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獨角雙人舞“我？可是我現在就需要荷魯斯之眼。”艾薇無奈地說。難得他如此大方地開口想要有所饋贈，但是除了荷魯斯之眼，她還能要什麽呢？要他想起根本就不存在的記憶嗎？或者要他承諾根本不能實現的愛情嗎？既然知道不可以，還是不要傻傻地開口比較好。

    “你想要什麽？財富？地位？就算是不想去古實，你也但講無妨。”拉美西斯雙手抱在胸前，看似漫不經心地說著。

    眼前的女孩，這枚不受控製的棋子，在他平靜的心裏激起了一陣漣漪。仔細想想，或許不得不承認，自從她走進了那蔚藍的荷花池，她便不再是他不屑一顧的軟弱的妹妹。她嬌小的身影在那一刻已經悄悄進駐了他的心底。而後來，她與夢中少女影像的重疊，更是令他迷茫。究竟是因為艾薇的轉變令他心動？還是僅僅因為光線的流轉，使得他數次將她誤認作金發的奈菲爾塔利？

    艾薇抬頭看向身邊的年輕君主，不過二十七八的年紀，一副俊美英挺的容顏，卻可以有如此的魄力及影響力。腦海裏又回響起方才提雅公主所說的話語：“不要隨意地反抗他的意思，否則你所珍惜的一切都會化為泡影。”

    她深深垂首，不去看他的表情，隻聽到他冷冷地開口，漠然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虛無漸漸飄來：“艾薇，這件事情和你沒有關係。”

    她的心已經要碎了。

    然而，她嬌小的身體落入了一雙結實的手臂中，因為快速舞動而鬆開的發飾掉落在地，銀色的發絲瞬時散開，如流水一般傾瀉到青花石的地上，好似閃耀著鑽石光芒的瀑布。臉上的汗珠猛地落下，她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極其自然地將所有的重量充滿信任地交給眼前抱住自己的人。她微微閉眼，隨即雙手用力地扣住那人的手臂，灰色而幾近透明的眼睛倏地睜開，毫不避諱地看著眼前的人，略帶吃力地喘著氣，盡力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我……贏了嗎？”

    她贏了嗎？她真的贏了嗎？顧不上賭氣，艾薇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自己臨時將拉丁雙人舞改為自己一個人的獨角戲，最後還差點忘我地摔一個狗啃泥，幸好幸好，拉美西斯不知道哪根筋斷了，竟然這樣輕易地放過她。真是太幸運了！

    他是埃及的法老。從他年幼的時候起，他便堅信自己將是這隸屬於太陽的王國的統治者，是神與人之間唯一的中保，是這片富饒土地上所有生命及非生命體的主宰者。自他坐上這至高無上的王座，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逃離他的控製。何況這枚一直被他牢牢掌控的渺小棋子。

    她重重點頭，“想，非常……想。”

    每一天，每一次，看到這些文字，艾薇的心就會被緊緊地揪住。她曾試過如同瘋了一般將書狠狠地摔到地上，或者難以置信地搖著頭，將寫有這些記錄的那一頁撕下來，在風裏慢慢地一點一點撕碎，然後散掉。再後來，她便躲著不去看，一邊認真地研究著他的成功，一邊小心地繞開任何有關他感情或婚姻的記載。

    “你確認？”拉美西斯又問了一次。

    “難道你寧願死在酷熱暴旱的古實，也不願留在富饒美麗的埃及？”

    “我絕不，嫁作你的偏妃。”

    四周一片寂靜，鬱鬱蔥蔥的樹木包圍著他們。看不到明亮的燈火，隻有淡金色的月光透過樹隙散落下來，柔和地照射在他們的身上。這顯然是宮裏一處相當隱蔽且私密的地方，如果艾薇沒記錯，便是法老的書房附近了。而不遠處，應該就是她曾經掉落過的蔚藍的荷花池。顯然，這附近，除了法老的禁衛兵和禮塔赫、孟圖斯這樣的親信，其他人一概不許靠近。有什麽話，需要特意走到這裏來說？莫非是什麽需要避人耳目的事情……艾薇不解地看向他。

    而離此不遠的孟圖斯注意到，這一次法老並不像之前僅僅是隨意地持著杯子，他的手緊緊地握住弧形的杯身，就像要將它握碎，結實的手背上隱隱凸顯出青筋。

    她強迫自己笑了，心中的苦澀逐漸暈開，沁入每一個細胞，苦得她的靈魂恨不得就此飄離身體。為什麽他還要這樣刺傷她呢？既然他要刺傷她，為什麽還要留給她希望呢？

    她捂住心髒，灰色的大眼睛裏滿是淚水。

    眾人叩首，卻一句話都不敢再說。

    “艾薇，我告訴你，”琥珀色的眼睛蒙上一層白霜，在月色的映襯下顯得尤為冷漠，“我不可能容許你，第三次和我談條件。”

    他鬆開了手，艾薇身體自然後傾，就這樣摔在了地上。所幸已經離地麵不遠，也不覺得十分疼痛。她還來不及抱怨，他已經快步走回了王座，嘴邊帶著一點點難以察覺甚至是有些自嘲的微笑，向她發問道：“想要什麽，你說吧。”

    艾薇眼前彌漫起一陣濕潤的霧氣，他俊挺的麵孔變得模糊。因為看不清楚，在他如霜的臉龐上似乎可以看到一絲久未見過的溫柔。如果這是夢，請不要醒，請繼續下去。

    她不是金發少女，她不是他所迷戀的那位奈菲爾塔利。

    誰說不是呢？雖然她僅僅是在獨舞，雖然每個動作都十分飽滿、充滿激|情，但她的每個步伐、每次舉手投足、每個眼神、每個微笑，就像對麵還站著什麽人。不用想，這分明是一場別開生麵的雙人舞。

    “那荷魯斯之眼……”艾薇有些急，話說了一半，他用手指擋住了她的嘴。

    請不要再撕毀、踐踏、蹂躪那份隻有她記得的愛情了。

    如底比斯西岸，失去生命的安靜。

    拉美西斯微微仰首，不著痕跡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輕輕將右手舉起，對身旁的侍者淡淡地說道：“依她。”

    深棕色的發絲劃過法老的臉頰，落到艾薇的麵孔兩側。俊俏的臉擋住了由上而下的燈光，將影子投在了銀色少女的身上。他微微皺著眉，幾近透明的琥珀色雙眸裏流露著令人難以形容的複雜神情。他久久地沉默，直到四周的一切都變得同樣安靜。

    未得到法老的應允，隻見銀發的少女果斷地轉身，大步走到樂隊旁邊，自顧自地對其中尚一頭霧水的樂手說了些什麽。眾臣一片嘩然，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可看到法老冷若冰霜的臉，不敢吐出來，便又硬生生地將那口氣吞了回去。拉美西斯眸子一緊，置於身體兩側的大手竟在不經意間握緊。可感受到一旁奈菲爾塔利與卡蜜羅塔不解的視線，他硬是強迫自己恢複平靜，就這樣坐回自己的位子，再一次拿起了酒杯。

    俊美的青年輕輕地說出這句話，尾音轉瞬被吞入了驟起的風裏，飄入了沙沙作響的樹葉裏。腦海中掀起了巨大的潮汐，尼羅河緩緩流動的聲音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淹沒了所有的空隙。

    總算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

    眼裏隻是努力地不要流淚，心卻是強忍著不想流血。

    她狠狠地抬起手，重重地落在他的麵頰上。

    寬闊的中廳一片寂靜，列席的王族、大臣、政要、文書官、傳令官、侍者、侍女、樂手在這一刻，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那名決定接受挑戰的公主身上。

    拉美西斯二世，新王國第十九王朝的第三位法老，塞提一世之子。在他長達九十二年的一生裏，曾經有過六位王後、近兩百名妃子與情人，以及超過一百名的兒女。他迎娶的女人，包括眾所周知的“偉大的妻子”奈菲爾塔利、數名高官和貴族的女兒、他的妹妹甚至他和奈菲爾塔利的女兒。

    而不管再怎樣躲避，曆史仿佛在有意捉弄，竟偏偏讓她親臨這位著名法老對妹妹的求婚。

    高大的蕨類植物在驟起的狂風下沙沙作響。

    但是他不想讓她離開，他希望每天都可以看到她，看到她的勇敢、她的聰慧、她的出乎意料。

    是時，偌大的中廳裏竟鋪天蓋地地彌漫著如同死亡般的靜謐。琥珀色雙眸犀利地看向西曼，穿破空氣，隻是一瞪，那蒼老的臣子猛然一激，手中的泥杯忽地掉落於地麵，嘩啦一下碎成數片，在如此的凝滯的場景下，更是令人心驚。

    拉美西斯沒有說話，倒是卡蜜羅塔接過話來：“今天是王家的盛宴，君臣不分，猶如一家。公主是在自家的廳中舞蹈，請提雅殿下不要擔心啊。”

    就在這裏！

    “噢，差點忘記了那件事情。”他的聲音淡漠得好似深邃的海底，“艾薇，我有了新的計劃——迎娶你為我的偏妃，你覺得如何？”

    那冷漠肅殺的表情，不帶絲毫波動的語調，竟一時讓場中眾人如同凍結，無法出聲，更無法移動。

    “很好，很好。那麽後天，你就立刻起程去古實吧！”

    “但是，此舉又對你有什麽幫助呢？一個側室所生的公主，長相甚至不是埃及人的模樣。我，既不能帶來土地，也不能鞏固權力，更無法讓眾人信服！”她激動地和*圖*書說著，聲音語調因為起伏的心情而變得有些微顫抖，“王兄為何要費盡心思做這樣一件對帝國沒有好處的事情……”

    雙腳一接觸地麵，艾薇下意識地退後了兩步。她雙手尷尬地放在身體兩側，不由得稍稍用力抓住自己的裙擺。疑問的話語就在口邊，卻不知如何問出來。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關心她的事情，關心她在想的人！狂喜幾乎要彌漫過頂，心裏溫暖得好像要破開最外層的硬殼，開出絢爛的花朵。

    突然有一個年輕的臣子喃喃地說：“她好像不是一個人在跳舞。”

    不惜一切代價，用自己最真摯的心鑄成世上最剔透的水晶罩，拚命保護那若隱若現，或許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的希望。

    “陛下，祭司院一直保有著這個秘密——真正的荷魯斯之眼，力量異常強大，所有得到它的人，都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比思想更快的速度去往任何時間、去往任何地方。”

    他眉頭緊鎖，居高臨下。

    他迷茫地看著她，琥珀色的眸子幾乎不能聚焦。

    “艾薇！”拉美西斯的聲音裏染上了不悅，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反駁她的話，“這是命令，你要違抗法老的命令嗎？”

    他堅信這不是愛情，但是他卻願意毫不吝惜地施舍婚姻。這樣的殊榮，為何血統下賤的她還要作勢抗拒？

    人到痛苦的時候，就會微笑吧。越是平淡的微笑，就越代表自己要走去崩潰的邊緣。然後，在邊緣勉強維持著一觸即碎的平衡，等待著最後一刻，掉入無底的深淵。

    拉美西斯的嘴角漸漸浮起一絲冰冷的笑。

    “你怕什麽？我又不會殺你。”他輕輕地說著，隨即順著她的力量降低身體，讓她的腳恰好可以舒服地落到地麵。

    沉默許久之後，他又問：“那個人，在哪裏？”

    他始終沒有否認，否認他有一個愛的人。

    他不願去想，他心底的這份迷茫是什麽。

    或許迎娶一兩個側室，在這樣的年代根本就不算什麽吧。

    不識抬舉的女人，她真以為她很特別嗎？

    禮塔赫的話在腦海裏一次次地響起，他好像聽不懂。到最後，他隻得出一個顯而易見的結論：她不過是想離開他，不管去哪裏，她都可以拿著荷魯斯之眼，遠遠地、永遠地離開他——去那個她喜歡的人身邊。荷魯斯之眼，荷魯斯之眼……她不停地重複著這個該死的東西，她不停地強調著她那樣迫切地想要逃離他的心情。

    聞言，艾薇心裏一驚。這句似有玄機的話，莫非是暗指她其實並不是艾薇公主的事情？還是他有其他想法？一時間艾薇腦海混沌，悲喜一並湧上心頭，緊張得竟不知如何反應才好。

    但這錐心刺骨的疼痛，讓她如何能不萬念俱灰？

    他看著她，琥珀色的眸子裏看不出半分情感。

    “秘寶之鑰隻餘三枚，你永遠都別想得到荷魯斯之眼！”他帶著憎惡地說著，故意忽略她因絕望而蒼白如紙的神情，挑選著最嚴厲的話語，竭力隱藏著心底的迷茫和不安。

    “艾薇，”拉美西斯往前走了一步，健碩的身體離她隻有半步，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愛情與婚姻是兩件不相幹的事情。”

    又是那副哥哥對妹妹的口氣，艾薇心中一緊，偏就來了脾氣，“陛下之前應承過的事情太誘人，艾薇確有想要不可的事情，請讓我一試。”

    “我不在乎去哪裏，我隻要荷魯斯之眼。”艾薇堅持著，仿佛溺水的人死死拽住這根救命稻草。

    “但是，你忘記我們的約定了嗎？我想要的，是荷魯斯之眼。你早已答應我，我也願意恪守諾言。”

    此話一出，拉美西斯砰的一聲重重地將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嚇得卡蜜羅塔連忙噤聲，乖乖地在自己的位子上凝神坐定。此時，琥珀色雙眸的青年緩緩站了起來，緊緊抿著唇，站立了數秒，然後開口：“艾薇，不要胡鬧。”

    就算疼也不離開。

    音樂猛地加快，艾薇也更加快速地旋轉，灰色的眸子死死地盯住眼前空氣中的某一點，好像在熱情地望著自己的戀人。突然鼓聲達到終點，一曲驟然停止，她仿佛習慣性地將手一伸，身體輕輕後仰，似乎等著誰將她接住。可這一刹，她才好像突然意識到自己隻是一個人在跳舞，身體一顫，猛地失去了平衡，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上。

    這是什麽意思？荷魯斯之眼，是連接古代與現代的唯一和圖書樞紐。他不願給她，言下之意是他已經拿到了那珍貴的秘寶卻不願給她。難道是要她一輩子當他的妹妹，任其差遣，直到老去？腦裏一亂，她不由得輕輕掙紮，想要從他的懷裏脫出身來。

    艾薇為這突然轉換的話題愣了一下。

    誰都好，偏偏不願意是他……

    贏的關鍵，就是如何烘托氣氛，讓法老大為稱奇吧！

    艾薇瞥了一眼西曼，他那雙下垂的三角眼也正看向她，絲毫不因年邁而混濁的眼裏毫不掩飾地閃著銳利的光芒。不用說也知道，在這一次的曆史裏，艾薇和這個老臣的梁子算是再次結下了。不過反正她都是要去偏遠國家的不受寵的公主，結一個梁子，還是結一群梁子，都無所謂啦。

    往外走了幾步，他停下了腳步，側身又冰冷地丟下了一句話：“各位關心的問題，想必也解決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如果以後再敢有過激的結派行為——立斬不赦。”

    王族、臣子、侍從，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看著這奇妙而充滿著魅力的舞蹈。就連身為全國第一舞姬的卡蜜羅塔也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隻是呆呆地看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況且，她即使輸了，也不過是輸點麵子，而一旦贏了卻可以解決自己心頭的一大煩惱……怎樣想都值得冒這個風險。

    月光落在她的身上，潔白的她籠罩在一片銀色光芒之下，覆過她深邃的眼睛、她挺立的鼻子、她精致的嘴。她好似一幅虛幻的畫，或許一碰，就要碎掉，飄進風裏了。

    他的心突地一跳，就像被碎石碾過般不是滋味。

    “那……你要和我說什麽呢？”

    “不想給我？”艾薇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是扭曲的。

    烏雲被吹開，月光灑在她羸弱的身體上。

    “艾薇！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他猛地說道，冷厲的話語穿破寂靜的黑夜，艾薇愣住，呆呆地看著他，硬是說不出話來。一絲風都沒有，月亮被濃雲重重擋住，四周瞬時就像沉入了漆黑的深海，明明是炙熱的沙漠氣候，卻驟然冰冷得令人窒息。

    “你……”他頓了一頓，“你”這一字說得十分困難，日常淡漠的聲音裏帶有了一絲莫名的挫敗，但細細品味卻也有一番解脫，接下來的兩個字便說得異常輕鬆和果斷，“贏了。”

    明明是一個人，卻偏偏存留著兩個人的記憶，就像明明是雙人舞，卻隻有她一個人跳。

    “我知道，你想要荷魯斯之眼。”濃密而好看的眉緊緊地鎖著，琥珀色的眼裏流轉著複雜的光芒，“但我卻不想給你。”

    身體的扭動與埃及的舞蹈有類似之處，但是卻別有另一種韻味，跳舞之時手臂所擺出的動作充滿力量和奇妙的造型，而尚未等人反應過來，快速的旋轉又讓人應接不暇。鼓點的聲音不斷加快，許是因為樂手漸漸熟悉了這樣的節奏，艾薇的步子也越跳越快。她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不住的旋轉使得她的臉上泛起微微的紅暈，染在蒼白的臉上，別有一番特別的風情。

    “別誤會，”艾薇無意製造懸念，更不想讓奈菲爾塔利徒增憂愁，“我想要舍普特免責，做回王後的貼身侍女。”

    這時，原本呆坐在一旁的弦樂手們也仿佛發現了節奏的奧妙，紛紛加入了這首盛大的舞曲，一時音樂如潮水般湧來，漫過大廳裏每個人的頭頂。艾薇位於其中，是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她不住地激烈而平穩地旋轉著、舞動著。銀色的長發隨著她的搖動瀟灑飄逸，輕盈的裙角在空氣中劃出完美的弧度。

    總算沒有白跑這一趟……就算是吧。

    還需要問嗎？

    “因為這顛覆時空的秘密，從很久之前，秘寶即被封存，四大神廟分持秘寶之鑰。而時空流轉，如今我可以提供給您的，就隻有這三枚鑰，第四枚……”

    拉美西斯眼神一緊，“我改變主意了——古實可以讓其他人去，你要留在我這裏。”

    她走到大廳中央，小巧的下巴微微地抬起，透明的灰色雙眸毫不避諱地看著高高在上的法老，“我願意獻舞一曲。”

    艾薇嬌小的身體如常挺直站立，如月光般閃耀的銀色長發靜靜地沿著她的脊柱流淌了下來。她的唇邊勾起一絲微微的笑意。

    侍者一躬身，匆匆地下去了，艾薇如釋重負，方才緊張得幾乎僵硬的表情變得柔軟，蒼白的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她撓了撓頭，輕輕地說：“m?ｈｅｔusｈｕ.ｃｏm.com謝謝陛下啦！”

    “薇，永遠不要離開我。”

    這一刻奈菲爾塔利和拉美西斯的臉一並沉了下來。

    將四拍拆為八分，每逢四、八拍是兩聲稍重的鼓點，之間穿插著響板，在一、二又二分之一、四、六和七拍介入，最後，在一、三、五、七拍加入了敲擊聲。貌似有些淩亂的組合，竟搭配出了十分有韻律的節奏。在這樣的音樂裏，艾薇敏捷而熟練地踩起了在場任何一個人都未曾見過的舞步。

    提雅公主從位子上站了起來，開口對拉美西斯說：“陛下，艾薇身為王家的公主，在這樣的公眾場合……”

    自己愛的人，自己用全部熱情、全部生命去愛的人，就在這裏，就在眼前！

    “艾薇。”他猛地停下了腳步，也嚇了她一跳，連連辯解，“我說的不是那個古墓，我是說……”說了一半，她覺得他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這裏，才小心地放棄了這個話題，沉默地打量起了四周。

    就在這裏，就在眼前！

    留下她，留下這名銀色的少女！不管用何種手段，不管將麵對什麽。

    她開心地一退身，全然不在乎西曼和卡蜜羅塔足以將她殺死一百次的眼神，帶著幾分雀躍向自己的位子走了回去。就在她剛剛坐下的那一刻，拉美西斯也從自己的位子走了下來，俯身對身旁的孟圖斯說了什麽，然後便大踏步地走向她。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一把拉住一頭霧水的她，對廳內不解的臣子們說：“各位接下來請自便吧。”

    “他……”

    “那個……啊！”再一次發問還未成功，她一下子被他打橫抱在了懷中。結實的雙臂緊緊地固定住她瘦小的身體。他腳步如常迅速，並沒有因為多抱了一個人而有所變化。艾薇縮在他的胸前，可以聽到他的心髒有力而略顯急速地跳動。但是，他的側麵依然如常沒有任何表情。這樣一句話都不說，在如此深黑的夜裏，還真是讓人有點害怕。艾薇不由得輕輕地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小聲地嘟囔：“說句話好不好？不然我還以為我是在古墓裏迷了路。”

    “算了，”他卻突然打斷，琥珀色的眸子裏充滿了厭惡的神情，“那是你的事情，王兄不該多問。”

    他不敢去想，他心底的這份膽怯是什麽。

    他的麵容在這一刻竟變得更加冷峻。四周好似彌漫起了鋪天蓋地的大霧，他雖然隻離開她兩步，但是她卻從來沒有感覺過他們的距離會是如此遙遠。

    “我會在十天之後迎娶你。不許你再和我提半句關於荷魯斯之眼的事情！”

    拉美西斯扯著艾薇的右臂，快速地向中宮走去。年輕的君主步伐平穩而闊大，讓身體嬌小的艾薇跟上去十分吃力。但他卻絲毫沒有放緩的意思，隻是武斷地禁錮著她，一言不發地快速走著。

    啪——

    他皺眉看著她失措的樣子，有意將視線移開，淡淡地說：“在卡爾納克神廟，你提到過，那個叫你‘薇’的人。”

    難道一定要他毀了她，她才知道自己的分量嗎？

    拉美西斯見她沒有說話，便又補充了一句，“你想和他在一起？”

    月光落在法老棱角分明的臉上，沿著俊挺的鼻梁繪下一抹濃濃的暗影，令他的麵孔染上了一種難以明喻的哀傷意味。沉默了半晌，他淡淡地說：“先不談這個，你若不想去古實，就不要去了。”

    “薇，你要記得，我愛你——”

    雖然不是專業的舞蹈演員，但是擅長交際的艾薇，對必要的社交舞蹈十分了解。從優雅華貴的華爾茲，到熱情動感的現代舞，艾薇或多或少都在暗地裏做了一些練習。雖然這是遠在三千年前的古代，但看到樂隊裏的鼓、響板等打擊樂器一應俱全，她不假思索，當下決定跳一曲自己十分擅長的拉丁舞。即使自己並不能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是在拉丁舞尚未被發明的那個時代，自己必然是跳得最好的，如果想勝出，也並非沒有機會。

    “計劃……”艾薇站定，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淺灰色的眸子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衣著華貴的統治者，本就蒼白的臉此時更是缺少血色，露出仿佛隨時要死去的慘白，婚姻是計劃嗎？是怎樣的計劃呢？

    他是埃及王，在這片屬於太陽之子的廣袤領土上，一切的生死，都隸屬於他。艾薇心中暗暗湧起幾分不安。在這個世界裏，她已經一無所有了，他還可以奪去她的什麽呢？正在發呆時，拉www.hetushu.com.com美西斯加大了幾分力量拽著她快步走出大廳，不帶一名侍從，就這樣，二人的身影潛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此話一出，西曼的額頭上幾乎暴起了青筋，卡蜜羅塔的臉色更是難看得要命，而就連最大的受益者奈菲爾塔利都帶著一副難以置信的迷茫表情。

    艾薇趕快點點頭，灰色的眸子裏流露出熱切的光芒，生怕他變了主意，“嗯，就這樣決定吧！”

    但她卻這樣堅持，這樣努力。

    但是這樣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陌生舞步，又有誰可能站在她的對麵，與她共舞呢？

    反而不怕了。

    艾薇連忙站起來，匆匆地說：“不，去古實沒關係，我隻想要一個人。”

    “那古實呢？那荷魯斯之眼呢？那你愛的人呢？”

    想到不遠千年、不遠萬裏！就算這個人早已忘記了她……將她從他的生命裏全盤抹殺，不留一點痕跡。但至少，她相信，還有百萬分之一的可能性。

    “什麽？”拉美西斯皺起眉頭，好似不能理解她的問題。

    “到底有什麽事？”艾薇勇敢地發問了。看他的臉色，貌似沒有過分陰沉，那應該不是太糟糕的情況吧？就算他剛才嚴肅地警告了所有參與派係對立的人，這件事也應該和她無關。就算她剛才頂撞了他的命令，但是舞蹈也跳得很精彩，沒有給王室丟臉，而且他最後畢竟上前扶住了她，無論如何也應該是沒有生很大的氣。那現在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她的臉皺了起來，他如此一言不發，真叫人猜不透，而這樣快地走起路來真的很辛苦……

    “那荷魯斯之眼呢？”脆脆的聲音裏帶有了絲絲哭意，她就那麽想要荷魯斯之眼嗎？

    古埃及的女子都頗為開放，穿著也十分暴露，但是一向衣著保守、性格內斂的艾薇公主會做如此扮相，真是令人不得不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她的身上。隻見她屈起小臂，輕輕地叩合雙手，鏤空金翠石的黃金鐲，發出動聽的碰擊聲。三、二、一——就在這時，身後的樂隊合起了陌生的節拍與律動。

    不惜一切代價，用自己最真摯的心鑄成世上最剔透的水晶罩，拚命保護那若隱若現、或許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的希望。

    “你……為什麽不向我要求其他東西？”他慢慢地說著，言語間好像在竭力隱藏著什麽，想了一下，他又補充了一句，“除了你之前向我要求過的東西。”

    所有人都知道，三千年後。他對她的愛情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宏大的阿布·辛貝勒神廟附廟，那極盡精美的王後陵墓——他與奈菲爾塔利的愛情，才是曆史導向的正軌，才是諸神斷定的命運。就算他們現在看起來不過是相敬如賓，但隨著時光推移，曆史的腳步永遠不可阻擋。

    世界卻好像轟隆一聲——碎了。

    “那麽，你會叫誰的名字呢？”

    她的心髒在疼嗎，所以連話都說得這樣鋒利？那為什麽他也在疼呢？難道他也得了同樣的毛病嗎？

    多此一舉的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她嘴角一扯，實在忍不住，淚水漫過視野，眼前一片模糊。她纖細的手指更是用力地抓住潔白的裙擺，指甲透過布料嵌進掌心，微微的疼痛順著血液絲絲沁入心裏。

    要如何才能讓她不要輕易消失呢？

    為什麽？

    隻見西曼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無法抑製地不住顫抖。他猛地伏倒在地，用盡全力地拜倒，額頭緊貼地麵，甚至可以隱約聽到碰撞的聲音。緊接著，歐姆洪德，以及雙方身後的一幹臣子，全部齊刷刷地從座位上站起來，紛紛拜倒在地。牽連得所有侍者、侍女、樂手等廳內的所有人全部行大禮。

    拉美西斯垂首，看著她一臉驚慌的神情。

    所幸沒過多長時間，至少，在絕大多數人眼裏，在法老還沒有氣炸前，艾薇又站回了大廳的中央。她始終帶著完美的微笑，灰色的眼睛裏卻閃動起惡作劇的光芒，隨即她彎腰下去，拉住自己曳地的裙擺，一用力將白裙撕到自己的膝蓋之上，將兩邊卷起，在腰間隨意地打了一個結，露出她纖細而潔白的小腿，就像穿著一件小小的白色禮服。她將自己散落到腰間的銀色發絲攬起，從侍女頭上摘下一個簡樸的發飾，輕輕別在腦後。

    他的雙手依然緊緊地抱住她，看著前麵，視線卻在有意地回避著她。

    究竟怎樣才能讓一個人徹底死心？

    “你深愛的人，是誰呢？”

    他緩緩地搖頭，“我已知道荷魯斯之眼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