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戀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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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護法革命失敗,唐國欽一直蟄居廣安,韜光養晦。

    馮世年獨大後沒了約束,肆意擴張總統之權大行獨裁之事。原本不主張再動幹戈的薛山等民主黨人也終於心灰意冷,對北方軍閥不再抱有希望,紛紛南下加入唐國欽的隊伍。而廣安的安國軍校,有唐國欽、薛山等元老的名望加持,網羅天下才俊,培養新軍,實力愈發強勁。

    近來,唐國欽秘密聯係南方各省中素日交好的幾位督軍,逐個攻破,說服其一起組建了安國軍。

    安國軍分東西兩路,一路取道金州,一路取道淮川,浩浩北上。東路軍更是旗開得勝,一路打到俠虎關。

    俠虎關已戰火連天,顧北錚的兵固然精銳,然而不同於上次護法革命,此次的革命軍似乎訓練有素又作戰勇猛,顧北錚原想速戰速決,不料戰事竟一度膠著。

    安國軍雖士氣高昂,但大本營終究遠在廣安,軍餉輜重均是問題,打不了持久戰,顧北錚便改變策略,不急於強打,專力於修防禦工事,想拖他個彈盡糧絕。

    然而月餘後,一度疲軟的安國軍忽然間攻勢又重新猛烈了起來,非但沒有彈盡糧絕,進攻的武器大炮似乎比戰初時還要精良,顧北錚疑惑之餘,也被惹惱了,俠虎關燃起了更為激烈的戰火。

    寧金鐵路,一列列火車忙碌了起來,槍炮糧草源源不斷運往俠虎關,另一麵,陸德全的援軍也悉數抵達。

    火車轟隆隆地在山間的鐵軌上奔馳,隨著長鳴聲漸止,一列列灰青呢製服的士兵從車廂裏整齊小步跑出。

    隊伍的最後,陸青浦伸了個懶腰,緩緩跳下車廂。

    天氣正是冷的時候,山間一片灰黃,覆蓋著還未消融的冰雪,空氣冷得像刺,陸青浦不由得打了個噴嚏,隨即擤了下鼻子,朝身邊的人問道:“姐夫,這次的仗要打多久呢?”

    身旁的人足足高了他一個頭,一雙濃秀的眼盯著遠方,並未回答。

    陸青浦順著他姐夫的眼風望過去,沒見到什麽特殊的情景,便開始東張西望了起來,一麵又問:“這次的指揮部準備安紮在哪兒?姐夫,這次你可得好好看看風水,挑個好地兒,別像上回那樣,不偏不倚被炸成半朵蘑菇雲。”

    秦東霖低頭望了他一眼,寬大的手掌往陸青浦腦袋上一拍,拍得他一個趔趄:“你再囉嗦,送你去挖戰壕!”

    陸青浦便閉了嘴。

    這場仗打得比想象中的慘烈。

    兩軍的兵士們一茬茬地倒下,又一茬茬地湧上前……日以繼夜的,呼嘯著地炮彈拖著長長的火光劃破黑暗,到處是濃煙、到處是子彈,到處是紛亂。灰暗的土地被染上一片片鮮紅的血,俠虎關的冬天從未像現在這樣鮮紅過!

    來勢洶洶的安國軍終於還是敗了,領將帶著殘部,連夜南撤。

    顧北錚率軍凱旋而歸,秦東霖奉命留下善後。

    劫後的戰場,硝煙未盡,滿地的鐵絲網上,掛著滿地的屍首。

    陸青浦跟在他姐夫身後巡檢,存活下來的兵士們抬起一具具同伴的屍首,清點、登記、焚燒、掩埋。

    安國軍的屍首橫七豎八地躺在黃土地上,無人收殮,等著野獸的分食。

    陸青浦看著這慘烈的場麵,忽然覺得有些悲愴。 他歎問道:“姐夫,你說這些人,都是為了什麽呀?”

    秦東霖望著前方,肅然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目光。

    他對他身旁的副官道:“傳令下去,將這些……也一並收殮了。”

    那副官跟隨他多年,自然懂他的意思。

    陸青浦看著他姐夫,卻看不懂他的目光。

    再抬頭時,隻見到他姐夫遠遠的背影。

    陸青浦心中有些難受,也有些疑惑。他使勁地晃了晃腦袋,似乎想甩開這種情緒。

    戰場和政治都太慘痛複雜,他隻想快回寧陽的花花世界。

    寧陽城的夜,月滿如銀盤,督軍府中盛宴方張、彩燈流轉,樂隊奏著歡快又激昂的舞曲,軍服筆挺的軍官和衣著華麗的女賓們翩翩起舞,不日前戰場上的血雨腥風在此刻消弭殆盡。

    會客廳煙霧繚繞,或坐或立的都是高階軍官與公署大樓的核心要員,以勝利者的姿態你言我語,侃侃而談。

    陸德全捋著山羊須,對顧北錚奉承道:“顧帥年少英雄,這不敗戰績又添了一場勝仗,實在令我們這些老人汗顏呦。”

    顧北錚道:“陸老過獎了,此戰能勝,也有陸老鼎力相助之功。”

    “我這陸家軍能得機會與顧帥一同作戰,見識英法強國的軍事作戰方式,是陸家軍的福氣……”

    “行軍打仗,實戰經驗才最緊要,陸老這幾十年的經驗,是北錚向陸老學習才對。”

    “哪裏哪裏,我那一套,都是老古董嘍……”陸德全笑著抿了一口酒,又道,“說起來,這唐國欽也太按捺不住,上回護法起義才鬧了沒多久,元氣還沒恢複呢,就敢再次北侵,大總統當初肯和談放他一馬,他倒好,總這麽自尋死路,什麽安國軍,名字起得倒是聲勢浩大,看又是不堪一擊的貨色罷了。”

    顧北錚略一沉吟,道:“此番作戰,依我看這安國軍的實力,不可小覷。若讓唐國欽將那安國軍校這般發展下去,可是個大隱患,我們可別輕敵了。”

    另一名年長的高階軍官道:“就算他唐國欽有安國軍校,也不過剛具雛形,我們北邊的武備軍校,可比他早了那麽多年,根基深厚,人才輩出,出了多少名將,還怕了他不成?”

    顧北錚搖頭道:“諸位也知道,武備軍校由遜清的講武堂演化而來,雖根基深厚也積弊已久,雖出了許多名將但也致使軍校裏的勢力盤根錯節,不能擰成一股繩,如若不加速改革,假以時日,後來者居上也未可知。”

    “顧帥留學兩國,自然是見識過強國之最先進的軍事經驗,改革之事,您可得與大總統好好說說。”

    “是得未雨綢繆了,不過武備軍校的事兒,也應由陸軍總長那邊操持,我豈能越俎代庖。我們所能做的,無非是將前線看到的情況,稟明大總統罷了。”

    “顧帥謙虛了,隻要是顧帥的建議,大總統哪有不重視的。”

    “說來也奇怪,這次俠虎關一戰,安國軍本已後繼無力,忽然間糧草輜重又充裕了起來,才這這場仗又拖了這許久,幾條鐵路都由我軍控製著,他這糧草輜重到底從何而來,大家不覺得奇怪嗎?”

    “此事我也覺得納悶,得讓偵緝處好好查一查,這周圍幾個省的督軍,怕是有人對大總統生了貳心了,明麵上歸順大總統,暗地裏支持南邊。”

    ……

    眾人言談間杯盞交錯,不知不覺已到深夜。

    花廳裏開了幾桌麻將牌,沈涵初被女眷們拉著打了半宿的牌,此刻牌局剛散,花廳裏都是女人的香水氣。

    顧北錚見到她時,她正在理牌桌。一襲妃色束腰大衣勾勒著腰肢輕盈的曲線,腳踝處露出象牙白裙擺,烏亮的短發似乎長長了許多,身子微傾時,便有一縷縷碎發從耳後滑落到臉畔,在夜燈下,更顯得臉頰嬌俏盈盈。

    顧北錚想起在俠虎關時,心裏似乎生出一塊空白來,專為她留著,再怎麽忙碌,總是想她;俠虎關的戰場變得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的戰場,他心裏第一次有了這樣深的牽絆。

    此刻,他牽絆的人終於又真真切切地在他麵前了,因而臨別前的那一點芥蒂,似乎不算什麽。

    他一步步走近,心中默念:罷了罷了,既是強娶回來的,終歸會有些脾氣,他受著就是,等她氣消了,日子也就順了。

    沈涵初將那一小疊一小疊的紙鈔壘得高高的,壘完後呆呆地望著,有些茫然。

    “看來初……夫人你收獲頗豐呢?”麵前傳來了顧北錚的聲音。

    沈涵初驀一抬頭,見到他,似乎有些尷尬。

    “督軍……”她嗡聲道。

    顧北錚看著她的戰利品,逗趣道:“贏了這麽多?隻以為你愛看書,瞧不出原來牌打得這麽好。”

    沈涵初臉微微一紅,道:“我其實不大會打……”

    “不會打還能贏這麽多?誑我呢?”

    “打了幾圈下來,發現隻要記住出現過的牌,計算推理,贏的機會倒也大了些。”

    顧北錚聞言又是一笑,道:“別人打牌來消遣,你倒好,當算術來玩了。”

    “也不全能算準,不過這樣算一算更有趣味些。”

    “無妨,無論怎麽個玩法兒,你喜歡就好,日後多請這些軍官女眷們來府裏玩就是,一來能籠絡下屬,二來呢,你多和這些太太小姐們來往,總比一個人在府裏悶著好。”

    “嗯……這次我贏了她們這麽多錢,也怪不好意思的,答應了請她們吃西餐,還有陸家那位青沐小姐,約我以後去陸公館打牌。”

    “哦?那我倒要羨慕她們了,你可從來沒有請我吃過西餐呢?”

    她的抬起一雙眼睛望了望他,正有些不知所措之際,顧北錚忽地將她攬入懷中,在她耳畔低低地問:“這些日子,你可有想我?”

    她並沒有回答,隻安安靜靜在他懷裏,不掙紮,也不迎合。

    顧北錚抱著她溫軟的身軀,在分別月餘的思念下,渾身叫囂著渴望,真恨不能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然而還是得強忍著翻騰的氣血,遵守承諾敬著她。

    往後的幾日,顧北錚推了許多事兒,每日都早早地回到府中陪著沈涵初。

    仿佛總也瞧不夠似的,沈涵初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沈涵初哭笑不得,道:“你總盯著我做什麽?”

    “一個多月沒見了,我多多瞧瞧都不行?”

    她微微一頓,喃道:“督軍是行軍打仗的人,這種分別,不是稀疏平常的事麽。”

    顧北錚道:“以前倒也是,你別說,有了你,我現在頂怕打仗了,萬一就……”

    “怎麽會,那麽多人護著你……”

    顧北錚俯到她眼前,問道:“你就真一點都不擔心?嗯?”

    沈涵初往後退了退,顧北錚便挨著她一路問到她麵前來,逗弄得沈涵初滿臉羞紅,慌張地抓過手袋一躲,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去陸公館打牌了。”

    顧北錚笑著將雙手往褲兜裏一塞,闊步跟了上去道:“正好,我也要去找陸老談點事情。”(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