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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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城的北穀門、西雍門、南平城門、東中東門,四方城門,已被魏劭大軍圍住。

    退守城內的幸遜殘兵,還在做著最後的困獸之鬥。

    ……

    牧野一戰勝後,魏劭聽取公孫羊等人建策,做出了乘勝追擊、徹底殲滅幸遜、一舉攻下洛陽的決定。

    幸遜領著剩餘十萬敗軍退走洛陽的途中,還在虎牢關、邙山分設了兩道防線。

    然而,一支已被打的失魂喪魄,鼓衰氣竭的敗軍之師,如何能擋得住氣吞虹蜺、軍魂昂揚的魏劭大軍?

    一路猶如摧枯拉朽,勢如破竹,不過才短短小半個月,幾乎沒遇到什麽像樣的抵抗,魏劭大軍便直驅而下,過邙山,渡洛水,對洛陽發起了最後的攻城之戰。

    ……

    北宮後殿玉堂。

    蘇媼從殿外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如何了?”

    蘇娥皇急忙迎了上去。

    入目見到蘇媼那張如喪考妣的臉孔,她的心便沉了下去。

    然而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僥幸的希望。

    “不好了!守衛說南平城門快守不住了,魏劭軍很快就要打到皇宮了——”

    蘇娥皇臉色驀然一變:“這麽快?丁屈呢?他可來了?”

    蘇媼慌亂搖頭:“到處亂成一團,婢也沒看到丁將軍——”

    蘇娥皇一把推開蘇媼,高聲呼喚守衛的名字,一邊匆匆地往外而去,卻不提防裙擺被近旁那張黑漆朱繪妝台側的一塊包金銅角給掛住了,清脆裂帛聲起,立於妝台上的那麵碩大的四頁紋銅鏡晃了一晃,隨即朝前傾覆,倒了下來,砸中台麵上置著的一個首飾匣。

    匣子落地。

    金玉碎裂聲裏,匣裏的明珠、瑪瑙、琉璃、貓眼……各色寶石散落出來,滴溜溜地滿地打轉。

    蘇娥皇咬牙,狠狠扯斷了還牢牢被掛住的裙裾,踩著滿地的寶石,朝前跑去。

    沒跑出幾步,聽到殿外傳來宮女的淒厲慘叫聲。

    她猛地停住。

    幸遜闖了進來,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他穿著龍袍,袍角卻濺滿血汙。

    頭頂冕旒也歪到了一邊,隨他走路,搖搖欲墜,倒給冕旒後那張扭曲了的麵容添了幾分滑稽的味道。

    他手執一柄長劍。

    劍刃之上,沾滿了血,滴滴答答,正在不住地往下滴濺。

    “汝賤人!害我至此地步!”

    幸遜咬牙切齒,朝著蘇娥皇逼了過來。

    蘇娥皇慢慢地往後退去。

    “陛下,不可——”

    蘇媼大叫,撲了上去,牢牢扯住幸遜龍袍袍角。被幸遜踢開,一劍刺死,拔劍朝蘇娥皇追來。

    蘇娥皇掉頭,在殿內奔逃。

    幸遜舞劍,繞著梁柱奮力追趕。

    他體型肥碩,方才過來,沿途已追殺了不少宮女,且這些年沉迷酒色,早不複當年武力,追逐了幾圈,被蘇娥皇借著殿中大柱,竟都躲避過去。

    幸遜氣喘籲籲,愈發暴怒。朝前頭的蘇娥皇,一把擲去寶劍。

    劍身從蘇娥皇耳畔飛過,釘入她身側的那根朱漆大柱裏。

    劍身顫顫悠悠了幾下,撲落在地。

    幸遜一個大步,趕了上去,雙手掐住來不及逃脫的蘇娥皇的脖頸,咬牙切齒,用力地搖晃她的腦袋。

    “汝賤人!當初若非聽信於你,我何至於落到今日地步!你為何如此害我?”

    蘇娥皇拚命掙紮,不住地蹬腿,脖頸卻似被鐵鉗牢牢鉗住,如何還掙脫的開?

    麵孔青紫,氣漸漸透不出來,雙眼翻白之時,“叮”的一聲,麵上那張蝴蝶麵罩被搖的脫落掉在地上,頓時露出了罩下的那張殘缺麵容。

    當初劓鼻,天正值炎熱,傷口處潰爛。

    如今潰瘍雖愈合,卻留下了凹凸不平的烏紫疤麵,爬在殘缺的半隻鼻梁之側。

    這張女子麵孔之上,餘下眉目有何等的嬌媚動人,這平日被蝶罩遮擋下的真正麵目,便有何等的詭怖。

    幸遜驚呆了。

    死死地盯著這張殘缺麵容,掐住那段脖頸的雙手,力道也放鬆了。

    片刻後,忽然仿佛明白了什麽,再次暴怒,狠狠地甩了蘇娥皇一記耳光。

    “賤人!你這鬼臉定是出自魏劭之手!你恨他入骨,才以妖言蠱惑於我?”

    想到自己一世梟雄,縱橫無敵,竟被一個醜陋宛如厲鬼的婦人欺瞞至此。

    天靈蓋頂,仿佛有錘,從內一下一下地猛擊,似要脫殼而出。

    即便將她碎屍萬段,也不能泄出此刻的心頭之恨。

    怒吼一聲,雙目暴睜,正要擰斷她脖頸,忽覺頭頂劇痛,猶如體內洪流驟然衝破了天靈蓋骨似的,半身立刻僵硬,嘴角變得歪斜,那隻掐住脖頸的手,開始發抖。

    拚著全身最後的力氣,也要折斷這段滑膩脖頸的時候,忽心口一涼。

    素手多出了一柄匕首。

    鋒利的匕尖,穿破帝王冕服,透肉而入,深深地紮進了幸遜的心口。

    幸遜身軀不斷抖動,雙目依舊怒視蘇娥皇,口裏發出嗬嗬的古怪之聲。

    蘇娥皇大口大口地喘息,終於將那隻還鉗在自己脖頸上的手推開,將匕首拔出些,更深地刺入,最後攪了一圈。

    幸遜一副身軀,轟然倒地。

    蘇娥皇臉孔厲白若鬼,捂住自己的咽喉,痛苦地咳嗽了幾聲,最後從地上爬了起來,見幸遜還死死地盯著自己,死不甘心的一副醜陋模樣,冷笑道:“我本以為你也算是個人物,想你能有一番作為,這才忍辱負重伺你肥軀,不想你竟無能至此!你且安心走吧!實話告訴你,我早留了一手,將那丁屈收服的妥妥帖帖。他對我死心塌地,又早做好了城破出逃的準備。死到臨頭,你不思己過,竟妄想拉我墊背?做你的春秋大夢!”

    她衝地上幸遜那副肥軀吐了一口唾沫,方用力抽出被他死死壓住的一方裙角。

    殿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方才一個被蘇娥皇派去等待丁屈的她從前的侍女急匆匆地跑了進來。

    “夫人!丁將軍派的人來了,叫夫人快去濯龍門等——”

    她話音未落,入目撞到了蘇娥皇那張殘缺不全的麵孔,猛地睜大眼睛,宛若看到了一隻厲鬼,“啊”一聲尖叫,掉頭便往外跑去。

    蘇娥皇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臉,立刻追了上去。

    侍女聽到腳步,驚恐地轉頭,見她手裏握著那柄沾著血的匕首逼了上來,目光陰森,麵容宛若厲鬼,嚇的兩腿瑟瑟發抖,再也跑不動路,膝蓋一軟,竟跌坐到了地上,哭泣求饒:“饒了我吧!我對夫人忠心耿耿!我什麽都沒看見!我保證,我什麽都不會說出去的——”

    蘇娥皇麵無表情,一刀刺死了侍女,回來撿起那麵方才甩脫出去的蝶罩,飛快地戴回,遮住麵孔,隨即匆匆往濯龍門奔去。

    昔日紫霧漾漾、歌舞升平貝闕珠宮,今日陷入了一片巨大的恐慌裏。

    宮女四下奔逃,宮衛也早趁火打劫,入目滿是狼藉。

    蘇娥皇在身邊所剩的最後幾個親隨的持護下,一口氣奔到了北宮的濯龍門。

    那裏卻空蕩蕩的,並不見預期中應在這裏等著自己的人。

    她的耳畔,隱隱仿佛聽到了魏劭士兵殺入朱雀宮門所發出的呐喊之聲了。

    她焦躁了起來,不住地在濯龍門的玉石台階上來回走動,嘴裏詛咒著,鬢邊左右雙插著的鳳頭金玉步搖,隨她急促的步履,不斷瑟瑟地震顫著。

    “不等了,自己走——”

    她咬牙,猛地停下了腳步,帶了親隨,掉頭正要往濯龍園的方向逃去,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雜亂腳步聲。

    回頭,赫然看到丁屈領著一隊隨從,正朝這邊匆匆趕了過來。

    蘇娥皇大喜,喚“丁將軍”,提裙裾便奔了過去。

    ……

    丁屈早知玉樓夫人之名,改投幸遜後,一場宮宴之中,終得以親見其麵。

    心裏暗自比較。

    她雖遠不及魏劭之妻美貌驚人,當日鹿驪台驚鴻一瞥,直至今日,過目難忘,卻也別有一番婦人風致,且蝶罩覆麵,神秘勾人。

    又聽聞她在蓮花台裏最受幸遜得寵,自免不了起一番心思。

    背著幸遜,丁屈不久便成蘇娥皇的裙下之臣,死心塌地。

    今日眼見洛陽要被攻破,悄悄下了城頭,折了回來,見她果在濯龍門等著,急忙大步迎來,道:“夫人快隨我來!我知上西門還有個缺口,拚死或能殺出一條活路,我護夫人走——”

    他話音未落,看到奔跑中,蘇娥皇麵上的那隻黃金蝶罩倏然脫落,掉到了地上。

    蝶罩之下,露出一張殘缺不齊的麵孔。

    正午耀目陽光當頭照射,一絲一發,無所遁形。

    丁屈駭然停住了腳步,一雙眼睛瞪作銅鈴。

    蘇娥皇忽感到麵上一涼,抬頭,看到丁屈和他身後那些隨從瞬間睜的宛若銅鈴的眼睛,立刻意識到到麵罩應是方才匆忙間沒有戴好,以致於奔跑中脫落,頓時心頭震顫,下意識地尖叫一聲,以袖遮麵。

    “丁將軍!你莫怕!我從前不是這般的!我本花容月貌,洛陽裏人人都知我玉樓夫人之名!都是魏劭害我如此!你帶我逃出去,我助你奪這天下!”

    丁屈死死地盯著她那張平日被蝶罩遮了半麵的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終於恍然,她為何從不許自己和她過夜。

    猶如吞了隻蒼蠅般,臉上露出了濃重的厭惡和鄙夷,轉身便奔走離去。

    蘇娥皇大驚,立刻追上去,從後一把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丁將軍,我生而帶了極貴命格,相士斷言,我日後必定貴不可言!你要信我——”

    “撕啦”一聲。

    丁屈拔刀,割斷了被她死死拽住的衣袖,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她近旁原本跟著的幾個親隨,也駭然盯著她的臉,慢慢地後退,相互望了一眼,忽然掉頭,各自逃命去了。

    蘇娥皇跌坐到地上,臉色慘白,十指還死死捉住丁屈割下來的一幅衣袖,不住發抖,忽然大聲道:“丁將軍留步!你當知幸遜老賊這些年間,搜刮來的財寶富可敵國!蓮花台裏藏的金銀,不過是他九牛一毛!我得他寵愛,趁他醉酒,曾問出過他的另一藏寶之處!你若帶我逃出生天,我以寶藏相報!”

    丁屈遲疑了下,停住腳步,慢慢地回頭:“你此話當真?”

    蘇娥皇臉色雖還慘白,神情卻慢慢地恢複了鎮定,彎腰撿起那張脫落了的蝶罩,重新戴了回去,道:“幸遜老賊從前何等寵我,別人不知,難道你也不知?問出他區區一個藏寶之地,於我而言又有何難?你要走便走,我也不強求於你!蓮花台藏寶,今日起自歸了魏劭所有!可惜幸遜老賊搜刮來的另一個寶藏,從此將要隨我埋沒於世!”

    丁屈半信半疑,見蘇娥皇說完,轉身已走,背影傲然。

    不禁搖擺了起來。

    幸遜這些年間,搜刮天下財富,傳說分藏各處。其中一處藏寶之所蓮花台,世人皆知。

    此刻聽了蘇女之言,頓時意動。

    心道這鬼臉醜婦雖可恨可厭,竟騙自己到了如此地步,隻是人都已到了這裏,既有藏寶,不如再信她一回。

    等逃了出去,若得知她騙了自己,再殺她不遲。

    貪念一起,立刻改了臉色,道:“夫人留步!隨我來!再晚,恐就逃不走了!”

    ……

    閉門守戶的洛陽民眾,在戰戰兢兢之中,熬過了漫長的一天。

    四方城門方向傳來的廝殺聲,終於稀稀落落,徹底停息。

    通往皇宮的平城大道,傳來整齊而低沉的行軍步伐之聲。

    洛陽當夜起實施宵禁,擅出戶者,格殺勿論。

    然而民眾在家中,依然還是看到城外東郊的方向,升起了一團衝天的巨大火光。

    大火熊熊,整整燃燒了一夜,火光照亮了半個洛陽東郊的夜空。

    第二天,消息傳開。

    幽州燕侯魏劭,攻下了洛陽。

    做了半年多大薑皇帝的幸遜死了。

    魏劭大軍全駐在四門之外。昨夜隻派了兩千兵馬入城,控製了皇宮和太尉司空司徒三府。

    洛陽令今日一早發安民公告,稱燕侯有令,不許士兵滋擾居民。

    民眾終於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另一個消息又在坊間瘋狂流傳。

    據說燕侯夫人喬女,貌美傾國傾城。

    幸遜曾放言,要將喬女奪來養於蓮花台。

    燕侯攻下洛陽後,昨夜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把火燒了蓮花台。

    昨夜照亮半個洛陽東郊夜空的火光,便是蓮花台被付之一炬的那場熊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