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馬上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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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香浮動的夜晚,火炬照亮森林中這方暗黑的空間,到處都彌漫著草木泥土的濕潤氣息,還有開始累積起來的瘴氣。隻是當火光燃亮的時刻,空氣中便多了一絲煙火味道,不算好聞,卻在壓抑逼仄的巨大森林中顯得格外溫暖與幹燥。

    這是一片濃密到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森林,抬頭隻有層層疊疊的樹葉枝幹,莫說是在晚上了,就算在正午時分,也投不進一絲陽光進來。

    火,在這裏彌足珍貴。

    因為那不僅能驅散林中的重重瘴氣,還能夠讓林間生長於陰暗地帶的生物有所顧忌,不敢輕易上前。

    韓啟淩小心翼翼舉著火把,邁著謹慎的步子往前挪著,每走一步,都要環首四顧,然後在劇烈的心跳聲中戰戰兢兢繼續前行。

    在他身後,還有一個臉色發白的年輕姑娘,和一個瑟瑟發抖的肥胖男人。

    他們是這個隊伍的新人,第一次進入這個輪回世界,蘇醒在這片森林的時候,這個世界的“法則”便已將一切印入了他們的腦中。

    他們是被命運選中的人,每周四的晚上八點,他們都會以意識體的形態進入不同的輪回世界關卡,進行不同的任務,獲取獎勵。如果順利通關,他們將在現實世界的三小時後醒來,並獲得獎勵的同時額外獲得一張“同步卡”,同步卡能夠將他們在輪回世界中獲得的能力與道具帶入現實,實現50%的同步,但是如果完整地通關了整個輪回世界,則能夠獲得100%的同步。但是,如果在關卡中死亡,那麽在現實世界的身體也會突發各種恐怖急症而立刻死亡。

    他們將進入不同的隊伍,成為隊伍中的一份子。每個隊除了他們這樣第一次進入關卡的新玩家之外,還會有一些通過了以前的關卡活下來的老玩家。

    大家會一起出現在關卡初期的某一個地點,會有三分鍾的保護期,隨後保護失效,就可以開始按照每個人腕表上的關卡任務開始行動。

    韓啟淩是宿醉後醒過來的,頭疼得厲害,在他腦子還不清醒,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隻見到一道瘦小遠去的身影。隨之而來的還有身旁幾個壯年男人不屑的唾罵聲。

    一、二、三……原地還剩下十二個人,五個男人神色跋扈,穿著類似款式的服裝,可以明顯看出他們是一個小團體,剩下的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三名年輕女子、一名西裝革履的上班族和一名上了年紀的中年婦女。

    那五個男人罵了幾聲,其中一個身材清瘦但氣息陰暗的男人轉過身來,仿佛大發慈悲般掃視了空地上或坐或站的七人一眼,他的神情很奇怪,明明是從未見過的人,他卻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嘲諷、輕蔑、惡意……

    “這個關卡難度到了七星,我們這些老玩家也顧及不了你們,各走各的吧!”他的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惡笑:“祝你們好運!”

    隨後這個小團隊便尋了一個方向迅速離開了,其中兩名年輕女子互相看了看,快步跟了上去……

    “那個……你、你是韓啟淩嗎?”沒有跟上去的那名年輕女子從一開始就盯著坐在地上捂著額頭,四肢修長的男人,這會兒終於小心翼翼地上前,仿佛不可置信般問道。

    至此,留在原地的除了韓啟淩之外,便隻剩四個人。

    得知家喻戶曉的花瓶明星居然和他們出現在一個地方,四人都表示很驚異,但很快,這點“我和大明星在一起”的激動就被這無邊無際的森林和找不到盡頭的關卡給抹滅了。

    他們的任務是在這片森林中活過七天時間,等到第八天的太陽照進森林時,才算通關,才能脫離關卡。

    難度為七級。僅離最高難度十級差了三個檔。

    難怪那些老玩家直接不考慮擴大隊伍、遴選新人的事,因為恐怕連他們也未必有把握保全自己。不過此時對於這些新人來說,一級的難度和七級的難度也沒有區別,畢竟沒有相關的認知。

    隻是……

    韓啟淩盯著那枚特殊腕表上顯示七星的關卡難度和任務要求,心裏一片驚濤駭浪。

    那離去的小團體看起來氣勢十分犀利,他因為職業原因,也和一些軍人接觸過,但他敢肯定,自己所見過的那些哪怕是強悍的特種兵,也比不上剛才那幾個人!

    而他們的離去不僅代表著全部放棄他們這些新人,也許還代表著他們認為這個關卡的難度已經高到了他們僅僅能保自己不死的地步了……

    對比其他幾人摸不清頭腦的驚疑與不重視,韓啟淩顯然不是那麽樂觀。

    那麽……

    那個人呢?那個在自己還沒完全清醒的時候就直接離開的背影……他的判斷又是怎麽樣的?人家五個人才敢抱團離開,他一個人就敢獨行了?

    收起各種猜想,韓啟淩看了看邊上的四個人,又抬頭看了看濃密昏暗的林子,低頭歎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道:“我之前參加過野外生存的節目,有一點經驗,我們先去找水源吧,先確定水源和露營的地方,然後找找食物……對了,誰有火機?森林裏可能會有什麽野獸,這裏樹木太茂密了,晚上和早上也會生瘴氣……”他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幹幹脆脆地歎了一口氣,問:“你們覺得呢?”

    沒把握。

    恐慌。

    之前的野外生存節目不過是作秀,稍微學習和了解了一些相關的知識,去的地方也是安全區,還有大堆小堆的助理、保安為他忙前忙後,哪裏需要他真正操心什麽,哪裏像這片森林一樣充滿了未知。

    對比部分人臉上出現的躍躍欲試,韓啟淩的心又沉了沉。雖然他隻是一個花瓶,但是從一個花瓶走到紅的發紫的超級流量小生,也算如履薄冰了。所以對於許多事情,他比之普通人會想更多,也會無意識地放大消極麵。

    他們如願找到了水源,但是這片森林隱藏的危險,遠遠不止野外生存那麽簡單。

    那名中年婦女是最先死的。隻是在夜幕降臨前去撿了個柴火,回來時就變色僵硬青黑,不出幾分鍾,就渾身浮腫地倒了下去,像一個裝滿水的玻璃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她的內裏都仿佛被掏空了,隻剩下大灘的血液和幾隻黑紅色、巴掌般大小的蟲子。在夜色中,冰冷無機質的蟲眼扭過來盯著剩下的幾人。

    “跑!”不等其餘人驚駭,韓啟淩一身大吼,活著的幾人便開始從一個遠離那幾隻蟲子的方向齊齊發足狂奔!

    然後,本來就摸不清方向的他們,在森林裏徹底迷失了自我。恐慌、驚懼、怨恨各種情緒翻迭不休,不知道該走還是該停——顯然,這片森林裏還有更多的東西在等著他們。

    唯一一個火機遺落在了原本打算露營的水源附近,四周一片黑暗,最皎潔的月光也隻能穿透森林最上方一小段距離。

    他們失去了光,隻剩一片黑暗和各人的粗喘聲。

    以及開始生長出來的絕望。

    第二個死的人,是那名上班族男子。在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顆需要五六個成年男人才能環抱的樹在他身旁打開了軀幹,將他整個人吞了進去。而其餘人隻聽見他半聲慘叫,韓啟淩握著開啟手電模式的手機照過去的時候,就隻見到那棵樹粗壯的軀幹像是一張人的嘴一般,咀嚼了幾下,然後在燈光照過去的時候像是十分不適般躲避了好幾下,最後整棵樹都藏了起來。

    剩下的那名年輕女子和肥胖男人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神情崩潰地喊著“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我不玩了!”

    韓啟淩也同樣害怕,同樣瀕臨崩潰。

    但是他注意到了剛才那棵樹的躲避。

    可以輕而易舉滅殺他們幾人的食人樹,在燈光掃過去的那一刻出現了躲避行為,這意味著什麽?

    “我們回去,找那個打火機。”韓啟淩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不那麽顫抖。

    “你瘋了?那裏有那些可怕的蟲子!”年輕女生崩潰地尖叫。

    韓啟淩深深吸了兩口氣,在生存的壓力之下,盡管雙腿還有些顫抖,大腦卻飛速地運轉了起來,“它們怕光!”

    “你玩遊戲嗎?在遊戲裏,不論多難的關卡,都有特定的通關方式和相應需要匹配的道具。如果我沒有記錯,剛才走在我的手機光照範圍內的隻有我和你們兩個,他離得稍遠了一些!”韓啟淩努力說服他們。“當然也許你覺得這不足以確定它們怕光,可是我發現當我光照過去的時候,那棵……食人樹,出現了閃避,最後它自己躲起來了。”

    “我們這麽一條道走下去也是玩命,回去找那個打火機也是玩命,那為什麽不選一條稍微有點生路的路呢?”

    那女生顯然比肥胖的中年男人有主見許多,見他神情相對鎮定,受他感染,也漸漸平息了部分內心的恐慌,她猶豫著提出了疑問:“那為什麽我們要選擇冒險回去呢?雖然我們三個人的手機加在一起能支撐的時間也不太多,但是我們應該也是能嚐試去找其他火源的吧?”

    韓啟淩皺眉,淡淡地點出一個事實:“這片森林的潮濕度很大,白天的時候你也見到了,石頭上、樹木上,都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水珠。”這意味著,鑽木取火和尋找打火石都是不可能的。

    “從剛才離開那裏到現在大概過了一個小時,我們現在走回去,不出意外的話,手機電是能支撐到我們找到那個火機的。”

    大概是上天的眷顧,他們這一路上再沒有遇到什麽,三人順利地回到水源附近,那些蟲子已經不見了,連帶著原本躺在地上的屍體一起。但是仍然不排除它們在某個角落虎視眈眈的可能性。

    韓啟淩迅速撿起地上的火機,點燃了事先已經準備好的火把——原材料是一根木棍以及自己身上羽絨服的半隻袖子。

    火光燃起,為他們帶來的不僅僅是溫度,還有活下去的希望。那單手舉著火炬的男人,衣服殘破,半隻袖子沒了,卻一點也讓人感覺不到狼狽,反而感到了滿滿的希望。

    這樣一個男人,怎麽可能是一個花瓶明星?

    女孩注目著他,眼神中開始凝聚出迷戀和依賴。

    三個人的衣服加上那些潮濕的樹枝,夠燒多久?趁著生起的火堆,三個人連忙將撿來的細小樹枝放在旁邊烘烤著,以期能夠早點烘幹樹枝裏的水分,作為柴火。他們連續躲過了三個平安的白天和黑夜,聚集的柴火卻仍舊不多,根本夠不上燃燒的速度。如果再不添加柴火,那麽,很快,他們就要繼續燒自己的衣服了。

    韓啟淩想了好久如何維持火焰,最終抵不過疲憊,吩咐了一聲那中年男人守下半夜,就在夜色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事實證明當時的他還是太嫩了。

    天色微明的時候,他醒了過來,立刻察覺有那裏不對,待坐起身環顧四周,再搜索了全身之後,臉色立刻變了。

    那名肥胖男人不見了。

    連帶一起不見的,還有那些烤幹的柴火樹葉、那唯一一個還剩下一半機油的打火機,以及自己還剩40%電的手機。

    看了一眼還在沉睡的年輕女子,他絲毫不懷疑,她的手機也被偷走了。

    韓啟淩臉色鐵青。沒了火和光,下一個夜晚,他們要怎麽度過?

    這一次,命運之神沒有再眷顧他們,兩人並沒有追蹤的能力,甚至無法判斷那名肥胖男人往哪個方向去了,他們隻能盡快搜索火源,然而直到入夜,也沒能在這潮濕的森林中點燃一絲火光。

    夜幕降落,黑暗漸漸吞噬了上來,韓啟淩感受到隱藏在黑暗中那些可怕生物的躍躍欲試,絕望地閉上了雙眼。身旁的姑娘早已經開始哭著不斷禱告,她聲音斷斷續續,極度崩潰。

    就要這樣死了嗎?

    淒慘萬分地死在這裏,葬身在那些怪物的口腹之中,死前還要嚐盡被撕咬吞噬的痛苦。

    他會聽見自己骨骼被獸齒咬斷的聲音麽?會不會有人在現實世界為他響起安魂歌?

    他會聞到自己鮮血散發出的鐵鏽味道麽?會不會有人在現實世界為他樹一座墓碑?

    他笑了笑,唇角卻是哭的表情。

    “達達——達達——達達——籲————!”

    哪裏的馬蹄聲?

    韓啟淩猛地睜開了眼,順著馬蹄聲響起的方向不可置信地看過去。

    那是他一生都無法忘卻的畫麵。那小學生騎著一匹渾身散發綠色鬼火的骨馬,在鬼怪猛獸的盛宴上撕開了一道口子,衝闖進來,明明隻有瘦小的一個人,卻仿佛是千軍萬馬的氣勢。

    韓啟淩看清了他。

    似乎……是關卡開始時最先離去的那個人。

    骨馬衝到他們身旁,男孩彎下腰,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將他整個人提起來扔在身後,騎著骨馬朝著另一個方向直線衝撞了過去!

    手起刀落,那孩子染血的發絲緊緊貼在麵頰上,目光炬炬如鬼火。

    韓啟淩聽到了他的聲音,稚嫩的聲線還未到變音器,有些清脆,卻又如一個謎題般低啞。

    “需要幫忙嗎?”

    韓啟淩睜開了眼,頭頂是潔白的天花板,他正躺在地板上。

    “嗬……”手掌輕輕搭在額頭,遮住了琉璃藍的眸子,他輕笑:“又夢見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了……”

    隔了好長一段時間,他才坐了起來。直接抓過一邊快沒電了的手機,撥出了經紀人的電話。“厲害啊,半個月前你是不是給了我一堆劇本,裏麵還有個校園題材電影來著?”

    秦立海難得能接到他主動打過去的電話,受寵若驚的同時聲音悲憤:“可不是嘛?八個劇本!任你挑!你特麽全推了!哎你這影帝還要不要當了?這都整整半年你啥作品都沒有了!我說你……”

    “幫我接了吧。”韓啟淩歪著頭夾著手機,一邊走去廚房從冰箱中取出昨天吃剩的外賣烤乳鴿,“就那個校園題材的,角色隨便,我帶資進組,前提是……”

    晨光中,男人抬起了眼,瞳中布滿了層層疊疊的網。

    “在篆大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