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10440   加入書籤

A+A-




    柳姨娘坐在榻上想罵娘。

    喊貼身的丫鬟道:“喜妹,你去看看那邊到底生了沒有?都鬧騰一晚上了,這年關裏的,你跟她們說,要真是頂不住了,趁早挪出去,沒得把整個府裏頭都惹上晦氣!”

    喜妹在外間應了一聲,不敢進來回話,姨娘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以前最多不過罵兩句,現在動輒上手,還愛使喚人板子。

    柳姨娘沒聽見喜妹的回話,以為她還在外間偷懶睡著,朝屏風那頭砸了個杯子,喜妹本來都出去了,隻好又回來給她磕頭。

    柳姨娘見她頭發都沒梳好,冷笑著砸了把梳子過去:“這是要去勾引誰?”

    喜妹不敢躲,頭頂被砸了個包。

    外頭範崢崢範嶸嶸打著哈欠進來,揮手讓喜妹出去了,坐到柳姨娘床邊:“喜妹這是又惹姨娘不高興了?”

    柳姨娘摟著兩個女兒,一邊坐著一個,朝著喜妹去的方向翻了個白眼:“她現在脾氣大了,我都使喚不動。”

    範崢崢怒道:“我去把她給叫回來替姨娘出氣!”

    範嶸嶸知道不是喜妹的錯,拉了範崢崢一把,範崢崢回頭瞪她,柳姨娘隻好道:“跟個奴才置什麽氣。”

    範崢崢也不是蠢人,剛才這樣不過是為了讓姨娘寬心,見好就收,就又坐了回來。

    坐了一會兒,範嶸嶸拿梳子給柳姨娘通發,範崢崢坐在她的梳妝台前擺弄胭脂玩,擺弄了一會兒,範崢崢看著鏡子裏的柳姨娘,突然冒了句:“姨娘,生孩子這麽嚇人啊?”

    柳姨娘沒好聲沒好氣道:“她那是天生的賤骨頭!別人生孩子可不像她。”

    範崢崢正在給嘴上凃胭脂,抿了一口,用手指在唇上輕輕地揉暈開來,一邊說:“四殿下倒是看重她,就是連個名分也不肯給。”

    柳姨娘愣了下,範崢崢看她反應也是一愣,顯然姨娘還不知道這事兒啊。

    手上的動作一重,胭脂凃偏了,嘴角多了一道豔紅色。

    範嶸嶸嘲笑了她兩聲,坐到她邊上用帕子給她擦嘴角多餘的胭脂,扭過頭對柳姨娘道:“昨晚她前腳剛回來,四殿下也跟著到了。”

    柳姨娘跟她們不住在一塊兒,自然是不知道這個。

    聽她這麽說,嚇了一跳,忙問道:“四殿下為她來的?”

    兩個女兒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隻說:“四殿下歇在範宜襄園子裏了。”

    柳姨娘嗬斥:“什麽範宜襄!你們該稱她做大姐姐。”她是真怕了她了。

    範嶸嶸打嘴賠笑:“是是是!是大姐姐,孩兒錯啦!”

    範崢崢不大情願就沒接茬。

    柳姨娘忙問:“前些日子,大姑娘回來,你們不曾去找她麻煩吧?”她是再三叮囑過她們倆的,嶸嶸她還不怎麽擔心,就是崢崢,慣來腦子一根筋想事,最是會欺軟怕硬,要是範宜襄真被休了,她去說幾句風涼話也就由著她了。

    就怕這裏頭有內情。

    昨天四殿下前腳跟落地進京,大晚上就跑來見她了。

    這不是內情是什麽?

    她算是看明白了,四殿下的府上,那個老太太說的話可不算頂用,不然,也不用趕在殿下不在的時候收拾範宜襄了。

    真是蠢!

    還好她沒主動去招惹她,見了麵也不過是點頭禮節。

    範宜襄也沒主動為難她,她不免待她幾分另眼相看,四殿下真是會調.教人,嫁人之前是什麽模樣,柳姨娘心裏最清楚,範宜襄是被她親手給養廢了的。

    自己的兩個女兒,崢崢活潑爛漫,嶸嶸溫婉知禮,她順著她們的性子去教養,時貶時褒,張弛有度,讓崢崢沒有像範宜襄那麽刁蠻古怪,也沒讓嶸嶸養成範湘那副柔弱無骨軟綿無力的德行。

    真是兩個珍寶。

    如今到了關鍵時候,親事已經定了,就等著過門了,她不能讓範湘壞了兩個女兒的名聲。

    範崢崢先回了她的話:“我可不敢去招惹她。”

    範嶸嶸笑:“你還不去,是誰饞她屋子裏的點心,去了一次,就成日在我麵前念叨的?”

    範崢崢紅了臉,柳姨娘驚恐道:“你沒給她臉子瞧吧?她有罵你嗎?”

    範崢崢急道:“沒有,我就是和嶸嶸一齊去她屋子裏請過一次安,坐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不過她屋子裏的點心花樣還真多,口味也奇特,吃第一口覺得沒什麽,可事後想起來又饞得要命。

    柳姨娘鬆了口氣,範嶸嶸道:“我們都牢記著姨娘的囑咐呢,姨娘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去吧。”

    柳姨娘拍拍她的手:“我啊,隻有等看到你們出嫁了,這顆心才算真的落了地。”

    範崢崢不想提這個,她現在正處於害羞的尷尬階段,她轉移話題胡亂地打岔,剛好出去的喜妹打聽消息回來了。

    她送回來了一個意料之中的消息:四姑娘誕下一名死嬰,而她自己,雖然去了半條命傷了元氣,但好歹活下來了。

    柳姨娘麵露悻悻,一副好可惜的樣子。

    兩個女兒麵有戚戚,一副“生孩子好闊怕,我不要生孩子”的表情。

    範宜襄這邊也得到了消息,她睡醒過來的時候都是下午了,陸澈已經出去了,他之前走得突然,戶部撂下一攤子事兒,恐怕又有的一陣忙了。

    她叫來阿祿,還是像往常一樣,讓張嬤嬤做好膳食,叮囑阿祿一定要親眼盯著爺用完。

    囉嗦了好一陣,外頭天色瞧著都開始暗了。

    範宜襄想暴走,她好不容易調整過來的生物鍾,可以做到早睡早起,陸澈回來第一天就給打亂了。

    以後又會成為一個死循環,晚上睡不著,白天不肯起。

    方嬤嬤還很沒眼力見地過來問她:“姑娘晚上想吃什麽?”

    嬤嬤!你見過有誰一大早起床就要吃晚飯的嗎?

    範宜襄化悲痛為食欲,報了一大堆菜名,旁邊的鸚鵡“平安”嘴皮子越來越溜,她報一個菜名,它就跟著重複一聲,都是平日範宜襄愛吃的。

    她拿著小點心去戳它的鳥喙:“你調皮啊!烤了你燉肉吃!”

    方嬤嬤捂嘴笑,什麽叫烤了燉肉吃。

    趁著她心情好,趕緊飛快地把範湘小產的事兒給她匯報了。

    本來以為沒什麽事兒的,因為在之前,無論是謠言傳聞範湘肚子裏的孩子是姑爺也好,還是她陷害姑娘與外男有染,姑娘都是處之泰然,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

    不過就是範湘早產了,姑娘聽了應該也不會怎麽樣吧?

    方嬤嬤就這麽輕描淡寫地說了。

    範宜襄聽完整個人不好了。

    手撫上肚子,對於自己的生產開了各種擔心。

    腦洞越開越大,從一開始地擔心小產,開始變成:萬一我生的是個畸形兒怎麽辦?會不會是弱智?白化病?二十一條染色體綜合征!?

    她祖上有可能和陸澈會是近親嗎?

    聽說皇帝以前在範老爺子手底下當兵,會不會有什麽親戚關係?萬一她和陸澈有血緣關係是近親那可怎麽辦啊?

    陸澈回來的時候她還皺著眉頭,等他換完衣服過來,她還是坐在炕上愣神,眼睛睜得亮晶晶,裏頭眼珠子轉個不停。

    她看到陸澈,冷不丁說了一句:“爺,我要是生了個傻子,你會不會嫌棄我們母子倆啊?”

    陸澈手裏正拿著一塊小點心去喂籠子裏的平安,隨口接話說了句:“不嫌棄。”忽然反應過來,板著臉回過頭怒道:“胡說!”

    範宜襄脖子縮了一下,不敢直視他的眼神。

    陸澈撩開袍子坐下來,手朝她一伸,握著她的胳膊把她帶進懷裏,擰了一把她的臉:“成天都在亂想些什麽。”

    她也想狠狠地擰一把自己唉?這些東西,自己在腦子裏瞎想也就算了,她還偏偏要說出來,萬一就應驗了,那可怎麽辦?

    她趕緊“呸呸呸”了好幾聲,一臉惶恐地仰頭看他:“怎麽辦?我剛剛這麽說會不會成真啊?”

    陸澈被她惹起來了火,哪兒有做娘的咒自己孩子的。

    想責備她兩句,可明明她才是事出,倒向他撒起嬌來,還怕成那樣。

    他有心要給她長個教訓,黑了一會兒臉,沒有開口接她的話。

    範宜襄看出他是真生氣了,抓住他的手摸到她的肚皮上,低頭對著自己的肚子撒嬌道:“看啊,你爹爹生你的氣的啦。”

    陸澈哭笑不得,輕輕撫了撫她平平的肚子,他明明是生她的氣好不好?

    真是沒個正形,還在孩子麵前告他的黑狀。

    他生氣,伸手又在她的腰上擰了一把,剛好擰的她身上的癢癢肉,她整個人往上一竄,陸澈被她嚇一跳,按住她的肩膀:“幹什麽?”

    她噘著嘴:“癢嘛!”

    陸澈又擰了她一下:“知道癢了?看你還胡不胡說!”

    她被他抓得四處亂竄,最後也伸手去咯吱他,兩個人咯吱來咯吱去的,就黏上了床。

    扯了帳子,他上手解她的扣子,手往裏頭鑽了進去。

    軟軟的,一隻手都快握不住了。

    真是...

    小沒良心!

    爺不在的日子,倒是挺能吃。

    陸澈就覺得前段日子她不肯吃飯那事兒,說不定就是在他麵前撒嬌。

    拿自己身體不當回事兒,他想著就來氣,手上用了勁兒,懷裏的人嬌嗔了幾聲,他有些得意,罵道:“以後還敢不敢胡說啦!”

    不敢啦不敢啦,別掐啦,好痛喔!

    “陸澈,別掐,疼——”

    得了她這一聲,陸澈手上的動作非但沒變輕,反而更重了。

    她痛得眼淚都出來,是真的痛!

    懷孕之後她的乳.房好像來了第二次發育似的,腫脹得厲害,她記得隻有在青春期的時候才會有這種感覺,已經生理期前偶爾會脹痛。

    這種小毛病她羞都羞死了,更不會告訴方嬤嬤她們,痛得不行了,她就自己偷偷地揉一揉。

    可是不管用啊!

    一碰上去就很痛!

    陸澈發現她不對勁,手摸上她的臉,上麵全是淚,停下手裏的動作,把她攬進懷裏柔聲哄著:“襄襄不哭啊,相公好好抱抱,抱抱就不哭啦。”

    啊啊啊...

    後勁還是很大,還是很痛呀!

    她眼淚巴巴地瞪著他。

    偷偷拿手去揉了揉剛剛被他掐的地方,陸澈眼睛不眨地看著她手上的動作,她還以為他沒看到,一直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不時拿眼角頭瞥一下他,看他有沒有發現。

    陸澈盯著她的動作看了半天,看出問題了。

    手伸進去附上她的手,輕輕給她按摩著:“真的痛?”

    她用力地點著頭,看他的眼神無比的忿恨幽怨。

    陸澈被她看得有些尷尬,輕咳了聲:“我下次輕一些。”

    “嘶——”她倒抽了一口:“不行,現在碰一下都很痛。”

    陸澈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先用被子把她全身裹住,然後起身下床去叫阿喜。

    阿喜昨晚在西園盯著打了一晚上的板子,一大早又趕過來給爺送上朝、辦公和歡喜的衣物,然後跟著他去戶部一路伺候,到現在還沒能睡個整覺。

    正站在屋子門口打瞌睡,聽得裏頭叫,爺的聲音好像也不大好,心裏罵了句娘,連滾帶爬地進去。

    陸澈黑著張臉:“去請杜太醫來。”

    阿喜苦哈哈的,現在年關,宮門落鎖早,陛下病了,杜太醫肯定是在宮裏侍疾啊。

    他要這麽說,爺一定會給他來一腳。

    爺這幾天下手狠啊,他不敢。

    陸澈說完這句話轉身又進去了,阿喜抹了把冷汗,低著頭想著今天宮門當值的侍衛有沒有臉熟的,看能不能通通人情放他進去。

    其實入宮這事兒問題不大,他是四殿下跟前的人,隻要不是腦子一根筋的人,都賣他個麵子。

    可是要去跟皇上搶太醫,他沒這個膽子啊!

    他在太醫院門口溜達了一圈又一圈,就是不敢進去,有兩個換班的年輕太醫看他一直在外頭吹冷風,讓旁邊的藥童上去問他話,他如實說了,兩個太醫麵有為難道:“杜院判剛往養心殿去了。”

    阿喜苦著一張臉,兩個太醫有心想巴結四殿下,就說:“你看我們倆怎麽樣?”

    阿喜很想說可以,可是誰讓他家爺隻認一個杜太醫。

    那兩人還是不想放棄這次巴結的好機會,就說:“這樣,我讓人去殿前偷偷跟杜太醫說一聲,看他是個什麽意思。”

    阿喜萬分感激:“有勞有勞!”

    不一會兒,兩個藥童火急火燎地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個顫巍巍的杜太醫,阿喜都想跟他跪了,一句廢話不說,趕緊拽上車去範家。

    前腳剛進範家,迎麵撲上來一個哭哭啼啼的女子,作婦人打扮,發髻淩亂,神態憔悴,麵有淒色。

    阿喜認出她來,是範府上的蘇姨娘。

    蘇姨娘深蹲了個萬福:“素聞杜大人醫術過人,請杜大人救救我的女兒。”

    杜太醫看了眼阿喜,阿喜麵色犯難。

    要是在自己府裏還好說,這範家的人,他一時倒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好。

    杜大人可是他從萬歲跟前給搶過來的,去給一個姨娘的女兒看病?

    隻怪這蘇姨娘實在是太無賴了。

    阿喜也隻是權衡了片刻,然後視若不見般扶著杜太醫走了。

    杜太醫捋著胡須冷笑:狗奴才,算你還有點分寸。

    入了蓮花台進了屋子,阿喜連滾帶爬進去,挨了陸澈一腳:“怎麽去了這麽久。”阿喜又滾出去領鞭子了。

    杜太醫抹了把汗,診脈開方子,一氣嗬成,陸澈見無大礙,才稍稍鬆了口氣,隨他出去問了會兒話,依舊回來陪著範宜襄,牽起她的一隻手握著,哄道:“乖啊,喝了藥就不疼了。”

    範宜襄都羞死了,p大點兒事兒還非得請太醫。

    杜太醫在隔壁的廂房喝茶,陸澈讓他等著藥煎好才肯放他走。

    他用帕子抹著額頭上的冷汗,給皇帝看病他都沒有這麽緊張過,四殿下是越來越狠了,外頭阿喜還在挨鞭子,他覺得那鞭子像是打在他身上。

    現在耳邊還是他那句:皇妃要是有什麽閃失,你全家的性命全都別想要了。

    茶也不敢喝了,他還是專心去後頭盯著煎藥吧。

    方嬤嬤看他出來,上福身上前去帶路,他們是打過幾次交道的,杜太醫就跟著她走,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把方才府門口那事兒給說了。

    方嬤嬤不動聲色道:“那些個不懂事的,沒有衝撞到大人吧?”

    話音剛落,蘇姨娘又派人來請了。

    她也是黔驢技窮,範湘怕是不行了,範湘的身份,是輪不著太醫來給她瞧的,她隻能借範宜襄的光。

    煎藥的灶房和園子外頭就隔了一道牆,杜太醫坐在爐子前叮囑煎藥的奴才要注意些什麽。

    外頭就是蘇姨娘和她的丫鬟們哭天喊地地懇求聲。

    蘇姨娘在寒風中跪了小半個時辰,裏頭沒有半點動靜,她心裏就有了怨,她的女兒快死了,不過是幾步路的腳程,你過來瞧一瞧又算個什麽呢?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人行醫濟事,就這麽鐵石心腸嗎?”蘇姨娘衝裏頭喊,也不管是否有人聽見。

    裏頭杜太醫穩坐泰山。

    方嬤嬤給他端來瓜果點心,又上了一壺上好的西湖龍井:“大人勞神。”

    又過了一會兒,外頭動靜消了,杜太醫鬆了口氣,剛才那人就差沒罵他的祖宗三代了,就衝這點,他也不會去走那一遭了。

    蘇姨娘不得不走了,因為下人來報,柳姨娘帶著人去趕範湘了,說是得了老爺的意思,要送範湘去莊子上養病,現在人已經被抬著上了馬車,就要去了。

    蘇姨娘瘋了一般地追出去,隻在大門口看見了一輛遠去的馬車。

    她跌坐在地上,終於歇斯底裏地哭了。

    要說以前是嫉妒、不甘,那現在她的心裏隻剩下仇恨了。

    她把柳姨娘範宜襄全都恨上了,她們害了她的女兒,她要她們誰也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