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法十四條修正案中的“自由”能夠擴展到什麽程度,為什麽在支持同性婚姻合法人士看來，這個分界點是婚姻主體的“二”而不是其他的數字,或者是婚姻主體的身份的改變？

    林鬱深深吸了口氣。他在上庭前做過很多設想，也知道在自己提出“自由”這一點後會遭受的攻擊,卻沒想到倫斯特*官直接拋出了這個最嚴重的問題。

    “尊敬的首席*官閣下,如您所說,‘自由’條款的擴大是極具危險的事情,幾十年前的羅伊案，現在的蘇珊案，您都出於謹慎對此持反對態度，但是，憲法中除了明文規定的幾條自由條款外,十四條修正案中的‘自由’一詞又有什麽含義呢？憲法的締造者在確定憲法條款的時候，為何要加上如此寬泛的一個詞匯呢？”

    這個問題要是再繼續下去就成了兩大派別理念之間的鬥爭了，林鬱及時的收了口，轉而開始回答倫斯特之前所指出的那些問題。

    “我這裏有一份資料,是lgbt權益保護協會近十年來所做的調查。首先,聯邦各州內,已有三十多個州出台相關法案承認同性婚姻合法。而在民意調查中,除保守州比例較低外，將整個聯邦的民意結果統計起來，結果為：支持同性婚姻合法的人數占37%——”

    “那這又是否說明，大多數人依舊是持反對態度？”

    林鬱點點頭，眼中精光一閃而過：“這並不是一個用‘大多數’就能下定論的問題。37%的民意，這並不是0.1%，也不是1%，在以民主自由為基石的聯邦，少數人的意見就因為一個‘大多數’就被徹底忽略，這並不民主，也不自由。”

    “那麽將37%的人的態度強加到那63%的人身上，又是你所稱得上的民主和自由？”

    “如果這樣的話，當年布朗案中，最高法院將六百萬非裔的態度強加到一億五千萬的聯邦人頭上是否又應該重新裁決呢？”

    這個問題涉及到聯邦最為黑暗的那段曆史，在近些年政治變換中，任何人都不可能說出當時的案件是個錯誤的話來。倫斯特被如此反問，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這沒有可比性！”

    “同樣是爭取平等權利，為何沒有可比性？”

    隻要咬住了同性戀者在目前的聯邦社會中依舊處於不平等的地位，這一切就無法回避。

    林鬱轉開視線，直直對上了奧琳娜的視線，繼續說道：“除了這些民意調查外，還有一些數據我想向各位*官閣下進行說明。”

    “聯邦近五年內，尋求lgbt權益保護協會幫助的同性戀者高達三千五百多起，其中包括在職場、在學校受到的歧視、家人朋友的孤立、自身權益受到侵犯……”

    林鬱手中所拿的，正是lgbt權益保護協會的相關報告。奧琳娜作為最高法院的*官，平時經常出席慈善活動，也成立了基金會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林鬱將這些數據放到她的麵前，雖然沒能指望決定性地影響這位*官，卻也是在告訴她，現在的社會中，同性戀者每天都在遭受不公平的對待，不管是物質層麵上的，還是精神層麵上的。

    三十分鍾很快過去，言辭辯論環節結束。

    整個過程中，艾倫始終坐在扶椅上，安安靜靜地看著林鬱發言，直到庭審結束，九位*官自法庭上退下，他轉過頭看了林鬱一眼。兩人在庭上第一次有了眼神接觸。

    聽眾席上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聽眾們正在起身離席。

    坐在一旁的蘇珊忽然轉過頭問林鬱：“你有把握嗎？”

    林鬱搖搖頭，手中不停地收拾放在桌子上的東西，平靜地回道：“無論有沒有把握，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們也隻能等結果了。”

    蘇珊歎了口氣，朝他真誠地說道：“不管怎麽樣，謝謝你。”

    “應該是我謝謝你，蘇珊。”

    兩人還沒說些什麽，林鬱感到自己肩膀上被拍了一下，轉過頭，隻見艾琳一臉嚴肅地看著他，麵色有些古怪。

    林鬱有些不解，就算自己在庭上的表現並不怎麽出彩，但也不至於讓艾琳露出這種神色吧。

    “艾琳？”

    艾琳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將自己的手機遞了過來。

    旁聽最高法院的庭審是不允許使用手機的，庭審結束，聽眾才能拿回自己的手機。林鬱見艾琳這模樣，馬上明白過來她不是因為自己剛才在庭上的表現，而是其他原因。

    疑惑地拿過艾琳的手機，林鬱按開屏幕，一眼就看到了碩大的標題：“蘇珊案上訴律師與斯圖爾特*官身份疑為情侶，案件恐有黑幕！”

    標題往下，是一張照片。兩人麵對麵坐在餐廳中，他低著頭將手機遞給艾倫的畫麵。若單單是這個場景，媒體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但是畫麵中，或許是燈光的原因，艾倫注視著對麵那人的目光溫柔繾綣，帶著纏綿的笑意，就像是……

    就像是麵對著＂ｑｉｎｇ　ｒｅｎ＂的無理取鬧寵溺而寬容的表情。

    任誰看到這張照片，都不會對新聞的標題有所懷疑。

    這張照片是在好幾天之前照的，但是放在今天開庭日，審理蘇珊案的當天放出來，用意是什麽自然很容易看明白。

    林鬱拇指往下劃了劃，正好劃到底端，一大堆的評論跳了出來，這篇新聞發出來的時間不長，但評論總數已經在短短幾分鍾內堆積到了幾千條，其中有幾條評論被頂到了最上麵。

    “斯圖爾特*官對麵的那人不是他以前的助理嗎？！他們兩人真的在一起了？！原來以前的那些消息不是傳聞！我感覺自己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臥槽斯圖爾特*官居然真的是同性戀？！”

    “蘇珊案的上訴律師跟作出判決的*官是情侶關係，這種案件他不是應該回避嗎？不然還怎麽保證公平公正！黑色的法袍還怎麽好意思穿在身上？！”

    “太惡心了，作為最高法院的*官竟然是個同性戀！”

    “喂喂，樓上的要點臉好嗎？！同性戀怎麽了？吃你家大米了？”

    ……

    下麵的評論除了一大堆群情激憤的，還有一些開始討論蘇珊案是否是艾倫·斯圖爾特的陰謀的，總之一片混亂。

    “還有這些，你看。”艾琳的手伸過來，關了瀏覽器，打開另一個社交軟件，上麵“艾倫·斯圖爾特”的標簽已經占據了熱門榜首的位置，同樣引起了軟件上眾人的討論。

    林鬱心中的不妙的感覺越來越重，他忍不住抬頭看向法庭帷幕後——那裏，九名*官已經退了下去，之後的程序就是進入會議室就本案進行商討，進而撰寫意見書。

    “林鬱，現在怎麽辦？”艾琳皺著眉頭，明顯很惱火，“要是輿論被引向艾倫徇私枉法，為了你而做出判決，就算他的立場是支持同性婚姻合法的，也不好說服民眾。”

    林鬱抿了抿唇，他自然知道是什麽情況。若是沒有這篇新聞，最高法院中同意和不同意的法官將是4：4，起決定性作用的就是奧琳娜*官。若是輿論被這篇新聞引導了，艾倫為了避嫌隻能避開這個案子，到時候就算奧琳娜站在了自由派的一方，結局也隻能是持平，倫斯特勢必會使用拖字訣，將這個案子推到下一個開庭期。

    “林鬱……”格爾德原本在遠處，見到林鬱和艾琳兩人的神色難看，很快明白過來兩人看的到底是什麽，走了過來，欲言又止地說道：“事實上，德爾林郵報在昨天也收到過這張照片，對方要我們把照片印在今天的郵報上。”

    格爾德沒說出口的是，昨天接到電話的正是他，而他將這個新聞瞞了下來，並沒有上報。

    “對方是誰？”

    格爾德頓了頓，回道：“是個女人。”

    林鬱腦中忽然閃過那天在餐廳看到的愛娃的麵孔。

    眼神暗了暗，他禮貌地朝格爾德點頭：“謝謝你告知我這個消息。”

    說完，他向另一邊正朝自己走過來的林嘉說道：“大哥，你先帶著小玦離開，我需要出去做一個聲明。”

    林嘉被林鬱嚴肅的神色弄得一愣，一旁的蘭斯卻明白了林鬱的打算，直接將他攔住，另一隻手牽著林玦，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什麽，林嘉才看了他一眼，牽著林玦離開了。

    “唉，我想跟鬱叔叔說句話——”

    “他有事，咱們回家再說。”

    一旁，艾琳憂心忡忡地問道：“你真的打算這麽做？”

    林鬱直接越過艾琳往外走去，穿過聽眾席、大門、走廊，從周圍豎著的立柱之間走出，麵對最高法院外麵圍著的眾多攝像機和媒體記者。

    “林先生，請問你真的是斯圖爾特*官的＂ｑｉｎｇ　ｒｅｎ＂嗎？”

    “林先生，請問你接下蘇珊案確實是因為斯圖爾特*官的原因？”

    “林先生，請問你在本案中有向斯圖爾特*官以＂ｑｉｎｇ　ｒｅｎ＂的身份要求其作出偏向上訴方的判決嗎？”

    “林先生，請問……”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連珠帶炮地向林鬱砸過來，周圍閃光燈幾乎將他閃瞎，一眾記者也在推推攘攘之下將眾多話筒遞到他的麵前。

    林鬱沉眼，抬手作出了停止的手勢。

    意識到他要說些什麽的記者立馬息了聲，熱切地看著他，一雙雙眼睛幾乎要在他身上燒出窟窿來。

    “我是蘇珊案的上訴律師，自然是以本案律師的身份站在這裏回答你們的問題。”

    “我在法庭上所做的一切，都是基於我身為本案律師的身份所做出的，斯圖爾特*官閣下也是一樣，他的地位決定了他不可能徇私枉法——”

    “林先生，你是不是在逃避關於你們兩人關係的問題？”一個尖銳的嗓音問道。

    林鬱麵色沉靜地看向那位發言的記者，一字一句清晰地回道：“我跟他，並不是情侶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