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劫案迷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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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節後,爸媽帶著夏天回法國,上飛機前,叮囑不下一千遍讓老姨和冉靜給我物色個女友,而且一定要聰明漂亮的,說對下代基因好。

    冉靜說:“二老放心,我一定給夏雨找個明星老婆,美得家裏都不用養花,天天看老婆就行了。”

    老媽很單純,聽完認真地說:“找明星可不行,現在明星都整容,萬一生個孩子醜得連爹媽都無法辨認就麻煩了。再說,明星哪靠得住,圈子裏那麽亂,得了病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夏雨,你不是做過狗仔隊嗎,娛樂圈女人,不能找。不過,這個圈子裏的空姐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我不滿地說:“媽,那叫娛樂記者,簡稱娛記,狗仔隊多難聽啊。還有,別什麽事都往娛樂圈劃拉,空姐什麽時候加入娛樂圈了?”

    “反正你不能找跳舞的,演戲的,還有那什麽人體藝術,性感車模之類的。”

    冉靜說:“放心,你兒子就是想找個明星當老婆,也沒那命,明星都要嫁入豪門分財產的,夏雨隻能找個良家婦女過日子。還有,為什麽空姐例外啊?”

    “找個空姐當老婆,我們就算是航空公司的家屬了,以後往返中法的機票不就能打折優惠了嗎。”老媽興奮地說。

    老姨和陳曉在旁邊聽了都忍不住笑了。

    爸媽帶著夏天回法國後,冉靜催促幾次讓我搬回去住,我說最近有朋友來鹿城住家裏,朋友走了再搬。

    獨居,有時半夜醒來,牆壁上掛著寒氣,隔壁隱約傳來搓麻將的聲音,打火機清脆的響聲,還有女人被煙嗆後劇烈的咳嗽,窗玻璃上白花花的霧氣籠罩著一個陌生而清冽的夜晚。我聽見遠處的濱河水輕輕流過水草,一隻狗在灘邊來回奔跑,絕望地歎氣和嚎叫,也許這是它最後一次哀嚎,在這冰冷刺骨的夜裏,主人早已不知所終,因為年老,它失去了方向和勇氣,漸漸迷失在冰冷的河邊。

    樓下收音機播放著一首鄧麗君的老歌,值班員昏沉地睡倒在沙發上,歌還在小聲唱著,唱歌的人卻早已不在,多年。

    老田來過兩次電話要還錢,我再三推讓,說不著急,他堅持讓我去報社拿,說已準備好了。

    “到王局那兒找過你,聽說你搬回家住了。春節怕你用錢,打你電話也不接。”老田在電話裏說。

    老田嘴上說要還錢,其實是強撐著,他那段時間過得很不好。節前,報社就傳出老田送禮的“故事”,代替了葷段子,成為新聞圈飯桌上的經典聊資,每次聽別人講起,一桌人肆無忌憚地爆笑時,我都替老田難過。

    老田雖然是高學曆,卻是個頭腦呆板的人。

    年前,他聽說市紀委招宣傳專員,副科級待遇,媒體人才優先調動。老田大學師哥在市委組織部做副部長,老田就想活動一下,換到政府部門工作。

    雖然是師哥,在大學時經常一起切磋足球和泡妞技藝,但人家現在是領導了。朱元璋不認兄弟這種心理老田很理解,畢竟他對曆史深有研究。

    有奶就是娘,老田決定動用金錢去腐蝕,他備了兩萬,但同時又持懷疑態度,怕領導腹黑——收錢不辦事,這是新聞人特有的職業警惕性。

    老田想出個辦法,準備用錄音筆把和師哥的交易對話全部錄下來,以備退路。胸有成竹的老田帶著兩萬塊錢和一支錄音筆到了師哥家裏。

    兩人共同回憶完大學時代崢嶸歲月和當年美女們如今去向後,老田掏出包裹放桌上,直奔主題說:“部長,我第一次來家裏拜訪您,也沒什麽好帶的,給您拿了兩萬塊,春節快到了,貼補家用吧。”

    “幹什麽這是?!”師哥站起來,勃然大怒,厲聲訓斥老田,“你這是犯罪!無組織無紀律!政治幼稚!”

    師哥嘴上喊著,騰地站起:“我不接受你這一套!”然後用力把老田推出門外,安慰著說,“努力工作,隻要是人才,組織都會重用的。”

    “砰”一聲,老田被隔在門外,錢卻留下了,老田怏怏回到家,生了病。

    老田沒有如願,紀委聘用的人員名單裏沒有他。

    他為此找過師哥,在副部長辦公室裏,師哥熱情地讓他賞花,說是正宗溫室蘭花,高雅華貴,像大學時班花的臉,對老田調動工作的事隻字未提。

    當然,師哥也會禮尚往來,多次邀請老田去家裏吃便餐、啃雞爪,老田啃一次雞爪心便煩一次,師哥不辦事,還裝“平易近人”,最要命的是老田每次受邀去師哥家啃雞爪,都得變著花樣買禮品,空手去不合適,隨便帶東西又怕師哥不高興,師哥不高興前麵送的禮就白費了。

    雖然師哥每次都說:“老田,到我這兒別客氣,下次帶嘴來就行了。”可老田覺得自己不能犯政治幼稚的錯誤,領導說什麽,堅決不能輕信。

    吃一次雞爪師哥家才花費十幾塊,老田就得破費幾百塊。於是受邀吃飯這件事成了老田心病,他沒想到花錢給自己買了個雞肋。看著師哥春風得意、自我感覺良好的樣子,老田利用史學知識,暗自問候了他祖宗幾十代。

    老田心一煩,就把這些事告訴了媳婦,媳婦又告訴了其他記者家屬,於是“老田送禮”的故事便開始在圈內流傳。

    可老田的不幸遠遠不止這些。

    我應邀去報社取錢那天,報社大門被群眾包圍了兩天,這都是因為老田。

    我把車停到報社對麵路邊等老田,老田沒來,讓寧蒙送來兩萬塊錢,說餘下一萬以後再給。看到這兩萬塊,就想起老田送禮的事,心裏有點不是滋味。

    寧蒙悄悄對我說了老田更不幸的事。

    記者就是這點好,聽說了什麽或者想說什麽,從不掩飾,有時,比廣場大媽還憋不住。

    去年夏天,老田接到市民反映鹿城西郊有個破涵洞,平時住著撿垃圾的乞丐,臭氣熏天,雨天積水成河,涵洞又是當地人必經之路,淹死過幾個孩子,大家要求整修的呼聲很大。

    老田和兩個同行前去采訪,但稿子寫完就被編審“槍斃”了,原因是西郊馬上要搞開發,新聞發出來影響不好,老田據理力爭,說有好環境才能搞好經濟,堅持發稿。

    領導大怒,說先發展經濟再搞環境,沒錢拿什麽搞環境,兩個人因先有蛋還是先有雞的問題爭執半天,稿子還是被壓下。

    問題是和老田同去采訪的兩個記者,都收了市民紅包,老田沒收。

    采訪時,隻有老田報了身份,其他兩個記者都沒說是哪家媒體的。所以,都認為老田是領頭記者,老田沒能力發稿。一群市民聚集到報社,要求懲處老田這個腐敗記者。

    “老田這會兒正寫檢查呢,聽說他準備寫幾萬字,剛寫了個導語。”寧蒙臨走時說。

    回去的路上,經過銀行,準備存錢。

    如果我當時在車上數數錢,晚進銀行五分鍾,或者尿急先上個廁所,後來發生的事情就和我無關,可命運是沒有人能預料的。

    這是個晴朗而平靜的午後,銀行裏人不多,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灑落到大廳裏,等候區的幾個客人歪著腦袋,昏昏欲睡。

    銀行保安靠在取號機旁低頭摳著指甲,不時發出清脆而細微的“啪啪”聲。

    胸前掛著“實習”字樣的女值班經理拖著碩大的屁股很不情願地在大廳裏走來走去,她走進陽光充足的區域時就會停下來對著光線翻看手指,隱現出幾個肉窩的手掌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仿佛有脂肪在不斷滲透出來,她滿意地笑了。

    取完號,坐到等候區,身邊有兩個戴棒球帽的男人把頭深深地埋進立領衣服裏,像冬眠中的烏龜靜止不動。

    我坐下後,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拿著賬本去開工作區的防盜門,後來得知他是行長。

    行長剛掏出鑰匙要開鎖,從銀行外快步走進來一高一低兩個男人,都戴棒球帽,穿立領衣服,還戴著口罩。我正在猜測兩個戴口罩的男人進銀行做什麽,頭上就挨了重重一拳,暈眩中看見旁邊那兩個棒球帽男站起來高喊一聲“都趴下,搶劫,誰敢動就打死誰!”

    我和其他人下意識趴到地上,後進來的矮個子棒球帽直奔保安,一拳兩腳就把保安打倒在地,保安躺在地上,麵部朝下,一動不動。

    高個子竄到行長身邊,從懷裏掏出手槍,指著行長的頭讓他開門,行長手抖得厲害,鑰匙老對不準鎖眼,他回頭看趴在地上的我們。高個子用槍柄猛擊了一下他腦門,血順著他的側臉流下來。

    “讓你開門,你看他們有屁用!”高個子壓低嗓音附在經理耳邊,“給你五秒,門開不了,直接送你歸天。”

    這時,矮個子找到了卷簾門開關,他邊關門邊用力踹保安的頭:“去開燈,少他媽的裝死,再裝一槍打死你。”聲音有點像得了重感冒,鼻音很重。他說話時,大家悄悄扭頭看,才發現他和另外兩人手裏都有手槍。

    保安聞聲趔趄著爬起來去開燈,開完燈就地臥倒,雙手抱頭。矮個子對他的表現很滿意,不再踹他,而是徑直走到行長背後,從懷裏拎出把匕首,一刀紮到行長屁股上。行長蹦起來,嘴裏不停喊:“好漢!兄弟!”

    矮個子又嘿嘿地笑:“已經五秒了!”

    行長臉煞白,毫無血色,發瘋似的抖著鑰匙開門,門開了,但裏麵還有一道門,帶有密碼鎖。行長一手捂著屁股,一手輸密碼,密碼輸完了門沒開,他哆嗦著扭頭看高個子。

    高個子疑惑地轉向矮個子,矮個子靠過去又想捅刀子,行長嚇得撲通給他跪下:“兄弟,兄弟,這道門,從裏麵才能打開。”

    這天在工作區裏有三女兩男工作人員,在搶劫剛發生時,裏麵有人發出尖叫,隨後安靜下來,再無任何聲響。

    行長開門時,我趴在地上思想混亂,感覺像在做夢,不敢相信自己在親身經曆著銀行劫案。最令我恐懼的是劫匪還帶著槍,如果是持刀,我早爬起來跑了,說不定跑之前還能順便給誰一腳。但槍不一樣,往往和死亡、血腥直接聯係在一起。

    隔著櫃台,看不見工作區裏的情形,但裏麵安靜得讓人以為工作人員都逃之夭夭了。當時我想,按照電影裏的情節,工作區某個桌子下會有個報警器,隻要裏麵的人沒被劫匪控製,報警器就會被按響。

    “讓裏麵的人開門!”高個子繼續壓著嗓子說。

    行長站起來,挪動到密碼門前,嚅動著嘴唇,顯得很為難。矮個子對著他屁股上的傷口踹了一腳,然後“啪啪”對著門打了兩槍,其中一顆子彈擦著行長的身子飛過去,行長撲到門上,號哭著央求裏麵:“開門,求你們了,我會死的!”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親耳聽聞槍響,子彈呼嘯的聲音並沒有影視劇中的瀟灑和清脆,雖然不是震耳欲聾,但那種沉悶擊打的響聲帶來的震撼,讓耳邊持續縈繞著支離破碎的餘音,直到把人嚇得魂飛魄散。

    矮個子開槍時,工作區裏傳出幾聲男女混合尖叫,證實了裏麵沒人逃跑。

    行長變了聲的哭腔震顫著每個人,肥胖的女值班經理就趴在我旁邊,也跟著小聲哭起來,但她隨即就被提起來挨了幾巴掌,打完耳光後又被扔到地上,兩眼木訥地望著我,身上劇烈顫抖,像被扔到地上垂死掙紮的魚,她嘴巴裏慢慢滲出血來,我以為她要死了,巨大的恐懼也感染了我。

    看行長央求半天無果,矮個子隔著門對裏麵喊:“給你們十秒鍾,再不開門,我就先殺了他,再殺了其他人。對於搶劫來說,時間就是生命,一會兒等警察來了,我們就同歸於盡,我帶的炸藥能把這兒炸平了,你們誰都別想活命。”

    我注意到他身上有個背包,他把背包放到地上開始翻弄。

    矮個子還沒翻弄出什麽,外麵就傳來一聲刺耳的警笛聲,緊接著是無數警笛響起,還有刹車聲,聽聲音就知道有大批警察趕到。

    也許是受警笛壯膽,也許是行長的哀哭聲打動了裏麵的人,我聽見“哢哢”兩聲,有人在裏麵打開了門。

    開門時,高個子開始咳嗽,咳到最後,他扭動脖子扯了下口罩,露出半邊臉。

    我偷偷看他,和高個子目光碰到一起,看到我後,他一愣,但隨即迅速戴好口罩,大步走到我身邊,一腳踹到我臉上。我雙手抱住頭,緊緊趴在地上,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又聽見高個子在撥弄槍栓,子彈上膛。

    大腦裏一片空白,覺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就咬緊牙關,繃緊肌肉,等待死亡的到來。希望子彈能夠鋒利些,別讓我太疼,一彈斃命最好,死亡並不是太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高個子一定以為他露出的半邊臉被我看到,自己暴露了,其實我什麽也沒看到,行長的悲慘狀況深深震撼了我,在那種混亂的情況下,大腦根本不可能認知什麽。

    槍響時,我胃裏有股強烈的嘔吐感,沒有感覺到疼,也沒有昏厥過去,好像也沒有死。我以為高個子打偏了,大汗淋漓地伏在地上等待他打響第二槍。後來發現,那聲槍響和我沒關係,我的嘔吐感是因為太過恐懼。

    這次槍響是矮個子在工作區裏開的,他一進工作區就問是誰按的警鈴,並用槍輪流指向每個人的頭,還用匕首在女孩們臉上磨蹭。

    最後,有個女孩勇敢地站出來說,是她按的。勇敢的人往往把自己置於險境,膽小怕事、卑躬屈膝的人卻能賴活著,要不怎麽會有苟延殘喘、卑微苟活等詞語呢。

    女孩剛站出來,矮個子就對著她開了槍,打在胸口上。據說女孩異常堅強,她用手握住汩汩冒血的胸口,慢慢倒在地上,眼睛一直仇恨地死死盯住矮個子。

    聽見槍響,高個子跑進工作區,和矮個子爭執起來。兩個劫匪互相用槍指著對方,差點為此火並。

    我不知道為什麽高個子沒有殺我,他還和矮個子劫匪為殺人的事爭執,當時猜想也許是因為他還沒有泯滅良心,也許是因為他還沒有殺過人,直到很久以後才明白其中原委。

    警察不停向裏麵喊話,無非是告訴劫匪已被團團包圍,插翅難逃,趕緊放下武器,釋放人質。

    這天銀行保險櫃裏的現金不多,矮個子讓工作人員打開所有保險櫃,把現金取出來裝進背包,到最後一個保險櫃時,工作人員說打不開,矮個子把半死不活的行長拖進來,逼著他打開。保險櫃打開後,矮個子抬手給了行長一槍,正打在腦門上,行長當場斃命。

    事後統計,劫匪劫走了人民幣三百多萬,美元三萬多。

    劫匪裝完錢,讓我們從大廳轉移到工作區,除了死去的行長,受傷倒地的女孩,餘下四名工作人員加我們五個客戶、一個保安背對背坐在一起。

    行長扭曲歪斜地趴在地麵上,腦後有個血洞,濃稠的血不停流到地麵上,在過道上形成一道長長的拖痕。大家低著頭,各自沉默不語,像等待最後的宣判一樣。

    倒地的女孩呼吸微弱,一隻手還捂著胸口,血從傷口處不斷湧出,把她的手和上身都染紅了。

    我曾試圖用旁邊椅子上的一條毛巾替她堵住傷口,讓血流得慢些,矮個子看到後,一槍打到我腳邊,破裂的地板碎塊飛起來戳傷了一個客戶的臉。

    這一槍並不是矮個子打偏了,他原本是想給我一槍,但高個子在他開槍時抓了他一把。矮個子憤怒地盯著他的同夥幾秒鍾,然後走了出去。

    工作區隻留下了一名劫匪看守,其他劫匪都穿過大廳去了銀行辦公區,辦公區在大廳另一側走廊上,排布著行長室、主任室、管理室等。

    劫匪們在辦公區搗鼓了半天,還傳來砸牆的聲音,過了十幾分鍾,一名劫匪大汗淋漓地跑到工作區。

    “弄好了嗎?”看守劫匪問。

    “牆太硬,你去弄,我歇會兒。”進來的劫匪擦著汗說。我猜想他們也許是在找黃金珠寶之類的。

    警察停止了喊話。我屏息靜聽,外麵異常安靜,隻有遠處隱約傳來汽車喇叭的聲音,不知道警察在做什麽。

    工作區桌子上的固定電話響了幾次,應該是警察打進來想找劫匪談判。每次電話響,看守劫匪都拿起,掛斷。

    高個子和矮個子劫匪走到工作區門口抽煙。高個子說:“不知道警察搗什麽鬼,弄不好要衝進來。”

    矮個子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用銀行電話聯絡外邊,就說這兒有人受傷了還沒死,讓他們派個醫生進來,拖下時間,也好知道警察在幹嗎。”

    兩個人商量好後走進來,矮個子拿起桌子上的固定電話撥打110,讓110轉接劫案現場指揮。電話接通後,矮個子說:“這兒有人質受傷,快死了,派個醫生進來,要女的!”

    劫匪之間對話,胸有成竹,毫不慌亂,像在拍一部早已知道結局的警匪片。

    銀行有個側門,是通向atm機的,幾分鍾後,警察派的女醫生就從側門進來了。

    大廳裏傳來一陣搜身的聲音,隨後女醫生出現在我們麵前,她穿著白色醫護服,進來時,我正低頭發愣,看到腳邊出現了白色衣擺才抬起頭看。

    看到女醫生,我渾身一震,心跳快要停止。

    孟醒提著個醫療箱,站在燈光下,一些光暈環繞在她略顯清瘦的身上。這一刻,她像個孤立無援的小女孩,獨自聳立在險境邊緣,身邊暗流湧動,她卻毫無懼色。

    她看到我後大吃一驚,眉頭一皺,醫療箱差點從手中脫落。

    又在狼狽不堪的場合和她遭遇,而這一次,也許還會丟掉命。不想看到孟醒在我麵前死去,也更不願意在她麵前被殺,這種死太窩囊,毫無意義。不知道鹿城那麽多警察為什麽偏讓她來,她加入刑警時間還短。

    後來冉靜告訴我,當時外麵的人不清楚銀行裏什麽狀況,打電話給劫匪被拒接,找談判專家又無從下手,特警隊強攻又弄不清劫匪人質位置。

    正派人從窗口輸送隱秘攝像頭時,聽說劫匪要一名女醫生,就立即物色人選。讓真正的醫生進去不太合適,銀行裏開了槍,也許已經死了人。

    現場指揮立即調法醫,不湊巧的是當天局裏的女法醫除兩人出別的現場外,其他人都去省廳參加培訓了。在現場的幾名女刑警都要求進入銀行,老姨還考慮過親自進去,但她們都不懂醫。

    當時孟醒在旁邊協調救護車,她聽說後,主動要求進去,孟醒在警校學過緊急救治和外傷處理。警察們都認為她太年輕了,剛進入刑警隊,進去太危險。但孟醒已換好衣服,態度堅決地走向銀行。

    我盯著孟醒,心情複雜,一時間無法挪動目光。孟醒卻很快鎮定下來,她臉色發白,若無其事地蹲下摸了摸扭曲著躺在角落裏的行長,然後走過來查看受傷女孩的傷口。

    女孩已昏迷過去,孟醒從箱子裏拿出醫用紗布和止血帶,邊埋頭為女孩纏紗布邊悄聲問我:“你沒事吧,受傷沒?”

    我心裏一熱,差點掉下眼淚。孟醒半個身子對著我,燈光映襯著她的側臉,臉頰在燈影裏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我低聲說:“沒事,你怎麽進來了?”

    還沒等她回話,矮個子摔過來一個水杯罵了幾句髒話後說:“接頭呢!還對上了暗號!”

    孟醒鎮靜地盯著他說:“她現在很危險,再不搶救就來不及了。我留在這兒,把她換出去,再說少一個人質也算不了什麽。”

    矮個子嘿嘿笑道:“你他媽的是警察吧,電視裏都這麽演,壞人讓醫生進來,警察就派臥底冒充醫生,一邊打探情況,一邊找機會解救人質。”

    孟醒站起來看著他說:“我隻是來救傷者的,再說,我兩手空空,你們這麽多人,帶著槍,還怕我一個女人?”

    “你他媽的還真是警察,是警察我一眼就能看出來,看你那眼神就知道,我現在就一槍斃了你!”矮個子用槍頂著孟醒額頭,把她頂到了牆角。

    我想站起來,孟醒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就沒動,緊張地看著他們。

    高個子劫匪走過去把矮個子拉到一邊:“別管她了,把地上那女的抬出去,表示我們的誠意,讓警察鬆懈一下。”

    矮個子劫匪和孟醒對峙了一會兒,聽從了同夥建議,讓我們把受傷女孩抬到銀行側門,他把槍收回來,指揮我們抬人。看到他放過了孟醒,我長出一口氣,額頭和手心都被汗打濕了。孟醒加入這場危險的博弈,讓我有了更大的壓迫感,害怕她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我心裏默默祈禱,隻要讓我們脫離險境,從此我要做個好人,一點壞事不做,行善到終老。

    我和另外兩個男人主動抬起女孩往外走。孟醒站在牆角,大口呼氣,像剛經曆過一場生死關口。

    抬人時,孟醒想跟過來。矮個子惡狠狠地推了她一把:“老實待著,早晚殺了你!”

    把女孩抬到門口,外麵兩名特警伸手把她抱了出去,劫匪又用槍把我們趕回來,再回到工作區,發現孟醒坐在地上檢查值班女經理腫脹的臉。

    其他劫匪又到辦公區去了,隻有矮個子坐在電話機前,跟外麵警察通話,他提出條件:“開來一輛加滿油的中巴車,車上準備好食物,讓警察退到200米外等。”

    我靠著孟醒坐下,兩個人沒有說話,我們不時地看看彼此,淒慘一笑,腦子裏亂成一團。

    矮個子不斷提出新條件,和警方耗費了大概一個小時,高個子進來說:“準備好了。”

    聽到這句話,屋子裏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

    在我們以為要遭受不幸時,矮個子隻是指揮其他兩個劫匪挨個綁人,沒有露出處決人質的征兆。

    綁到孟醒時,矮個子突然讓兩個同夥閃開,他先把彈匣取下看了看,然後又裝上,在門口瞄準孟醒說:“警察不能留,留了就沒我們活路。”

    感覺血液呼地湧上大腦,我來不及多想,帶著巨大恐懼,猛地撲向孟醒。槍響後,上身一麻,有股巨大的衝力紮進身體,沒有疼痛,身體衝向地麵,在快速下墜時,聽見孟醒聲嘶力竭的尖叫,恍惚中,看見她的臉上滿是驚恐。

    伸出胳膊努力想把她攬入懷中藏起來,好讓危險遠離她,但頭猛地撞到地上,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