從海上來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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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香充溢在辦公室裏,機器那嗡嗡聲比香氣傳得更遠。

    白春雪轉頭看了看歐陽燦——她穿著警服,雙手抄在褲袋裏,站在辦公室窗前看著已經泛黃卻仍然頑固地掛在枝頭不肯落下的樹葉,已經看了很久。

    最近歐陽燦發呆的次數明顯增多了,有時候半天都不說一句話,這對一個性情爽快、通常話都很多的年輕人來說,變化有點太明顯,也讓人有點擔心。

    白春雪走到歐陽燦身邊,把咖啡遞給她,順著她的目光看出去,故意問:“看什麽能看的這麽久?”

    歐陽燦道了謝,雙手捧著咖啡杯,答非所問:“天冷的時候,一杯熱咖啡真像是天賜之物。”

    白春雪看了看她——製服是剛剛洗過的,有股清潔的味道。衣領挺刮,領帶周正,肩章明亮……連發型都無可挑剔,可就是精神頭兒欠一點兒,這可不是一杯“天賜之物”就能喚回來的……她抬手輕輕在她肩章上輕輕拂了一下,開玩笑道:“這個馬上就可以換了,到時候好好拍一張標準照。”

    “好。”歐陽燦答應。

    白春雪見她興趣缺缺的,隻笑了笑。

    歐陽燦這樣正經穿警服的日子不太多,今天鄭重其事換了製服,是因為她剛剛出席過表彰大會,隻不過獎狀和證書拿回來就被她順手放進櫃子裏了——因為過去這一年來的傑出表現,他們處裏榮立集體一等功和歐陽燦則榮立個人二等功。當然這已經不知是她個人第幾次立功了,不怎麽看重也情有可原……她連表彰大會原本都不想去參加的。可這應該是陶處在年底退休前最後一次率領愛將們帥氣登場,她不能讓這個場麵因她有所缺憾。

    “都過去差不多兩個月了,心裏還是不舒服啊?”白春雪問。歐陽燦的情緒低潮其來有自,曾悅希神秘失蹤,至今仍下落不明,可後續影響直到最近才漸漸平息,幾乎沒有把本地的官場整個翻過來。像林方曉和她這樣經曆過一次本係統地震的,也難免需要一點時間消化,就別提歐陽燦這直接相關的了……隻是歐陽燦就幾乎沒有主動說起過。有時候他們難免要議論一下,她總是避免參與……

    歐陽燦啜口咖啡。

    咖啡裏什麽都沒有加,香氣之下,苦澀酸甜一層層在舌尖爆開來。

    她看看白春雪凸起的肚皮,說:“預產期都快到了,你還上班……你是要把小公主生在崗位上麽?我就給狗接生過,別指望我幫忙。”

    白春雪扶著腰,一轉身,肚皮差點頂到歐陽燦身上,說:“指望你還不如指望我自己。放心啦,我再上兩周班就開始休假……你有什麽事兒趁這兩周辦,我一開始休產假,你就沒得休了。”

    “要你操心那麽多啊?陶處會有安排的。”歐陽燦順口說。

    說完了,她愣了下,似乎才意識到陶老爺馬上就退休了,而他們會有一位新處長。白春雪晉升的命令也已經公示過,會成為他們處裏也是局裏目前最年輕的副處長。處裏的人員調整就到位後,這間辦公室就暫時屬於她一個人了,也許新同事馬上會來報道……

    “哪兒的人手都緊張,不一定馬上有人補充。”白春雪歎口氣。“要是沒人補充進來,就辛苦你半年,我很快回來的。”

    “我盡力。”歐陽燦說著,伸手摸摸白春雪的肚皮。“說起來,你們今年都有大大的進步哎——恩窈姐姐和豆豆哥也終於要晉級了。明年這個時候,要操辦聚會,都該是一家三口來了。”

    白春雪微笑,“很期待啊。”

    “有點期待。”歐陽燦說著,又啜口咖啡。

    “哎呀,我去坐一會兒,小家夥這會兒動得厲害……”白春雪走開了。

    歐陽燦仍站在窗前,打算把這杯咖啡喝光再坐下來繼續工作。

    恰好有一片葉子晃晃悠悠從枝上落下來,她眉一挑,忽的想起上周去監獄的那一天來——監獄門前那一溜兒楊樹,被風一吹,葉子呼啦啦響。那邊氣溫比市區裏要低幾度,葉子黃了大半,可也沒有落,幹脆枯黃的葉子掛在枝頭,喧鬧不已,就像是一個死刑犯,已經在走向死亡的路上了,可還是有很多的不甘心、有很多話要說……她當時就有了那個念頭。

    那天是唐恩窈去會見魯海生,她要求同行。在去之前,恩窈曾經勸她說不必再去了。她還是去了。在那之前她去過兩次,魯海生都沒有見她。

    魯海生始終沒有翻供,在眾多新證據呈現在麵前時,仍然堅持原先的供詞,甚至一度要求解除與唐恩窈的訴訟代理人關係。唐恩窈卻從來沒有放棄過為他爭取該有的權利。在曾悅希失蹤、案件出現新情況、訴訟程序暫停的情況下,她都還在一絲不苟地進行著她的工作。

    但那天唐恩窈會見結束之後從監獄出來,看著在車外站著等候的她,卻告訴她雖然魯海生仍沒有鬆口,可臨走卻托她捎了幾句話,說謝謝歐醫生,在小孩子在醫院最後那幾天,是他最痛苦彷徨的時候,還記得歐醫生在醫院偶然遇到,關心過他的情況……對他來說,這人間太多醜惡,並不值得留戀,可還有很多像歐醫生這樣的人,因此並不使人絕望。他的路是一開始就注定了的,沒有後悔,再來一次,還會做同樣的選擇,也承擔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

    歐陽燦記得自己聽這些話的時候心裏異常平靜。

    她見魯海生到底要說什麽,其實並沒有很清晰的想法,隻是知道自己必須要去見見他。

    回家的路上她和恩窈去診所接回了帶wi

    ie做定期體檢的孟豆豆。wi

    ie之前的體檢報告顯示它隻是因為年事已高,身體功能退化,並沒有患什麽不治之症,而幾乎是同時,恩窈和豆豆在小家庭成立多年之後,確定他們會在來年的夏天到來之前先迎來他們的第一個寶寶。

    真是令人高興的消息……這些天,幾乎處處都是令人高興的消息。重大案件也少了很多,似乎過來一個異常嚴酷的夏天之後,一切都平複下來。

    所有的人都回到了正軌,隻除了那個人。

    歐陽燦把剩下的咖啡一口氣喝光,拿著空杯子,又看了一眼樹上的那些枯葉。

    手機在桌子上嗡嗡響了一聲,她回頭瞥了一眼,見提示有微信消息,伸手拿了過來。

    這段時間她對別的消息並不那麽敏感,唯獨這一樣,隻要發現有新提示,一定第一時間查看。

    隻是一條新推送,說明天晚上會有獅子座流星雨……她默默看了一會兒,看了一遍消息列表。工作群裏都在討論領獎時候那張照片拍得更好,討論得很熱烈。她滑動了下屏幕,看到一張自己上台領獎的照片……同事們紛紛誇這張照片拍得好。她盯著照片,總覺得照片裏那個有點不像自己——的確挺好看的,可有點過於嚴肅了,而且臉怎麽那麽小呢?

    “我覺得你可以長長膘了……冬天適當儲存點脂肪有助於禦寒。”白春雪說。

    歐陽燦回頭看了她一眼。

    白春雪衝手機屏努努嘴。

    歐陽燦嘴角動了動,露出一個不太像是笑的表情來。

    白春雪想說什麽又忍住了,抽出文件來,開始寫報告。

    歐陽燦靠在窗邊,手指往下滑動好一會兒,才看到夏至安的頭像。這幾天夏至安都沒有什麽動靜。他帶研究生出海了,網絡時常不穩定,給她發條信息總是神出鬼沒的。她開始有點不習慣,這幾天好像好些了。

    那天他問她要不要上船探視他一下——這個周四有同事跟補給船過來換班,如果她想上來過周末的話是可以的,順便和他一起回來。她說要考慮一下,一考慮就考慮了好幾天……她抬起頭來,看著在微風中顫動的枯葉。

    “那張照片不錯,可以發給小夏,讓他看看……他什麽時候回來呀?感覺好長時間沒見他了。林方曉前天在家念叨說想他了……”白春雪說。

    “師姐,”歐陽燦轉過臉去,看著正奮筆疾書的白春雪。

    白春雪抬起頭來看著她,“嗯?”

    “我想申請休幾天假。”歐陽燦說。

    “好啊,剛才說了趁我還上班你要休假抓緊。”白春雪說著,看歐陽燦回到座位上坐下來,臉上也沒什麽要休假的雀躍。“你準備幹嘛去?在家睡幾天大覺儲備能量嗎?”

    “我又不是田藻……寫個劇本沒日沒夜的,睡起覺來也沒日沒夜的。”歐陽燦笑了。

    白春雪也笑,“喲,說起這位大仙兒來了,她的劇什麽時候能播?”

    “劇本大綱都還沒有完成,八字的一撇才畫了一半,有的等了。”歐陽燦說。

    田藻的祖母上個月過世了。老人家將房子留給了她。那是套一層帶小院子的房子,正適合一個初創的小規模幼兒園。於是田藻現在的願望就成了早點把劇本寫完,好去籌辦她理想的中的幼兒園。

    “真的,師姐,我得請幾天假。”她認真地說。“我有個地方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