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警察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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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見到周子宣是去電視台報到那天。

    在演播大廈,一個戴眼鏡白襯衣花領帶的男生和一位年輕女主播在聊天。

    我盯著女主播看,眼鏡男衝我驚呼:“夏雨!”

    差點沒認出子宣,他襯衣整潔,皮鞋黑亮,像從華爾街歸國的金融才俊。從前的子宣是剛進城的懵懂青年,戴著平光鏡,說是保護眼睛防北京沙塵暴,後來等他摘下平光鏡時發現內褲會經常反穿,原來劣質鏡片讓他如願以償深度近視。

    眼前的子宣成功蝶變,思維敏捷,談吐有範。我倆興奮地敘舊——把大學時的人和事回憶數遍,連校門口老偷吃校警小哥饅頭的花狗也沒放過。

    我倆在熱聊,女主持踩著高跟鞋“叮當”離開了,餘留一片香。

    演播大廈走廊彌漫著名牌氣息,大衛杜夫、香奈兒、迪奧、蘭蔻——在洗手間呼吸都能嗅到lv紙巾味道。

    而香水和荷爾蒙總是緊密相連,後來我每次途徑演播大廈,都忍不住浮想聯翩,也明白了為什麽那麽多美女主持化身小貓咪,三千青絲繞商人金陵夢。

    在充滿曖昧想象的氛圍中,要做到潔身自好比修仙還難。我曾私下問過子宣,是否泡過美女主持,他神秘一笑,表情耐人尋味,證實其可能已得逞,讓人羨慕不已。

    子宣在新聞頻道《大家說法》的周播節目做編導,節目有個開場白:大家說法,有理大家說。

    我被安排到新聞欄目實習,那時正值夏季,陰雨連綿,狂風大作,像有妖孽蒙冤。同事怨氣衝天地說:“夏雨,自從你來電視台,我們就生活在了洗腳盆裏。”

    我提醒他注意提高記者的判斷力——如果我叫雷震子,是不是大家會天天雷劈火燒,頭發如鐵棍山藥般直立向上。

    在這樣一個風雨交加的季節出場,注定了悲劇陰霾的開始。

    我的實習老師叫馮固,拍一手好片子,寫新聞角度另類,作品獲得過新聞大獎。他常年穿一條布滿破洞黑白相間自稱梵高名作的牛仔褲。

    馮固普通話不好,總是把“固”字念成“鞏”。每次他撇著方言介紹自己說:“我叫馮鞏,是堅鞏的鞏。”對方笑,以為他幽默和酸傻,采訪氛圍立馬融洽了。直到在電視上曝光,才發現堅決不能相信說話迷糊外表傻氣的人。

    我跟著馮固,看他那條藍色洗白,白再變黑——見證他記者史的牛仔褲,聽他講述新聞理想,心裏滋生不少對職業的敬意。

    生活開始規律,不用擔心堵車和限行,不再關心地鐵是否依舊人潮人海中,偶爾會想念那些爬行在地鐵裏唱歌的乞丐兄弟,他們是否還會悲傷地唱《我有個好妹妹》。

    電視記者有鮮明的職業特征,攝像師抱著機器上街,立即會被圍觀。而報社記者就很幸運,他們背著公文包,穿成菜農,兩手空空。安全時就拿出證件亮瞎壞人眼,遇危險時就說自己是賣保險的。電視記者往往被人一眼看穿,攝像機是最好的身份證。

    曾有電視記者暗訪某官員葬母收禮現場,被發現後他急中生智說是拍婚禮走錯門了,被人痛毆打折腿。

    有時,我們隻有腋下夾皮包偷拍時才能冒充收電費的。

    新聞記者分熱線和時政兩種,時政又分政法、工商、城建等道口。

    馮固負責城建口,這幾年,鹿城建新區,領導樂此不疲地去視察,宣傳部會通知所有媒體做跟班。采訪多由各單位專車接送,跟著馮固,每天坐奔馳、寶馬、奧迪,一輛開大眾甲殼蟲、穿著華麗的煙草局女副局長還教會我怎麽吐煙圈。

    首次采訪,是隨一家醫院到新區慰問,這家醫院巨資投放廣告,天天宣傳人流是如何不痛以及不孕是怎樣造成的,是媒體大客戶。

    那次采訪認識了《鹿城日報》的老田和《鹿城晚報》的寧蒙,日後我們成為圈內好友。

    寧蒙顛覆了我對女記者的印象,柔弱白淨,像個溫柔的幼兒園老師。而戴著厚眼鏡、體態勻稱的老田像大學教授,他對易學深有研究,經常會用深邃的目光仰望天空,發出一些預言。那次采訪,他獨自站在一台大型挖掘機上觀望太空良久說:“丁亥時,地陰虛,天雖晴,晦氣生。”

    在工地漫天飛塵中,老田衣角獵獵作響,恍如諸葛附體。馮固看著老田小聲對我說:“病了,又犯病了。”說完一頭鑽進人海,不知去向。

    采訪結束,醫院給每個記者塞了個大紅包。

    後來我才懂,這就是跑線記者,好車接送,笑納紅包,格式化采訪。

    有次晚飯後在樓下花園遛狗。狗對著一個屹立不動的男人褲腿撒尿,噓噓完後,兩腿賣力地蹬泥巴想蓋住那人的褲腳。我趕忙跑過去,就看到老田又在仰望星空,半晌不語,褲腿被狗尿濕都渾然不覺。

    老田家也在老姨這個小區,我倆經常見麵。

    老田轉身深沉地對我說:“最近星象紊亂,西天方向發暗,將有大事發生。”

    我頭皮發麻應付性地“嗯嗯”兩聲,偷看他濕潤的褲腳,就轉移話題說起那個紅包。

    “紅包?記不太清了。這種采訪基本上都有吧,那是車馬費。”老田擦著眼鏡漫不經心地說。

    第二天開車上班,順路送他。日報社和電視台就隔了條馬路,老田一上車就說:“你昨晚問我什麽來著,紅包?”

    我“啊”一聲,心想這都什麽毛病啊,和從前的子宣一樣,雨已下兩天,才想起誰提醒過他要去陽台收內褲。

    “想起來了,新區那次吧,這幫孫子,我那紅包裏有一張是假幣,你嫂子去買菜,差點被菜農蘿卜砸死。回家跟我吵一架,硬說是我以假亂真,積攢小金庫,這叫什麽事啊。”老田浮腫著眼睛半睡半醒地說,看他那樣,估計為此交代一夜。

    那個紅包太厚,我不敢拆用。後來被遺忘在衣服口袋裏,冉靜洗衣服時掏出來愣了半天,身為鹿城南城分局頭號刑警,她聯想到我的職業,立即警覺,來電追問。

    姐夫陳曉事後對冉靜說:“都什麽時代了,還這麽保守,你們局裏搞宣傳不請吃飯送禮啊,記者又不是誰家的三孫子!”

    聽完,我很不滿:“姐夫,你怎麽說話呢?”

    姐夫糾正:“我錯了,我是想說三大爺來著。”

    我說:“大爺其實沒孫子有地位。”

    冉靜左右瞅了我倆半天,猛踢陳曉一腳:“你倆給我閉嘴!演戲呢!收紅包?你還是刑警嗎?你這想法走下去很快就會見到獄警我告訴你。”

    本以為陳曉會據理力爭,沒想到他小聲小氣一臉委屈地說:“又不是我收的,我又沒失去原則。你幹嘛隻踢我不踢他。”說完看我一眼,覺得自己對不起小舅子,讓小事上升到了組織原則性,就借口去買菜,倉惶跑掉。

    冉靜是名牌警校畢業,不穿警察製服時很平凡,製服上身,瞬間光彩照人,如月神下凡。

    有些人真的就是天生為當警察而生,她對警察職業的神聖膜拜接近走火入魔。

    有次吃飯時談起工作,她一臉正氣地說:“這輩子生是公安局的人,死是公安局的鬼。”

    “那叫烈士!”陳曉說。

    “你就想著我當烈士,然後拿上撫恤金加各類保險賠償金,包養個年輕小蛇精,再養一隻叫什麽名字的狗來著。”

    “卡拉,叫卡拉的流著哈喇子的狗。”我吐出一口米飯做了補充。

    “對,叫卡拉的狗!”

    “能當烈士那得多大運氣啊!”陳曉說完又挨冉靜三掌,都打在後背上,連老姨都沒來得及出手阻止。

    陳曉在市局做刑警,喜歡結交老板,時常感歎從警與經商不能兩全。

    老姨經常批評他:“當警察要注意圈子,否則早晚會出事。”

    陳曉隨口回應:“是,媽。”

    老姨嚴肅地說:“我這是在和你說工作。”

    “是,王局!”陳曉趕緊更正。我在一邊忍不住偷笑。

    我和陳曉飯後經常一起下樓遛狗、聊天,他有次對我說:“警察也是凡人。”

    我一愣,摸著他額頭確定溫度正常後回應他:“不然呢?”我壓低聲音,“難道你是仙子下凡?”

    他一本正經的說:“我的意思是警察也有向往美好物質生活的權利。影視劇裏描述警察在千裏之外與犯罪分子鬥智鬥勇時老婆在醫院撒手人寰,臨死前說,親愛的,不用管我,工作要緊,要不負人民囑托,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那是警察嗎?那是蛇精病妖怪!是把警察當成了法海。”

    他說完,我“嗯嗯”地表示讚成,讓他很有成就感。

    同時我還提醒他:法海和蛇精病妖不是一個屬性,前者是那時代擅長偷窺的警務人員後者是白衣勝雪的最美大齡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