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和鋤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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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仍在下,這隆冬不知為何變得格外漫長。妖青悠看向窗外,將視線落在那正逐漸遠去的身影上,直到再也看不見了。她低頭一歎,若姬小白心頭鬱結是為別的緣由,她興許還能想想辦法,但這情傷之事,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正當她愣神時,屋外忽而傳來一聲清脆的聲響,那是瓷器落地發出的碎裂聲,妖青悠心裏猛地一突,她顧不得披上衣服,翻身下床的同時一掌將房門震開,卻見院外門後遺落了一隻碎裂的碗,這碗妖青悠識得,正是方才姬小白替她盛來雞湯的那一隻。
妖青悠兀地變了臉色,她連忙奔出小院,在所住之地四處奔走,大聲喊著姬小白的名字,然而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原本在房中挑揀藥材的紅燭婆婆聽見妖青悠的聲音,自屋中出來,看見她身上隻穿了一件裏衣,在冬日的冷風中瑟瑟發抖,冷風吹紅了她的臉頰,但她眼中卻急出了淚,紅燭婆婆忙取來一件大衣替妖青悠披上,這才問道:
“怎麽了?”
紅燭婆婆的聲音將慌了神的妖青悠驚醒過來,她一把抓住紅燭婆婆的手,癟著嘴急道:
“婆婆!小白不見了!”
“小白怎麽會不見?!”
妖青悠吸了吸被寒風凍紅的鼻子,忙將剛才發生之事快速與紅燭婆婆講了一遍,紅燭婆婆聞言,大吃一驚,一手拍著妖青悠的後背,疊聲安慰:
“你先別急,進屋歇著,你這樣一個人找也不是個事兒,我去與城中守衛說一聲,但凡所有線索,立即便通知你,可好?”
妖青悠口中呼出熱氣,搓了搓凍得有些發僵的手,點了點頭:
“休息便算了,婆婆去與守衛說,我先找找看。”
見妖青悠不聽勸,紅燭婆婆也沒有辦法,便隻有由著她去了,隻是擔心她尚未好透的身體經這麽一折騰,再出什麽事情。妖青悠說完之後便急急忙忙地走開了,紅燭婆婆搖著頭連聲歎氣,這自家娃心思掛在別人身上,看樣子是著了魔,再也找不回來了。
卻說姬小白從妖青悠屋中出來,正要將院門關上,卻忽覺一道人影打在院門上,她猛地一驚,回頭看時,卻被來人一把捂住了嘴。她驚愕地瞪大了眼,嘴裏嗚嗚兩聲,卻無法成句,隨後她隻覺腰間一緊,整個人便騰空而起,眼前景物倒轉,匆匆而逝,待得她重新落地,已然在一處偏僻的小巷裏。
來人將手鬆開,姬小白這才回過神來,震驚地看著眼前之人,久久不能言語。凡空雙手合十,輕念一聲阿彌陀佛,隨後伸出手來,輕輕撥了撥姬小白額角落下的青絲,將其挽向耳後,她的聲音,包涵了萬千不能口述的情緒,深深回蕩在姬小白心裏:
“小狐狸,我予你的恩,可以就此作罷,但我予你的情,你還尚未還清。”
姬小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發生的一切,就好像做夢一般,她竟從小和尚口中聽到了情之一字。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麵上神情萬分呆滯,凡空來得太過突然,叫她心中明明格外歡喜,卻又夾裹著酸澀的疼痛。
“前日裏我本想說,若你難過,我便將那隻青狐送回來,可你卻不肯給我解釋的機會。”
凡空眉毛輕輕撇著,麵上神情很是無奈,姬小白的決然叫她心中止不住疼痛顫抖,但她終是不肯就此罷休,便是傷再重,心再痛,她亦不能將前塵往事當做一場黃粱夢。她要這小狐狸親口說出,她不再喜歡了,她才會放手。
“你既已叫我犯了戒,又怎能說走就走呢?”
她手腕上的佛珠仍同以往一樣,泛著古樸的色澤,凡空伸出手,輕輕托起姬小白的下頜,在姬小白驚愕的目光中,那張清秀的麵孔緩緩靠近,最後,姬小白隻覺唇上一涼,凡空竟毫無預兆地輕輕吻了她的唇。
姬小白感覺自己腦中兀地嗡一聲響,她的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迅速通紅一片,雙手下意識地抓住凡空的衣襟,但她的手卻無法自抑地劇烈顫抖,一顆心跳得格外劇烈,讓她頭腦陣陣暈眩,連呼吸都失了往日的節奏。
她從不知道,原來,小和尚於她,有如此可怕的影響力。僅僅是輕輕一吻,便叫她發覺,自己的身體好像失去了控製,莫說掙脫了,連將她推離的力量也沒有了。
凡空的吻很輕,隻輕輕觸碰一下,便離開,即便如此,姬小白卻已再無任何反抗,她像是生了一場大病,渾身脫力地靠在凡空懷裏,這是她曾想了戀了無數歲月的溫和懷抱,便是久別重逢,一切都不再是往日的模樣,這懷中的溫度,卻是沒有絲毫改變。
耳邊傳來低低的笑聲,讓姬小白本就羞紅的臉頰更紅了一分,她偷偷瞥了一眼麵上掛著柔和笑容的小和尚,隻覺她的笑格外好看,前日裏心中的氣惱和心痛在她的笑聲中竟緩緩散了去。
小巷外忽的響起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凡空麵上笑意一收,懷裏裹著姬小白,身形輕盈地隱入巷尾的陰影中。一小隊妖兵自巷口走過,其中有人入了巷子探看,沒有任何發現,便又快速離去。
姬小白這才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恢複過來,臉上的紅暈亦是退了許多,她推了推凡空的肩膀,壓低了聲音道:
“你快些走,北嶽山城妖兵眾多,你一個人在這裏很危險的。”
凡空低頭看了她一眼,圈住她腰身的手臂卻未有絲毫放鬆,姬小白抬頭便在凡空臉上見到了以往從未看過的笑,隻見凡空輕輕挑著眉,俯身,用自己的額頭抵住姬小白的額頭,直直地看著她的雙眼,姬小白臉上剛剛退下的紅暈忽的又湧了上來,卻聽凡空溫溫的聲音響在耳畔:
“跟我走,我跋涉千裏,隻為將你尋回。”
姬小白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支支吾吾半晌沒有吐出一個字來,凡空一點都不著急,就隻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姬小白從她的雙眼中看出了她的決意,若她不肯應,眼前之人必是不會離去。吭吭嗤嗤許久之後,姬小白終是放棄了所有掙紮,抿著唇,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
耳邊再次響起凡空低低的笑聲,旋即,姬小白便感覺一雙溫潤柔軟的唇印在了自己的額頭,那小心翼翼的親吻,蘊含了數不盡的綿綿情意,將她的心死死纏繞,此生當不得脫。
不管眼前之人變作了什麽樣子,隻要她待她如初,今日她所做的一切,便不可惜了。
凡空帶著姬小白迅速出了北嶽山城,沒有驚動任何城中守衛,依凡空之能,二人毫不費力地便出了城。待得離城之後,姬小白回頭看了一眼,凡空的步子亦緩了,見姬小白遠遠看著北嶽山城,不知在想些什麽,便開口問道:
“怎麽了?”
姬小白搖了搖頭:
“我這一走,便再與此地沒了瓜葛,這三年裏,紅燭婆婆,青悠,與無量山眾多妖族,都待我極好,如今不告而別,心中總覺有所虧欠。”
凡空緩步走到姬小白身邊,伸手按住她的腦袋,道:
“如今天下大亂,戎狼之兵,妖族之患,皆會引起諸多仇怨,今日你我離去,往後待得此間事了,你若心有掛念,便回來看看,如何?”
姬小白聞言,回頭看向凡空,眸子中蕩著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小和尚,三年前我不告而別,你可曾惱我?”
凡空輕笑著搖頭:
“不曾,此間因果,日後我慢慢與你說,若非我遲遲不將心中言語與你說清,又哪裏會有這麽多年的蹉跎。”
說完,她轉身朝前走,姬小白低著頭跟在她身後,一如多年前那般,小和尚在前,小狐妖跟在後,隻要這人在身邊,眼前的路再長,也可走到盡頭。不知過了多久,凡空忽的聽身後姬小白道:
“小和尚,對不起。”
凡空腳步頓了頓,朝姬小白伸手:
“你從沒有對不起我,世間事,總有因果,一切不如意之事,必是有所緣由,你當初會走,卻是因著我傷了你的心。”
姬小白愣愣地看著凡空清秀俊逸的麵容,不知為何忽覺鼻酸,三年的思念與愁苦皆不過當初一時之氣,改變了自己,也改變了凡空。她抿了抿唇,用力撲進凡空懷中,滿心的委屈與難過隻有與眼前之人才能放下心防,為她一句話笑,為她一句話哭。
卻聽得耳邊響起一聲悶哼,姬小白一驚,從凡空懷中脫離出來,見凡空的麵色兀地白了些,額角亦有涔涔冷汗。姬小白自是熟悉這樣的神色,頓覺心慌:
“你受傷了?!”
凡空苦笑著擺了擺手:
“不礙事……”
她話音尚未落下,姬小白已然兩眼通紅,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凡空為什麽會受傷,她便是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必是那日與清一真人一戰時負了傷,而她那天偏袒了妖青悠,還與凡空惡語相向,一想到這裏,姬小白心中便止不住愧悔,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無論如何止不住。
凡空見她如此,頓時手忙腳亂起來,又不知該如何安慰,無奈之下,隻得將姬小白擁進懷裏,輕聲言道:
“我沒事,你別哭了,隻是小傷,很快就好了。”
姬小白仍嗚嗚咽咽地抽泣,為自己的疏忽和任性而難過,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把抱住凡空的胳膊:
“小和尚,我會熬雞湯,還會熬魚骨湯!我給你熬湯好不好?這樣就能好的快了!”
她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痕,像是一股暖流,深深觸動凡空的心,讓她臉上不由自主地掛上笑,這種失而複得的喜悅,讓她的眼眶亦有些紅了,但她沒讓眼中的淚落下來,隻伸手,替姬小白將臉上的淚輕輕拭去,點頭道:
“好。”
什麽清規戒律,隻要有這小狐狸在身邊,便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能為了她引恩仇於天下,又何惜再破一道葷戒。她此生,不欲看破此情,唯願伴她身側,共度餘生。
北嶽山城中,妖青悠呆呆地站著,仰頭看著天空中洋洋灑灑的雪,心中像是被什麽堵住一樣,身邊不時有守城之妖前來報備,直到天色晚了,沒有任何人見到姬小白的蹤跡,她看向天空的目光恍惚間染了些不知名的情緒,能將姬小白毫無聲息地帶走,除了那法號凡空的妖僧,妖青悠再想不出有誰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