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收尾(七)桃花與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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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陸依舊疑惑,輕輕點了點頭,卻也不再言語,仔細觀看,生怕自己錯漏了什麽。
倒是班七郎,從最開始的緊皺眉頭,到後來恍然間帶著詫異的喃喃自語:“原來如此”
李樂嘴角掛笑,心道,看來七郎是明白了。
石窟中央的兩人,氣勢已經完全攀升到了頂峰,幾乎是在同時,兩人閉上了眼睛。氣勁為之一散,歸於平靜。
可是這也不過片刻的時間,他們腳下的碎石子開始微微顫抖,白天羽身上的白衣袍在刹那間開始烈烈作響,好像無形的氣勁正以他為中心急速盤旋。手中刀似是有靈,帶起輕微的嗚嗚顫鳴聲。
丁亮裸著上身,全身上下都好像被一股強烈的氣勁遊走包裹,那棱角分明的塊塊肌肉,在氣勁的遊走間忽凹忽凸,顯得非常怪異扭曲。
宗師已達,兩人同時睜開眼睛,雙目中灼灼然,似有極為醒目的火焰在燃燒。
彼此間沉默無聲,同時出刀!
一刀,隻是一刀。
然而卻是最為炫麗的一刀。仿若將世間所有的刀法都凝結於此。
白天羽這一刀,如從九天而降的神罰之刀,煌煌然,若帶雷霆之怒,斬盡世間不平與汙穢。
丁亮這一刀,似自九幽而上的不屈之刀,森冷若寒冰,卻又迎難而上,帶著無盡的反抗與對世間所有屈辱不公的咆哮與震懾!
刀氣縱橫,似雷如風。近如可以割裂空氣!
刀身碰撞,卻無任何聲響。仿若他們碰撞的不是精鐵之刀,而是兩團無形之氣。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刹那。
時間似是禁止,但人的思維卻又清醒無比。
電光火石之間,刀已出盡,兩人錯身而過。
一刀過後,如水入塵,重歸平靜。
他們兩人背對而立,久久無聲。
一聲輕脆的“打啦”聲響起,沉默的氣氛才被打破,那兩柄精鋼刀同時斷裂。
與此同時,輕響過後,丁亮的胸膛猛的裂開一條九寸長的口子。
鮮血飛濺,如綻空之花。
丁亮身子一軟,不由自主單膝跪在地上。
見此情景,李樂悄悄鬆了口氣,手中的飛刀無聲間又藏了回去,心裏無不擔心的暗道,還好,還好,沒有同歸於盡。
但在這時,白天羽過轉身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猶如死人般的蒼青,呼吸也有些不暢,氣息紊亂之下,全身都有種虛脫的感覺。握著刀柄的那蒼白有刀的手,此刻也在不停的顫抖。
深深呼吸,盡量讓內息平靜下來。過了半響,才緩步向丁亮走去,問道:“為何如此?”
丁亮慘然一笑,嘴裏的血不停的往外冒,以至於他的聲音都有些含糊,道:“我輸了。”
白天羽皺眉,微微搖頭道:“你沒輸,我贏的並不光彩,你為何如此?”
丁亮道:“白家對丁家有恩,我已是將死之人,又何必還要與你同歸於盡?你很年輕,想必有一個很愛你的姑娘在等你,以後也會有大把的時光讓你縱馬江湖,馳騁天下,死在這裏實為可惜。此一戰,便是了結祖先之恩情。”
白天羽搖著頭,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丁亮雙目含淚,瞧向李樂,剛準備說什麽時,沒忍住又是一口鮮血噴出,痛苦的喘息了半響,才道:“絕公子,請給丁某一個痛快。”
李樂微微歎息,舉步走到他的麵前,負手而立,問道:“還有什麽遺言嗎?”
丁亮淒慘的笑著,半張臉上那深刻的傷痕,此刻似乎都生動了起來,再無先前的僵硬之感,緩聲說道:“若有來生,我想做一個人,沒有武功,平平淡淡,耕讀於家。不必再為重現祖先榮光而奮鬥。若有來生,我想再見桃花,安安,寧寧”
李樂點頭,遺憾的歎了口氣,道:“明白了,丁君子一路走好,今生如夢,來生安寧。”
說著話,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丁亮的眉心處。
丁亮尼喃道:“謝謝你”
“叮”的一聲,仿若有一根線斷了。丁亮的雙目開始迷離,嘴角帶起一個幸福的微笑,氣若遊絲的說出兩個字:“桃花”
“桃花”
桃花是一個女人。
丁亮好似回到了小的時候,他在祁連山上與父親相依唯命。偶爾也會下山,前往縣城集市,用自己家打來的獵物,換取一些銀錢,以便購買食鹽與糧米之用。
在那時,集市上的孩童們都在嘲笑他,打罵他,說他是一個小野人,他的父親是一個瘸了腿的大野人。
對於這樣的嘲笑與追打,丁亮並不在乎。因為他有一個非常疼愛他的父親,父親說,你又何必跟那些什麽都不明白的可憐人計較呢?
冬日的祁連山很冷,冷入骨髓。每天晚上,父親都會抱著他睡覺,父親的胸膛很暖和,像一團火。伴隨著父親給他講的那些“圓月山莊”的故事,丁亮總是能很安穩的睡著。
丁亮小時候的日子過得很單調,每日裏隻有練刀和打獵,間或父親還會教他識字,雖然父親認識的字也不多。
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他少年時。
有一天,父親給他帶回來一個女人,準確的說,是虜回來一個少女。少女的名字叫桃花,她的人也像桃花一樣好看。
她有著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
起初時,桃花很害怕。但是漸漸的,她開始平靜下來,慢慢接受了他。
於是,丁亮的第一次愛戀便在此時開始。
他們在一起過得很開心,桃花教他識字,間或還會講一些縣城或是省城的趣聞。如,書院裏學生們朗朗的聲,酒樓上才子們相爭的文詩筆墨。
這一切,都讓丁亮非常向往,他總是在想,若是自己也是一個人該多好?想必那樣的話,桃花會更喜歡他。
桃花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也是一個很奇怪的女孩子,她總是什麽東西都喜歡對稱,不管是草屋裏的布置,還是寫字時字裏行間中的比對,都是工工整整,齊齊而立,好像若沒有對稱,她便會很難受一般。
為了迎合桃花,丁亮漸漸的也養成了這個習慣。
他們在一起的時光過得很快樂,於山中漫步,走過青青草地。在泉澗嬉戲,總是弄濕衣衫。那是一個月色明亮的夜晚,他與桃花在彼此羞澀間成了好事。
桃花問他:“若是有了孩子該怎麽辦?”
他說:“那就生下來吧,我與你一起撫養他長大。”
桃花又問:“那孩子該叫什麽呢?”
他說:“你說叫什麽好呢?”
桃花說:“我想要兩個孩子,一個叫平平,一個叫安安。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兩個孩子。
自從將桃花帶到山上來以後,父親從來都沒有過問他們之間的事情。每天隻是督促他練刀,打獵。而對於桃花,亦是不聞不問,仿佛山裏隻有他父子二人,桃花並不存在。
日子便這樣平平淡淡的過著,或許他們會一輩子都留在山裏,與世無爭吧。
直到有一天晚上,桃花睡著時哭了,哭的很傷心。
丁亮將她叫醒,問他為什麽哭?
桃花說:“我想我爹娘了。”
丁亮笑了,說:“那等天亮我就送你回去看看你爹娘。”
桃花說:“可是我怕,我怕要是我回去的話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丁亮說:“我先送你回去,然後過些日子在山裏多打一些獵物,到你家提親。等成婚之後,你不就能天天見到我了嗎?”
桃花欲言又止,最後卻什麽都沒說。
第二天,丁亮送她回去。
她家在府城,桃花是府台大人的千金。
而這些,當時的丁亮並沒有在乎,他隻是天真的以為,隻要兩情相悅,便可以在一起。桃花講的那些書生與才女的故事,不都是這樣嗎?
將桃花送到府衙大門口,安頓了幾句之後,丁亮便回去了。
那些日子裏,他連刀都沒練,一直在深山裏不停的打練。他打了五隻虎,七頭熊,還有一些獐麅狐鹿。
剝了皮子,硝製完好。又將上好的肉類熏醃製,便這樣拖著幾百斤的東西,向山下走去,準備跟府台大人提親。
而在此其間,父親依舊不聞不問。
丁亮到了府城,卻受到了此生極大的侮辱。總共求親三次,次次不成。
第一次時,是府衙的管家,與一群衙役門冷嘲熱諷之後,對他說:“就你一個屁都不是的野人,也敢打我家千金的主意?是不是春夢做久了?”
第二次,府台大人親自出來,對他說:“沒辦你一個拐帶官家小姐的罪,已經是老夫仁慈了。”
第三次時,他見到了桃花。然而此時的桃花哪裏還有以往的溫柔甜美,隻是冷淡的對他說:“你不懂我有多恨你,自從你父親將我俘到山上,我便恨死了你”
三次求親之後,一個山裏野人想娶府台小姐的笑話,便就這樣傳遍了整個府城。丁亮走在街上時,都有人對他帶著揶揄的笑著,並且指指點點。間或還有人明目張膽的過來欺負他,嘲笑他,沒了還會說一句:“發了春花大夢的野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