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香腸劫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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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春節還有兩個多月時間,南京人已經開始在為過節做準備了。
    灌香腸、醃肉、醃魚……
    國內物價平穩,大家口袋裏又都有幾個小錢了,誰不想過個富裕舒服的年?
    孟紹原一出門,已經感受到了年味已經悄悄進入了南京。
    現在的過年,可比他那個時代過年熱鬧多了。
    孟紹原自己的時代怎麽過年?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頓年夜飯,吃飯的時候各聊各的,各玩各的手機,一頓飯吃完了,彼此握手:“哈哈哈,謝謝,謝謝,年初二我請吃飯。”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頂多就是長輩的給個壓歲錢什麽的。
    到了家裏,年紀大的看春晚,每年都在等著那個“我想死你們了”的著名演員出場。
    年紀輕的?
    要麽玩遊戲,要麽出去泡吧。
    年初一一覺睡到大天亮。
    這叫毫無年味。
    但在這個時代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還有六十來天的時間呢,濃濃的年味已經在大街小巷出現了。
    路邊擺著一個攤子,一個六十來歲,風度翩翩,帶著一副黑邊眼鏡的老人正在那裏賣字。
    這時節,其實主要是賣春聯。
    要知道,再過一個來月,春聯的價格可就要漲了。
    孟紹原那時代的春聯,大部分都是機器印刷,落款還有很多是什麽“某某銀行”。
    春聯內容也無非是什麽“平平安安步步高,順順當當年年好”之類的吉祥話。
    可看看三十年代民國的春聯寫的都是一些什麽:
    “河邊淑氣迎芳草,水麵迴風聚落花。”
    “柳眼才舒芳草地,桃腮正絢碧雲天。”
    “綠楊陰裏鶯初囀,紅杏枝頭蝶欲飛。”
    這意境,那完全就是不一樣了啊。
    在那字體,什麽中正、金石、隸變……
    你喜歡什麽就給你來什麽。
    至於價格?
    您願意給多少,給多了,老先生拱拱手當是謝謝你。給少了,老先生微微一笑,混不在意。
    要是湊巧今天口袋裏不方便,忘帶錢,老先生擺擺手,讓您先拿回去,有緣時再來給。
    孟紹原看著有趣,也求了老先生一副對聯。
    老先生略一沉吟,一揮而就:
    “芙蓉夜月開天鏡,楊柳春風擁畫圖。”
    好!
    孟紹原也不知道好在哪裏,反正就是覺得好。
    字好,意思也好。
    口袋裏一摸,總有二十來塊錢的樣子,全部給了老先生。
    出手大方的也有,可一家夥二十來塊錢的,還是少見。
    老先生略略一怔,可也僅此而已,依舊隻是拱了拱手,不卑不亢。
    春聯攤邊上,是個賣豆腐花的攤子,孟紹原要了一碗。
    這豆腐花,和北方的豆腐腦大不一樣。
    用黃豆做成豆腐,加入特製的醬油,然後是紫菜、蝦皮、榨菜末,撒上一把蔥花,攪拌均勻,大冷天吃上一碗熱騰騰的豆腐花,不知道有多美。
    “賣報,賣報!西安叛軍重大讓步,委員長回歸在即!”
    嗯,已經是24號的早晨了,距離雙十二事變結局,委員長回來沒兩天了。
    這場事變,輸家多,贏家少。
    而毫無疑問的,孟紹原和戴笠就是其中贏家。
    “來份報。”
    吃完豆腐花,孟紹原付了錢,買了一份報紙,拿在手裏,慢悠悠的走到了二處。
    一進去,鼻子嗅了嗅,什麽味道?
    “哎,這誰啊?”孟紹原叫了起來。
    好家夥,院子裏,居然掛著一串串的香腸,還有不少的醃肉醃魚。
    合著把這當菜市場了?
    “我的啊。”總務科長馮嘯才路過:“怎麽了,小孟?啊,也不全是我的啊,還有別人的。等兩天,那兩串香腸回去。不是吹,整個南京城,我老馮家灌的香腸那是數一數二的。”
    “啊,啊。”孟紹原有些發懵:“這萬一要是戴處長回來了看到……”
    “嗨,就是戴處長以前允許的。”馮嘯才一點都不擔心:“過去,我們也不敢,過年前,誰家裏不準備點年貨?可有的人家地方小,沒對方曬。放到外邊吧,要上班,怕被人偷。這不,前年還發生了個‘香腸大劫案’,鬧得滿城風雨的……
    戴處長知道了呢,那時候,還在雞鴨鵝巷呢,就說,咱們的院子大,讓大家要醃製年貨的,直接拿到單位裏來弄。誰還敢闖進我們這裏偷東西了是不是?這道命令一下,本地特務那是歡呼雀躍啊。”
    成,要怎麽說戴笠有手段呢?
    這看起來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且看著也不雅觀,但戴笠這麽一下命令,等於是解決了很多特務生活裏的難題啊。
    當領導的,不一定非要對你慈眉善目,不斷的提拔嘉獎你那才能讓你感恩戴德,有的時候一件小事,就能換來對方的忠心。
    孟紹原感興趣的,卻還是剛才馮嘯才說到的:“馮科長,什麽是‘香腸大劫案’啊?”
    “想知道?”
    “想啊。”
    “還有半小時才開會,小孟啊,給我搬張凳子,泡好熱茶,香煙侍候好,馮科長給你說段書。”
    “哎,哎,您等著。”
    孟紹原屁顛顛的找來了馮嘯才要的這些,那些資料淺的小特務們,一聽有書聽,全都聚集了過來。
    不一會,馮嘯才身邊就圍了一圈人。
    孟紹原殷勤的發了煙,給他點上,馮嘯才又喝了口茶,清清嗓子說道:
    “話說,那是民國二十二年,當時有個行動隊隊長,此人姓田,名凱易,乃是我力行社的一員大將,屢立奇功,名震南京。宵小聞其名而喪膽。
    那一年,也是過年前夕,田凱易夫人灌了不少香腸,晾曬在外,正好她娘家有事找他,便讓田凱易幫忙看著。也是不巧,夫人前腳剛走,任務忽至。
    田凱易看看那些香腸,心生一計,找來紙筆,刷刷刷刷,寫下一行字。‘田凱易的香腸,誰敢偷!’寫完,掛在那些香腸上,揚長而去。
    誰敢動田隊長的香腸,那不是找死?忙了一天,任務完成,田凱易興衝衝的回去,結果一看,傻眼了,香腸都沒了,而且現場還多了一張紙條……”
    說到這裏,馮嘯才賣個關子的停頓了一下:
    “那紙條上隻寫了三個字,‘我敢偷!’”
    周圍聽到這裏,爆發出一片哄笑。
    “田凱易那可是氣壞了,這不是太歲爺頭上動土嗎?他田隊長的麵子往哪裏放?當時點齊精兵強將,滿城搜捕,誓破此案。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風風雨雨。有人問起相熟的特務,你們鬧那麽大的動靜抓誰呢?”
    馮嘯才又喝了口茶:
    “人家也不好意思說,我們隊長香腸丟了。隻能含糊其辭,說是‘要案,香腸大案’。其餘的再不肯多說一個字。於是,南京城裏可就傳開了。一說是有巨寇某某,把多年來劫掠到的財物,鑄成了很多的黃金香腸,藏在南京城裏某處。
    又有人說,外國人新發明了一種香腸炸彈,一枚炸彈,就足夠炸掉半個南京城。這弄得人心惶惶的。戴處長知道後,把田凱易叫過去狠狠訓斥一頓,讓他不許在借用公家資源胡作非為。這事才算告一段落。
    田凱易回家後,忽然看到家裏堆著大量香腸。一問,才知道是白天時候,戴處長派人給他送去的……”
    好手段。
    孟紹原心裏再次冒出這樣想法。
    那田凱易從此後對戴笠忠心耿耿,誰敢說戴笠一句壞話,田凱易真敢和他玩命。
    人送外號:
    香腸侍衛!
    過了不到半年,也不知道為什麽,田凱易忽然被調走了,去向不明。
    問起,上麵說他高升了,但具體去了哪裏沒人知道。
    “馮科長,偷香腸的人後來抓到沒啊?”祝燕妮忍不住問起了大家都想問的問題。
    “抓住?敢偷他田隊長香腸的人,到哪去抓?”馮嘯才笑著說道:“就說咱們力行社,漢奸抓得,日特抓得,可偏偏就這麽一個小蟊賊,怎麽也都抓不到。要說這小偷那也真正是有本事的人。”
    不是抓不到,而是不想抓。
    就幾根香腸而已,力行社整天裏那麽多的事,誰有這個閑工夫去抓啊?
    “好了,好了。”馮嘯才看了看時間:“時間差不多了,該幹嘛幹嘛去。小孟,準備下,要開晨會了。”
    等到把其他人都驅散了,馮嘯才放低聲音:“西安那邊來電,事變很快即將和平解決。”
    “報紙上都登了啊。”孟紹原拿出剛買的報紙:“你看,頭版頭條都登著呢。”
    馮嘯才一怔:“我也是剛知道的啊……啊,報紙給我看看……對了,對了,又是他,‘紐約時報’駐上海的記者阿班……嗨,這家夥神通廣大,雙十二事變,我們和大部分的政府要員都不知道,結果他一個外國記者,率先捅了出來。”
    “這了厲害?”
    “那當然,阿班那天打電話找宋子文,仆人說他去了孔祥熙家。他又打電話給端納,仆人也說他去了孔祥熙家。阿班一聽就知道出事了,立刻往蔣夫人那裏打個電話,不出他所料,蔣夫人也去了孔祥熙家。結果被他直接把電話打給了孔祥熙,追問之下孔祥熙承認了事變。”
    不得了啊,這個美國記者。就憑借著幾個電話就知道在事變?
    孟紹原今天心裏牢牢的記下了兩個名字:
    田凱易和阿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