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埋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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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荷不止不能理解阿龍,甚至不能理解自己:“我究竟當他是阿龍,還是當他在變色?”
不能解惑,倍感失落,更盼與他瑤琴相合。
隻是彈來彈去,依然不明就裏:“他當真是不是阿龍?倘若是,我因何難以與他共鳴?倘若不是,我又如何來到這一生?相合與誰共,相彈與誰聽?”
這般一想,內心無限煎熬,一張臉卻裝做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但凡阿龍轉身背過她去,她那看似的漫不經心,瞬間土崩瓦解;她那強裝的不痛不癢,瞬間支離破碎;她那故作的風輕雲淡,瞬間煙消雲散。
一雙美眸,便似被磁鐵吸食的小鐵釘,猝然定格上他的後背。隻看過一眼,再難逃羈絆。隻盼看一眼,牢記在心間。
阿龍何許人也?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背後也能長出三隻眼。便在無意間,已是一目了然,頗感詫異:“她大膽如斯,何故小心翼翼,宛如情癡?”
左思右想,恍然大悟,不由欣喜若狂,更不敢任性回轉眸光。
是夜,她酣然入夢,他獨自打坐,靜夜沉思。
睡夢中,青荷輕言細語,滿滿都是依戀:“阿龍,咱們同回南虞,便和小時候一樣,一起衝浪。”
阿龍驚詫至極,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她分明當我是至親摯愛之人,為何她清醒之時,從不敢吐露真心?這還用問?隻因我的愚蠢,親手葬送她所有信任。我雖事後千方百計設法彌補,卻不過是強她所難。實際上,我強給的,與她真心想要的,根本就是南轅北轍。她不過和我年少時一樣,想要簡簡單單的情感,清清純純的初戀。我強加的卻是如火如荼的愛欲,一生一世的羈絆。”
一聲長歎,淚流滿麵:“與爾偕老,卻使爾怨。巴山有伴,虞水無盼。信誓旦旦,曉暢夜殘。山盟不在,咽淚強歡。”
幸而青荷不急著走,阿龍更不急著求。
為能平心靜氣教她琴技,阿龍常常在悠悠青山之穀,潺潺溪水之畔,臨溪而彈。
這一日,阿龍琴聲悠揚,誌在高山奏出崔巍之勢;青荷舞姿翩翩,意在流水舞出蕩蕩之情。相應相和,奇妙無窮。高山流水,美不勝收。
青荷身如楊柳,氣質芳華,形如嬌荷,美輪美奐。舞姿更是曼妙,似淩空飛鳥,似雲行煙渺,似雄鷹逍遙。
阿龍低低吟唱:“山想峨眉,水想明眸;風憐玉顏,雨憐輕柔。草思纖足,花思素手;月盼炫舞,星盼遨遊。”
正吟得癡迷,青荷卻一眼望見林中一物,竄蹦跳躍,甚是可愛。它玲瓏的小臉,嵌著一對黑棕色大眼,熠熠發光;一身灰褐色毛皮,閃閃放亮;背上條紋,黑黃相間;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向上翹著,一直蜷到頭上。
眼見它飛一般鑽進樹叢,靈巧機警,青荷好奇心盛,停下炫舞,跟著它飛步疾行。不知奔出多遠,小東西被追得無處逃遁,驚急之下,奔上一棵古鬆。
青荷追得興起,一張小臉紅彤彤:“小鬆鼠,我可沒想捉,隻想和你玩,你卻欲擒故縱,處處引誘。”
她連連施展“軒然霞舉”、“追星趕月”、“蜀靈仙蹤”,飛身而起,輕舒雙臂,便也跟著上了古鬆,眼看即將竄到樹頂,小家夥上天無路,湧身一躍,便欲下樹,被她眼疾手快,抓了個正著。
刹那間,青荷喜笑顏開:“龍大大,快來看,抓住一隻小鬆鼠!”
言未畢,身後一人,飛無形,飄無聲,將她一擁入懷,同樣欣喜若狂:“青荷,我也抓到啦,而且一抓就是兩隻!”
青荷含著笑,轉過頭來,直看阿龍:“你盡騙人。”
阿龍一聲輕笑:“我哪裏騙人?我的寶貝,可比你的還要調皮千萬倍。它跳得這般狂亂?你難道毫無感知?”
青荷低頭向他手上望去,小臉瞬間羞得緋紅,當真心跳如鼠。
惶急之下,顧左右而言他:“我的是真的,會跑會跳;你的卻是假的,隻會傻笑。”
言畢,她揚起笑臉,看向那個比她還驚慌失措的小東西,小手一鬆,鬆鼠瞬間奔上樹頂,不見蹤影。
她的美目,天真無邪,不帶一絲雜念,全無半分凡想,便似星辰,照耀他心田,卻讓他不盡沉迷。
她的雙眸,清澈明亮,不帶一粒渣滓,全無半分塵垢,便似小溪,淌過他心田,卻讓盡不禁戰栗。
阿龍腳踩樹枝,身倚樹幹,陡然將她扳轉,雙手將她牢牢圈住,隻覺情難自禁,無以自拔。
她看著他深邃的眼眸,精光閃閃;她聽著他悅耳的聲音,輕響耳畔:“青荷,再不要離開我。”
她不能自控,熱淚奔流:“阿龍,你幹嘛離開我這麽久?”
他愛極樂極,喜極而泣:“不是我,而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言棄。”
更是不能自己,渾身戰栗:“青荷,我又貪心不足,實在熬忍不住,總想要你。”
青荷
滿心不解,脫口而問:“阿龍,我又不是鬆鼠……,想要便要。”哪料到,言未畢,一張小嘴,便被兩片溫熱結實的唇,堵得嚴嚴實實。
突如其來的親吻,慌得她措手不及,腦中一片空白,不會思想,不會言語。
他的,如同洪荒,不可遏製,吞噬荷情。他的熱吻,如同烈焰,不受控製,灼燒荷心。
青荷一陣驚懼,一陣情迷,一陣戰栗。忽而饑渴難耐,忽而欲壑難填;忽而幹涸如火,忽而濕潤如潮;忽而空曠虛無,忽而快慰漲滿;忽而緊致青澀,忽而充塞至歡。
更覺頭重腳輕,好似一個倒栽蔥,從樹梢滾落雲頭。如此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心若懸浮,更是把握不住,飄飄蕩蕩,悠悠逛逛,跌入一片蒼茫。
迷茫之中,她已是淚流滿麵。何時流淚,因何流淚,卻懵懂無知。隻知有了阿龍,原來流淚也是一種幸福。
幾度顫抖,幾度戰栗,卻聽山穀之中,傳來追殺之聲,激烈嘈雜,越迫越近,如夢如幻。
她還在昏眩,還在迷茫,還在掙紮,阿龍早已將她穿戴整齊,緊緊護在懷中。
青荷便如小時候,緊緊相偎,依戀至極,對周邊一切,不願看,不願聽,不願想,恨不得萬物停滯,時空永恒。心中反反複複隻說一句話:“他就是阿龍,再不會有假。”
阿龍居高臨下,向穀中探望片刻,伏在她耳畔低語:“青荷,無論發生何事,都要躲在樹上,不要做聲,乖乖等我。”
言畢,輕輕一吻,白影一閃,飄然而下。
青荷躲在繁枝密葉深處,滿懷牽掛,急切向下觀察。
幽穀之中,四人奔在最前方,均是筋疲力竭,氣喘籲籲。
中間一個,卻是十七八歲的英俊少年,三人護在他身側,都已年逾不惑。
左邊一個,清徐儒雅,五綹長髯,氣度不凡。
右邊一個,麵如冠玉,慈眉善目,救世濟俗。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緊挨少年的那個中年人,麵色慘白,骨瘦如柴,渾身上下更是血跡斑斑,如此身受重傷,居然奔行如飛,實在是個硬漢。
看四人奔行身法,便是空明輕功“淩空奔月”。這讓青荷陡然想起淩傲,他武功絕頂,唯姐姐之命是從。他飛追姐姐之時,便是用的這般絕技,身形瀟灑,氣度脫塵,便如淩空飛鳥,流雲逐光。
四人身後,又有一男一女窮追不舍。
黑衣男子約莫五十左右,體態魁梧,身手矯健,氣宇不凡。不知何故,青荷總覺的與那男子似曾相識。看著看著,腦中靈光一閃:“他的容貌,像極了寒波。”
黑衣女子風姿綽約,身段窈窕,輕風動裾,飄飄若仙,可惜黑紗披麵,看不清容顏。
二人輕功極是上乘,便似行雲流水,翻波湧浪,轉浮流濤,起伏不定,比前方四個老弱病殘,又快上幾分。
瞬息之間,黑衣男子一躍而至,擋住四人去路,手中一把波形劍,翻波吐浪,奔湧而出。
他那無形劍氣更如長江奔瀉,大河奔流,驚濤滾滾,浩瀚無邊。說話聲音隨波追流,迷人心魄:“仲聲!太後饒你不死,你卻不懂知恩圖報,還敢妖言惑主,挾持君上,意欲何為?”
青荷聞言大驚:“‘恩公’不遠千裏,不就是為了尋找伯藝、仲聲師兄弟麽?”
更是想起泰哥哥之言:“仲聲乃桂國“空明四奇”之一,曾身居相位,輔佐先君,其造詣修為極深,詩詞歌賦,意達辭深,豪放清新,朗朗上口。可惜十年前桂國先君駕崩,之後便是陶然太後專權,仲聲便不知所蹤。曾有傳聞,仲聲為陶然所害,今日不曾想卻能離奇現身。”
仲聲站定身形,一對“空明飛鉤”,護在胸前,低聲說道:“大師兄,三師弟,護著君上先走,我來斷後。”
言畢,不容分說,騰空而起,“空明飛鉤”破空而出,狂掃暴卷,淩空盤旋,直奔黑衣人。
青荷看得暗暗稱奇:“空明功夫果然了得,仲聲雙鉤如飛,出神入化,隻可惜身受重傷,缺了幾分勁力。”
看過片刻,更覺離奇:“仲聲鉤法,怎與珍珠如出一轍?”
黑衣男子斜身略避,飛鉤貼其身而過,空中盤旋翻轉,又回仲聲之手。
男子意態閑雅,縱聲大笑:“‘飛鉤仲聲’,徒有虛名,武功不過泛泛。”言未畢,身形飄然而起,伏波劍如長河瀚海,浩浩湯湯,奔騰翻湧而至,霎時之間就打出了七八招。
仲聲深目長臉,瘦骨棱棱,卻能舉重若輕,以極巧妙空明身法左閃右避,口中更不示弱:“寒浪,竊國逆賊!何必得意太早?笑到最後,才是王道!別看你竊我功力,遲早氣血逆行,經脈盡斷而亡。”
耳聽“寒浪”二字,青荷陡然念及這一世泰哥哥教導,不由醍醐灌頂:“寒浪?寒波之弟,中桂國師,陶然寵臣,伏波派掌門人?”
桂虞本
就接壤,又受泰哥哥耳濡目染,青荷對桂國武林幫派,倒是如數家珍:“‘伏波劍派’在中桂江湖名望頗高,門中弟子常年在伏波江勤修苦練。尤其趁著江水暴漲,急瀾狂浪,倒轉回旋之中,練就降濤伏波之力。
以‘伏波揚濤劍’、‘逆波逐濤綾’、‘伏波拍浪掌’、‘伏波疊浪釘’、‘伏波飄洋步’最為離奇,堪稱玄奧無極。”
說話之間,仲聲陡然一個翻轉,淩空而上,飛鉤暴走,往寒浪肩頭抓落。
忽然,一道身影急如飛電,一道長綾急飄如閃,卻是那黑衣蒙紗女子,急舞“逆波逐濤綾”,突襲強攻。
她那兵器十分古怪,卻似一根長綾,末端係著一支鋒利無比的銀梭,舞將起來,便如巨蟒穿空,陰柔帶猛。
刹那之間,一劍一綾,一剛一柔,一前一後,將仲聲圍困當中。
仲聲無所畏懼,嬉笑怒罵:“濤,敢以真麵目示人麽?”說話間,掠身形,飛鉤暴起,一鉤擊向寒浪前胸,另一鉤擊向濤小腹,招勢力度,俱是淩厲已極。
寒浪、濤均覺巨力猛地撞來,便如地崩山摧,甫覺不妙,長劍暴起,長綾急旋,分擊仲聲。
仲聲隻覺波浪來襲,便如排山倒海,不可抵擋,急忙收勢,縱身躲避。倒退數丈,但覺五髒翻動,全身骨骼如欲碎裂,一口氣緩不過來,登時委頓不堪。
青荷越看越稱奇:“寒浪、濤,自稱是師兄妹,更與寒波有一腿,傳聞實則是夫妻。劍綾疊波,身手不凡,隻是如此高人,卻甘當陶然太後鷹犬,當真匪夷所思。
這也罷了,適才仲聲痛斥寒浪竊人功力,不擇手段,難道所言不虛?
天下神功,無不以修煉內力為先。內力既厚,如虎添翼。
傳聞這些禽獸的嫡祖墓鴆,曾創下的‘韃北神功’,倡導‘匯海聚洋,吸功飲力,引世人之內力而為我有’,他的武功修為,爐火純青。
塞克之功,寒波之能,寒浪之盛,似乎便與墓鴆一脈相承。
墓鴆作為厚顏無恥的開路先鋒,不僅靠‘韃北神功’吸取無數華夏英雄之功,還假借練功,誘騙華夏佳麗,取義“雙修”,吸取女子精元。
幸而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墓鴆終因狂修濫吸,貪得無厭,命喪壯年。
楓葉、伏波、金塞與之一丘之貉,如此倒行逆施,難免反噬其身,自取滅亡。”
眼見仲聲重傷不敵,依然舍命支撐,他身側師兄放心不下,一聲低語:“三師弟,你護著君上先走,我助陣二師弟。”
言畢,轉回身來,一改溫文爾雅,憤然說道:“寒浪!濤!若不是爾等暗施詭計,十年折辱,我兄弟哪容妖孽橫行?”說話之間,手中“空明飛鋸”,鼓動風聲,勃然奮發,駭電出擊。
一時間,劈空之聲,震人耳膜,蕩人心魄。
青荷看他這兩把飛鋸,當真怪異,形同鋼刀,精光閃閃,刀刃鋸齒縱橫。隻見他上劈下斬,橫鋸豎割,當真不可小覷。
寒浪滿麵鄙夷:“伯藝,我念你是個人才,天下罕見,著實不可多得,本想留你性命,造福我中桂。你卻上趕著找死,九泉之下怪我不得。”說著話,伏波劍急舞,翻江倒海,濤縱波橫。
再看仲聲,卻與濤鬥在一起。濤雖是一介女流,卻因仲聲傷殘,功力勝他一籌。但見長綾空中旋舞,如翻波湧浪;銀梭卻快逾火石電光,神出鬼沒,直指仲聲哽嗓。
仲聲本就身受重傷,又被長綾卷不得自由,無法招架回鉤,眼睜睜瞧著銀梭抵向咽喉,無可奈何,唯有就地一撲,順勢一滾,才勉強躲過一劫。
伯藝心下焦急,急舞飛鋸,截住妄圖落井下石的寒浪,一聲暴喝:“逆賊,弑君殺後,惡貫滿盈,人人得而誅之。”
寒浪朗聲大笑:“伯藝!死到臨頭,廢話這麽多?想報仇麽?可惜!你們兄弟,空有其名,武功平平,不堪一擊。便是一起上,能奈我何?”
青荷聞聲更生疑竇:“這位‘伯藝’,可是空明派大師兄?‘恩公’大師伯?瓔珞之父?聞名天下的能工巧匠?”
念及於此,心下憤然:“這等數一數二的能工巧匠,怎會把心思放在練武之上?寒浪好不講理,以己之長比人之短,無恥無極限。”
鏖戰之間,伯藝功力愈發不敵,陡然一摁繃簧,便見寒光閃閃,數枚“空明神釘”射出飛鋸,急如駭電。
寒浪飛身而起,半空中急轉,便如波濤起舞,浪花跌宕,遊離翻轉,煞是好看,更是滿麵不屑:“伯藝,除了暗中偷襲,有無拿得出手的技藝?”
又鬥十數個回合,伯藝、仲聲招架不住,更顯功力不支,噓噓帶喘。
寒浪不盡得意,誌在必得:“仲聲,枉你垂死掙紮十年,事到如今,隻剩強弩之末。依我之見,此地鳥語花香,無限風光,何不做成你埋骨之所,不知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