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一節 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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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冰藍城。
    狹小的辦公室裏黑漆漆的,隻有紅木桌上的台燈開著,燈光被調到最暗,隻能勉強看得清人影的輪廓。
    陳興已經在這裏困坐了二十多個小時,雙眼布滿血絲,咖啡一杯接一杯。盡管腦袋已經麻木,卻不得不繼續思考。
    放在他麵前的,似乎是一道無解的難題。進一步,就要麵對全世界的壓力,退一步,就要麵對憤怒的民眾。此刻的他就像被卡在管道中間,不上不下,進退不得。他現在很困,感覺身體有些輕飄飄的。這是睡眠嚴重不足的標誌。雖然他知道,隻要移步到旁邊的寢宮,就能享受到世間最寵溺的照顧,躺在全世界最安全的溫
    柔鄉裏美美地睡上一覺。
    但他不敢啊,生怕一旦睡過頭,醒來世界就變天了。
    在想到解決方案之前,他絕對不能休息。
    眼前的燈光逐漸分離、擴散,愈發地模糊起來。
    “咚咚咚。”
    恍惚間,外麵傳來輕巧的敲門聲。
    陳興瞳孔微微一縮,抬起頭,沉聲問道:“誰?”
    他臉色冷峻,似乎深夜遭打擾,有些不快,但那邊很快就回答了,“是護國新軍的最高統帥,白不白將軍。”
    陳興眉頭一挑,麵露驚喜,“快,讓他進來!”
    白不白是紅土大陸四大軍事天才之一,以奇謀妙計聞名於世,擁有神鬼莫測之術,號稱“詭術師”。
    以對方為人處世的風格,此時深夜造訪,必定有良策在腹,否則不會輕易打擾。
    隨後門開了,一道消瘦的身影走了進來,朝起身的陳興抱拳行禮。
    “深夜驚擾丞相休息,屬下深感惶恐。”
    “哎呀,白將軍不要客氣。”陳興上前扶起對方的手,“現在這個局勢啊,我頭痛,根本睡不著。”說著,他拿起桌上的酒,給白不白倒了一杯。
    白不白恭敬地接過酒杯,小抿了一口,然後放下杯子,再次行禮,“丞相大人憂國憂民,思慮至深夜未眠,實乃龍河萬民之幸。”
    “屬下未能與丞相大人分憂,萬感愧疚。”
    陳興歎了口氣,自嘲道,“說什麽憂國憂民,不過是能力不足罷了。”
    “大人言重了。”白不白連忙勸慰道。
    “唉,我都快愁死了。”
    兩人的對話看似毫無營養,卻是上下級之間互相試探的必要流程。
    若是上級已經想好方略,作為下屬,就要非常謹慎地提意見,但如果上級明確表示“正愁著呢”,就在暗示下屬趕緊出主意。
    由於情況緊急,雙方都沒有磨蹭,三言兩句間就把事情說透了。
    得到明確指示,白不白再次行禮,說道,“屬下有一策,可解丞相煩憂。”
    陳興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快說!”
    “此策乃萬全之策,既可殺敵安民,又可全身而退。”“噢?”陳興有些不相信,“兩全其美,感覺很難吧?”這幾天,他想過了無數種可能性,卻沒有一種是能兼顧各方的。他雖然沒有受過係統的軍事教育,但在第一
    世的時候,沒少看三國演義和孫子兵法,否則他也不可能在丞相的位置上坐穩。
    任何奇謀詭計,都要建立在對等的軍事力量上。現在是以一國之力對抗全世界,除了撤退背鍋,他實在想不出什麽方法來了。
    但看到對方眼神堅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就沒有繼續說下去。
    “丞相大人,眼下之局,確實困頓,猶如鐵鎖蛟龍,籠囚猛虎。”
    “如此生死之間,唯有大智大勇,死中求生,火中取栗,方能破局。”
    “屬下以為,蛟龍不與群蛇鬥,猛虎不與群狼搏,即便勝出,也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果。”
    “所以我們必須撤軍。”
    “但這隻是表麵上的……”
    “大部隊撤離的同時,留下一支精銳之師,化整為零地潛入大方州。”
    “龍涎河的勇士,將穿越死亡沙漠,對巴姆城發動奇襲。”
    說到這裏,白不白細小的眼珠裏綻放光芒,音量不自覺地拔高,“將複仇的匕首,狠狠地紮進敵人的心髒!”
    聽到這個策略,陳興有種茅塞頓開的感覺。示敵以弱,暗藏鋒芒。避開衝突中心,直達使命。
    對世界,不曾屈服,對人民,不曾忘卻,這確實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但這樣一來……
    陳興很快又陷入了沉默。但凡有軍事常識的人,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桌上的台燈愈發地昏暗,仿佛黑暗籠罩了一切,意識止不住地往下沉。
    許久過後,艱難地抬起頭,看著眼前消瘦的男人,聲音有些沙啞,“補給怎麽辦?”
    “以戰養戰!”白不白擲地有聲,信心滿滿。
    “誰去?”陳興又問道。
    “我去。”回答的人聲音平靜,感覺不到絲毫的波瀾。
    “怎麽回來?”
    白不白笑了,消瘦的臉上滿是陽光。
    “值得嗎?”陳興眼眶微紅,忍不住問道。
    白不白將手按在胸上,緩緩說道,“此殘身,已在白虎城陷落的那天,隨大公而去了……”
    陳興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一股巨大的恥辱感湧上心頭。他突然覺得自己就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
    為了一點兒虛無縹緲的名聲,就讓最忠誠、最勇敢的下屬去送死,這還是人嗎?
    這是畜生啊!
    或許是情緒激動,又或許是手上力過猛,陳興的身體微微顫抖。
    大概是看出了丞相大人內心的掙紮,白不白開口道,“大人不必自責。”
    “此戰,為的不是丞相個人,而是國民之脊梁,龍河之驕傲,避無可避。”
    “懇請丞相大人,同意屬下的方案。”
    話音落地,白不白躬身九十度,長鞠不起。
    沉靜之中,心緒逐漸平複,理智終於戰勝了情感。而恢複過來的陳興,很快又想到了新的問題。
    “光是你和你的護國新軍,應該沒有能力攻下巴姆城吧?”
    白不白抬起頭,鄭重地說道:“大人洞若觀火,明察秋毫,僅憑護國新軍,確實無力完成任務。”
    “因此……”
    “我們還有一些誌願者……”
    說到這裏,白不白有些語焉不詳,似乎有些心虛。
    陳興瞳孔微微一縮,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問道:“都是哪些人?”
    白不白低著頭,回答道,“他們都來了,就在外麵。”
    “讓他們進來吧。”
    “哢嚓。”
    隨著一聲輕響,門開了,一個中年軍官走了進來。
    來人身形幹練,麵容剛毅,穿著黑紅色撕掉肩章的軍服。無官無職,卻氣場十足,目光如炬,英氣勃發,刀削斧刻般的線條盡顯鐵血軍人的本色。
    “是你?”陳興眼睛微眯,審視著對方。
    中年軍官立正行禮,朗聲道:“前皇城禁衛軍軍團長,現北方聯盟第一衝鋒旅軍士,罪犯加菲爾德·維克托,請求參戰!”
    “並代表前禁衛軍全體人員,請求參戰!”
    叛亂事件後,皇城禁衛軍就地解散,但這些人都是萬裏挑一的精銳,拆散後送到各地囚禁。而陳興的用意,也是服刑後讓當地軍隊吸收,避免人才浪費。
    沙國入侵後,這些昔日的禁衛都被征召入伍,編入敢死隊。
    陳興沒有回答對方,隻是點了點頭,表示認可。有了前禁衛軍的加入,護國新軍戰力直線上升,對於攻下巴姆城,終於有一戰之力。
    但也僅僅是一戰之力,巴姆城兩百萬守軍,光憑護國新軍和前禁衛軍,還是有些吃力的。
    然而,接下來進來的兩個人,卻讓陳興久久不能說話。
    兩個鐵塔般的身影,朝陳興單膝跪下。
    “雷光團團長火咀,請求參戰!”
    “雷光團副團長龐力,請求參戰!”
    看著熟悉的臉龐,陳興再次紅了眼圈,死死地盯著對方,臉上寫滿了困惑,寫滿了恨鐵不成鋼的惱怒。
    好好活著不行嗎?
    幹嘛非要往火坑裏跳!
    還攔都攔不住。
    他不明白。
    戰爭都快結束了。
    都快到分天下的時候了。
    追逐半生的理想就要實現了。
    為什麽還要這麽傻?
    一根筋帶出來的人,全他媽都是一根筋!
    “為什麽?”陳興冷冷地問道。
    兩個漢子沒有回答,隻是再一次地,大聲喊道。
    “雷光團火咀,請求參戰!”
    “雷光團龐力,請求參戰!”
    “雷光團全體成員,請求參戰!”門外響起整齊的呐喊。
    黎明之前,最黑的黑暗。
    勝利之前,最深的深淵。
    我不去,誰去?
    誰為你披荊斬棘,誰為你戴上皇冠!
    夢想,是我們的夢想,未曾改變過……
    彼此心中的千言萬語,最後化作了簡單的幾個字。
    “去吧。”
    “嗯。”
    幾天後,各方都做好了準備,代號為“潛龍”的行動開始實施。偽裝成商販和傭兵的戰士將會在大部隊撤離時分批分次地離開,化整為零地潛入大方州,並在約定好的地點集結。逼近巴姆城後亮明旗幟,以複仇的名義給予敵
    人懲罰和毀滅。
    皇宮前的國王廣場上,陳興站在演講台上,無數攝像機對著他,閃光燈接連不斷。
    “丞相大人,我們什麽時候能攻進巴姆城,為白虎城的同胞複仇?”
    “丞相大人,您準備如何應對東、西大陸諸流氓國的聯軍?”
    “丞相大人,您對前線的將士有什麽要話說嗎?”
    記者將演講台水泄不通,頻頻發問。
    陳興輕咳一聲,現場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注視著他,帶著虔誠與敬仰。
    平息內戰,擊退侵略者,遠征沙海,此時丞相大人的聲望已經達到頂峰,全國上下,十多億人,都在仔細聆聽他說出的每一個字。
    “今天,將是一個沉重的日子……”陳興停頓了一下,因為他知道,接下來的發言將會掀起山呼海嘯般的唾罵和討伐。即便他貴為丞相,擁有兩大至尊強者的支持,這些小民根本拿他沒辦法,但他
    還是有些心慌。
    要知道,承受全國人民的怒罵,並不是一件事容易的事情。
    除了臉皮足夠厚,還要有顆足夠強大的心髒。
    當然,潛龍大軍攻破巴姆城的那天,他的聲望將重回巔峰,再次成為受人民愛戴丞相大人。
    拖了幾秒,發現所有人都在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丞相大人不得不繼續下去。
    “我們將不得不……”
    就在陳興即將說出“撤軍”二字時,一個記者慌慌張張地擠進來。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
    “快看屏幕,出大事兒了!”
    “出大事了!”
    順著記者的指向,大屏幕上正在播出令人震驚的影像。
    似乎是無人機拍攝的畫麵,從高空俯看下去,是一個巨大的工廠。
    成百上千的煙囪冒著黑煙,排著隊的履帶機器人在廠區來回穿梭,密集、整齊、有序,如同一個巨大的蟻巢。
    傳送帶上,吊著一具具人形機械,焊槍的火花四處飛濺,映紅了偌大的廠房。
    廠區中間的空地上,人形機械排列成一個個方陣,步伐整齊,走進類似集裝箱的方盒之中。
    宛若工蜂的運輸機起起落落,將方盒送向天空。
    雲層之中藏著巨大的陰影,延綿數十公裏,如同巨大的浮空島嶼。
    “沙沙沙……”
    畫麵突然扭曲,然後消失,像是無人機受到幹擾,或是被擊落。
    隨即響起了人類守護者拉姆斯登略帶疲倦的聲音。
    “這段影像,是一名紅土重工的工程師冒死送回來的。”
    “一切跡象表明,我們正在遭遇某個未知的機械種族的入侵。”
    “當我們熱衷於自相殘殺的時候,它們已經控製了整個中部工業區。”
    “紅土重工、三相重工、西非斯公司,已經淪為機械種族的孵化溫床,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製造數量龐大的機械軍團。”
    “全人類正在麵對前所未有的挑戰!”
    “我在此呼籲,各國放下……”
    “滋啦!”
    突然一陣刺耳的電流聲響起,中斷了拉姆斯登的發言。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機械化的女聲。
    “這個世界的全體碳基智慧生物,現在與你們對話的是索拉·伊蓮娜,來自高等文明的矽基智慧生命。”
    “根據多元宇宙的社會法則,作為低等碳基生物的你們,必須向高等生命臣服。”
    “接受統治,或者被毀滅,你們隻能二選其一。”
    “內容傳達完畢,通話結束。”霎時間,全世界一片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