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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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氏背朝外地側臥於榻上,薑媼為她捶著後腰,另個侍女跪在旁,揉捏著腿腳。

    “夫人可覺鬆快了些?”薑媼輕聲細語地問。

    朱氏閉眼埋怨道:“她供佛,帶著她那個好孫媳去供便是了,何苦定要我也同去。前回去中山國,怎又不見她叫我?我料那喬女在她麵前,定沒少說我的不是。”

    薑媼看了眼側旁的侍女,示意她下去。等房裏隻剩自己和朱氏了,湊到她耳畔,低聲說了幾句話。

    朱氏一下子坐了起來:“真的?”

    薑媼點頭:“就是照之前鄭姝吩咐的那樣,婢叫人趁著今日這難得的機會,在上麵動了點手腳。隻要男君看到,必定會質問。到時看那喬女如何推脫!”

    朱氏呼出一口氣:“我記得二郎保管這紅木匣多年,很是看重,平日西屋裏的下人灑掃除塵,也不讓輕易挪。連我也不知道裏頭裝了什麽。我記著幾年前,有回我去他屋裏,看見了順口問了一聲,他也不告訴我,跟什麽稀世寶貝似的。”

    薑媼道:“還有什麽。想必就是從前蘇女給男君的信物唄!說起來,男君也真是長情。這麽多年了,還保管的好好的。”

    一聽到蘇女兩個字,朱氏便皺眉:“當真是她的東西?”

    薑媼道:“否則還會是何物,能讓男君多年細心收藏?”

    朱氏臉上露出厭惡之色,出神了片刻,問道:“你事情做的可穩妥?”

    薑媼道:“東屋那邊院裏的粗使下人裏頭,有個姓孫的,平日暗中得我不少好處,說那匣子如今擱在了男君書房裏。從前男君書房除了灑掃之人,不許擅入,最近喬女卻頻繁自行進出。今日東屋裏人空,我便讓孫媼趁人不備悄悄進書房,故意在那匣子的鎖上留下動過手腳的痕跡。男君一旦發現,必定遷怒喬女。喬女就算不認,男君也不會相信。男君堂堂諸侯,這十年非但不娶,身邊連個姬妾也無,不是念著蘇女是為了何?如今雖娶了喬女,就算暫時被她美色所惑,心中必定也沒拿她和蘇女相提並論。喬女又企圖破鎖偷窺,以男君脾性,豈會輕饒了她?叫那個喬女在老夫人麵前詆毀夫人!”

    朱氏遲疑地道:“萬一二郎被那喬女所迷,聽信了她辯解,該當如何?”

    薑媼道:“夫人放心。據那孫媼所言,數日前她曾與門外窺到喬女搬過那隻匣子,隨後放了回去。喬女嫁來魏家半年多了,可見想必知道了蘇女從前與男君的情分,也猜到匣子裏是何物,這才內心不安,偷窺男君私物,則企圖開鎖也是順理成章,有何說不通的?”

    朱氏點了點頭,眉開眼笑:“天助我也!原來那喬女自己先動過的,那就怨不得我們了!那個孫媼,可萬無一失?”

    薑媼道:“孫媼從前曾竊東屋財物,如今把柄還在我手上。此事問起來,她自會出麵指證喬女曾獨自進了書房,動過那個匣子。有人證,男君的心頭病又被觸動,焉能不信?”

    朱氏道:“甚好。辛苦你了。楚玉走了後,我邊上也就隻剩你這麽一個知心人肯為我打算了。前次為了我的事,還叫你吃了大苦頭,躺了許久腿腳才算能立。”

    薑媼十分感激,誠惶誠恐:“婢從前蒙難之時,若非得過夫人恩情將我收留於身邊,如今早成了一孤墳野鬼,何來存活於世?隻要夫人順心,婢甘願以死相報!”

    朱氏聽了頗是感動,命她不必再替自己捶腰,早些下去歇息了。這時侍女來報,君侯來了。

    薑媼立刻麵露惶色。朱氏知她吃了前次的苦頭,如今心有餘悸,遠遠看到自己兒子就避,也怕她此刻在跟前再觸怒兒子,忙讓她下去。

    薑媼匆忙爬了起來,才到門口,抬頭就見魏劭身影大步而來,橐橐步伐聲裏,一個錯眼間,他人已經到了門外,躲也躲不開了,慌忙接連後退了幾步,朝魏劭躬了躬身,隨後急忙要走,聽到魏侯喝了一聲“你留下”,打了個哆嗦,不得已停了下來,慢慢地挨著牆邊站了過去。

    魏劭走到朱氏麵前,望著已經起身坐於榻上的自己的母親,神情嚴肅,一語不發。

    朱氏見他神色仿佛不善,被看的有些心虛,勉強笑道:“我兒忽然來此,可是有事?天也不早,我正想歇下去了。”

    魏劭緩緩跪於朱氏麵前,道:“兒子過來,是有件事,想要問一問母親。”

    “何事?”

    “我書房裏有一匣子,下人都知不得擅動。今日發現鎖上留有劃痕,可見有人試圖開鎖。我想問母親,可知道此事?”

    朱氏裝出訝色,怒道:“何人敢如此大膽!若叫我知道,定不輕饒!”她頓了一下,“你可去問那喬女。你那屋裏,下人定是不敢動的,何況還留劃痕?她是西屋主母,出如此之事,她心中應最清楚了。”

    魏劭凝視朱氏:“母親言下之意,是她強行破鎖?”

    朱氏幹咳了一聲,道:“並非我不信她。隻這實在難講。她仗著你先前給了她幾分顏色,難免心生驕縱,不把你的話放在心上,更是企圖刺探你的私密之事。世上女子淺薄,大多如此。”

    魏劭笑了笑:“母親有所不知,那隻匣子原本裝了些我的舊物,後來我將裏頭東西移出,便空了出來。前些時候,她見匣子的九宮格鎖有趣,管我討要。母親也知我頗寵她,她要,我自然送她,順道也告知了她解鎖之法。她玩了幾天解鎖之法,沒了起頭新鮮,隨手往匣裏放了些首飾金銀便留於我書房了。今日發現鎖被人強行撬過。”

    魏劭麵上笑容漸漸消失,聲音也變冷了:“我想來想去,若非有誰別有用心,便是我西屋裏的下人手腳不幹淨。便是匣內並無財物,隻空匣一隻,也絕容不下下人如此犯上,膽敢窺伺主人隱秘。母親當家多年,當知道出這種事的應對之法吧?兒子過來,便是想請教此事處置之法!”

    魏劭方才說自己曾將匣子送給小喬,並告知她解鎖之法時,朱氏臉色便變了一變,頻頻看向站在牆邊的薑媼,薑媼也是變了麵色。等魏劭說完話,朱氏已經如坐針氈,勉強定下神,搪塞著應:“此事我知曉了,你且先回去,我明日就處置……”

    魏劭注視著自己的母親,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言明的含了些失望的複雜之色,緩緩道:“如此兒子就把事情交給母親了,望母親盡快給出一個交代。若母親無計,我便轉到鍾媼麵前,叫她幫一幫母親。”

    鍾媼的手段,闔府下人無人不知,也無人不帶敬畏。

    魏劭兩道刀一樣的目光掃向一旁聽到鍾媼之名便臉色大變的薑媼,從地上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

    魏劭離去後,小喬在房裏托腮對著燭火獨坐,陷入了沉思。半晌春娘入內,說是盤問過白天留下的幾個平日向心於女君的仆婦,連那林媼在內,都說沒見到有外人進來過。

    “女君,應是西屋裏出了內奸。定有下人受人指使行離間之計,意欲挑撥女君與君侯的關係。西屋裏共有仆婦侍女三十二名,嫌疑最大便是能出入男君書房的灑掃仆婦。隻我又聽林媼言,今天白天,她恍惚看到有人在男君書房門前的走廊上晃了一晃。當時也未多留意,如今仔細回想,說那背影看著仿似院中輪值的孫媼。方才我問孫媼,她卻矢口否認。我已叫人將她看了起來。女君,此事可大可小。以我之見,不如明日去稟了老夫人,請老夫人明斷。”

    小喬微微蹙眉,沉吟片刻,道:“你說的是,此事可大可小。老夫人那邊先不用驚動。你去書房,幫我把那個匣子拿來。”

    春娘一愣:“女君這是何意?”

    小喬道:“你拿來給我就是。”

    春娘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出去,片刻後,將匣子抱了過來,輕輕放到小喬麵前。

    小喬盯著匣子,讓她出去。

    春娘猶豫道:“女君,男君不是不讓動這匣子嗎?你這是……”

    小喬仿佛沒有聽到,目光落到那道九宮格鎖上,一動不動。

    春娘見她仿佛入神了。

    這兩年多來,春娘漸漸也知道,女君平日遇到小事雖愛在自己麵前撒嬌求撫慰,但真有了大事,卻一向極有主張。看她此刻樣子,也不像是傷心所致的貿然舉動,似乎另有所想,便站在一旁陪著,見女君抬起手,輕輕撥了一格九宮格鎖上以天幹代表的一個數字格子。

    ……

    夜漸漸深了。

    魏劭終於回到了西屋的門前。遠遠看到臥房的那扇窗戶裏,依舊亮著燈火。

    他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春娘和另幾個仆婦還守在一旁那間耳旁的門廳裏,看到他終於現身,紛紛迎了上來。

    “女君可在裏頭?”

    雖然問的有點困難,但魏劭最後還是問道。

    春娘輕聲道:“女君在內。”

    魏劭不語,徑直跨上台階推開了門,進去後,抬頭第一眼,便愣了一愣。

    小喬跪坐於對麵榻上,身前那張案幾,端端正正地擺著一個匣子。

    正是他那個不準讓她碰觸的匣子。

    魏劭的目光在那隻匣子上停了一停,隨即轉回到她的臉上,與她四目相對。

    他的神情微微凝固,目光裏帶了疑惑。

    雖然已經極力保持著平和的心情,但或許隻有他自己知道,心裏忍不住又新生出了一絲隱隱的新的不滿。

    他實在是不明白。

    他已經一而再地向她表達了自己不希望她碰觸這匣子的意思。雖然他也有點後悔起今晚剛開始時衝她發了那麽大的火,並且剛才就在進來時,他還在想著,自己起先應當確實嚇到了她,進去後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能讓她盡快消除今晚那段不愉快經曆給她造成的驚嚇。

    但此刻進來後,入目的一幕,實在令他忍不住又要控製不住了。

    他不明白她為什麽非要和自己作對,不聽他的話。難道真的是如他的母親朱氏說的那樣,女子一旦得寵多了,難免就會恃寵生驕,不把夫君放在眼裏?

    “你這是何意?”

    頓了一頓,他問道,朝她走了過去。

    小喬抬手,手指熟練地移動著九宮格鎖上的九宮位置,很快,匣子裏傳來“啪”的輕微響動,那是彈鎖機關被正確觸發發出聲音。

    魏劭露出驚詫之色,仿佛有點不敢相信。

    小喬的手卻離開了匣子,交放於自己的膝上,維持成一個標準的坐姿,抬起眼睛望著魏劭道:“夫君,九宮鎖上的天幹代表數字,排列數陣,無論縱向、橫向、斜項,三個方向的數字相加,其和數皆等於十五,其中以五居中,又可以變換出八種不同的幻方。這並不難,隻要學過籌算便能解開。我當著你的麵解鎖,隻是想叫你知道,我確實沒有動過鎖。倘若我真控製不住自己想看匣子裏的東西,我早就已經背著你偷偷打開,又何須留下刮痕讓你猜疑到我頭上來?”

    魏劭立在她麵前,一動也不動,也沒有說一句話,但是神色慢慢地難看了起來。

    小喬神色卻顯得很淡定:“我既然能解鎖,夫君一定疑心我曾開過、並看過內裏之物。我可以對天發誓,方才在你麵前,是我第一回開鎖。誠然,我不否認我之前確實好奇匣裏裝的東西。尤其在我隨祖母去往中山國遇到了玉樓夫人之後,我更加好奇。這才有了前日機緣巧合正好看到,於是忍不住拿了出來的舉動。不瞞你說,當時我還晃過幾下,感覺內裏是書信紙張類的東西。隨後我就放了回去。”

    魏劭聽到“玉樓夫人”從她口中很是自然地說了出來,眼皮子跳了一跳,神色更加難看了。

    “方才我的話,你信或不信,全在於你。我並不強求,也不在意。而我之所以向你澄清我沒試圖撬鎖,也並不是想推脫掉我在這件事上犯下的錯。方才你憤怒而去之後,我確實反省了我自己。我的所作所為和撬這個匣,也沒有本質的區別。都是無視你之前警告,未經你的許可動了屬於你的私有之物。確實是我有錯在先。我再次認錯,並且起誓,往後我絕不會再犯相同的錯,更不會再有半點興趣,去想這裏頭裝的是什麽了。”

    魏劭一直望著她,神色從剛進來時的緩和變成驚詫,驚詫轉為難看,直到現在,才終於又慢慢地有點恢複了過來。

    “那麽你當著我的麵解鎖,到底意欲何為?”

    “我的錯我會認。不是我做的,我也不想被人栽贓冤枉。這就是我方才當著夫君之麵開鎖的原因。”

    小喬回答道,語氣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