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初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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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安國軍南撤,南北的戰局形勢日益明朗,陸青沐的孩子在寧陽城呱呱墜地。

    陸青沐產子滿月之時,陸德全借機會給自己的小外孫大擺滿月酒,宴請寧陽城裏的達官政要來熱鬧一番。

    這日陸公館裏裝飾一新,美酒華燈,賓客滿堂。

    陸德全的幾小姨太太穿得花枝招展,在一旁輕聲咕噥著:

    “不過是個小外孫,就搞這麽大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親長孫呢。”

    “就是,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憑什麽在公賬上支這麽大的花銷,給個外孫辦滿月酒!”

    “呦,咱這位五小姐的夫婿前陣子打仗又立了功,老爺可不得趁機籠絡籠絡。況且人家五房,向來比大房都還金貴呢,誰讓人家生了陸家的獨苗呢。要不然你也給老爺生個兒子,保準滿月酒的陣仗比這個還大。”

    那十二姨太挑了挑細眉,朝一旁的冷霜霜努了努道:“喏,如今老爺十之八九都宿在那位房裏,我便有通天的本領,一個人也不能生出兒子來呀!”

    另一位姨太太聞言便去調笑冷霜霜:“我說老十三,如今你一人獨寵,怎麽肚子也沒個動靜,莫不是之前做舞女留下了什麽病根?要不要姐姐我我給你推薦位老中醫瞧瞧。”

    冷霜霜穿著一襲玫瑰紫透空紗旗袍,濃密的烏發卷梢堆在雲肩,纖纖玉手高舉著,一串紫水晶串珠滑落至手肘,指尖夾著一根長煙。她挑著細眉,兀自吸了一口長煙,吞雲吐霧,絲毫不理會她們。

    幾個姨太太落得個沒趣,便更是冷嘲熱諷:“切,什麽十三姨太,平日裏連府裏的門就進不了,像個外室,清高什麽!”

    陸府外,一路崗哨列隊而至,顧北錚攜了沈涵初踏下汽車,門房的人看了名帖,忙點頭哈腰地往裏帶路,還未走到,陸德全已率先迎了出來。

    “顧帥大駕光臨,真是令陸公館蓬蓽生輝哪。”

    顧北錚淡淡一笑,道:“陸老客氣了,陸老喜得外孫,北錚豈能不來恭賀。”

    兩人一番寒暄後,便往台階上走。沈涵初今日穿了身銀絲繡花的羽紗裙,那裙子有些長,拖曳在地,上台階時高跟鞋不小心踩到了裙擺,她便微一趔趄,顧北錚忙扶住了她,柔聲道:“小心……”

    沈涵初站定後繼續往上走,顧北錚卻仍不放心,隻俯身替她提著身後的裙擺,陸德全在一旁看著,捋著胡子笑道:“都說督軍對夫人萬分寵愛,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大廳裏已開了席,賓客絡繹,笑語喧嘩。宴席過後,一些官太太們簇擁著沈涵初說話,眾人都聽聞這位夫人很是受寵,自然如眾星拱月般地圍著她巴結,沈涵初應酬了半天,心裏有些厭煩。

    這時,陸青沐走到當中來,道:“得了得了,你們別纏著夫人了,今日是我小兒的滿月宴,我可要獨占夫人一會兒,你們呀,誰都不許跟我搶。”

    青沐連嗔帶笑地說著,拉過沈涵初的手,道:“夫人,我家小兒剛睡醒,我替他討個便宜,要夫人抱一抱,也好沾沾夫人的貴氣。”

    她說著便把沈涵初拉離了眾人,往樓上走去。

    沈涵初隨青沐來到一間育兒室,隻見一張搖籃裏,躺著一個白白嫩嫩的小男嬰,一個奶媽在一旁輕輕晃著搖籃。

    沈涵初“咦”了一聲,道:“孩子還沒醒?”

    陸青沐撲哧一笑,道:“我看夫人被她們纏著,已麵露倦色,所以尋了個由頭帶你出來,夫人可不要見怪。”

    陸青沐自從做了母親,早已放棄了以前那些豔麗的裝扮,穿著件淡紅色的寬旗袍,又因今日宴席,隻略施了粉黛,耳垂上一對珍珠環子,頗有些眉目慈善的味道。她拉著沈涵初在沙發上坐下,道:“夫人累了吧, 正好可在這兒吃些茶點,清靜一下。”

    沈涵初看了看她,自從這陸青沐上次替那馬太太牽線搭橋,沈涵初與她便疏遠了,今日又見她為自己解圍,又平添了些好感,朝她笑了笑道:“多謝了。”

    樓上的另一雅間裏,陸德全與顧北錚居中而坐,與幾位軍中要員高談闊論間,不免又談到戰局實事上。

    陸德全道:“聽聞豐平又有刁民包聚眾圍了國會大院 ,差點闖入顧議長的辦公室行凶了,你兄長可還安好?”

    “家兄無礙,賊人哪能輕易得逞。”顧北錚冷笑一聲,道,“那些民主黨的賊人,大總統當初沒殺他們,隻下令驅趕,已經是客氣了,想不到他們不知感恩,倒還得寸進尺了。”

    “彼時大總統剛改國製,怕引起過多反對之聲,不利於穩定,故心慈手軟;如今時局已經定,照我說,那些亂黨就應該都殺了,哪還能容他們在議會作威作福。”

    顧北錚道:“當初容他們,也是家兄的意思,改組共進黨為議會第一大黨,家兄正是用人之際,也想甄別哪些黨人可為他所用,穩中求進,不料竟被民主黨人鑽了空子恩將仇報。家兄癡迷憲政製度,想用和平方式統一局麵,其實一山難容二虎,要我說若真想求穩,非得用武力先滅了南邊的那隻虎。”

    “南北打打合合這麽多年,要滅了一方,談何容易呦。”

    “大總統鐵血天下,隻要時機一到,遲早的事。”

    “哦?陸德全呷了一口差,慢悠悠地道,“顧帥可是得了大總統什麽指示?”

    顧北錚笑道:“這不過是我自己的揣測,陸老比我南下的時間晚,難道沒從大總統那邊得到什麽消息?”

    陸德全笑道:“顧帥謙虛了,誰不知道顧帥是大總統跟前的第一要人,若連顧帥都沒得到消息,那我們更是不知道了。”

    ……

    眾人交談之際,忽然響起了一陣敲門聲。

    陸德全頓了頓,問道:“誰呀?”

    門外響起了青沐的聲音:“父親,是我。”

    陸德全稍稍鬆了口氣,道:“進來吧。”

    青沐推門而入,一手抱著孩子,對陸德全嗔道:“堂會都要開始了,樓下都在找您呢,您老怎麽躲到這裏來了。”

    陸德全笑了笑,道:“我與督軍在這裏說話呢……”說著對顧北錚介紹道,“顧帥,這是小女青沐。”

    陸青沐對著顧北錚行了個禮,顧北錚略一點頭,正在這時,隻見那陸青沐身後,站著沈涵初。

    他略微一驚,道:“涵初,你怎麽也來了……”

    陸青沐忙道:“剛剛帶了夫人上來抱孩子呢,便一道過來了。”

    說話時,青沐懷裏的孩子許是被吵到了,忽然哇哇地哭了起來。

    青沐忙輕拍著孩子的背,溫聲細語地哄著,那孩子便也漸漸不哭了,忽然伸出胖乎乎地小手,奶聲奶氣地叫著,要去抓青沐的珍珠耳環。

    青沐把臉埋在那孩子的脖頸裏,親了親,一麵笑道:“你這個小淘氣。” 那嬰孩便咯咯地笑了起來。

    顧北錚見了這一幕,忽然心頭一軟,走了過去:“我可以抱抱這孩子嗎?”

    青沐眉開眼笑地道:“當然可以,就怕小奶娃不懂事,衝撞了督軍。”

    顧北錚將孩子抱到了過來,那嬰孩圓潤光滑,忽然到了一個陌生人懷裏,十分好奇,眨巴著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隻瞧著顧北錚看。

    顧北錚心裏十分歡喜,笑道:“這孩子好可愛,有這樣的小外孫,陸老真是好福氣啊。”

    陸德全哈哈地笑了起來,道:“顧帥何必羨慕我,你與夫人如此恩愛,孩提繞膝是早晚的事兒。”

    顧北錚怔了怔,看了看沈涵初,隻覺得心中一動。

    若是有孩子,若有了孩子,她總會接納他了吧。

    回督軍府的汽車裏,沈涵初默然地坐在一邊,與他保持著疏遠的距離

    這段日子,她對他連敷衍都沒有了,人前她演著戲,一旦沒了外人,她便冷若冰霜,連一句話都不與他說。

    等回到督軍府,她一路往樓上走去,顧北錚在下麵望著她的背影,忽然飛快地跟了上去,從她身後一把摟住了她。

    “涵初……”他閉著眼,在她耳旁柔聲道,“你也給我生個孩子吧。”

    沈涵初忽然麵色一沉,從他懷裏掙了出來,一聲不響地進了臥室。

    她剛要關門,卻被顧北錚一手擋住。

    沈涵初蹙著雙眉,道:“你放手!”

    顧北錚固執地擋著門道:“我不放!

    她瞪著他,有些生氣了:“我要休息了!”

    他一使力氣,硬闖了進去,順勢將門一關,一麵解開上衣道:“正好,我也要休息了。”

    沈涵初心中一驚,麵色發紅,顫著聲音道:“你……你出去!”

    他慢慢地朝她走過去,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怒氣:“這是我的臥室,我為什麽要出去?”

    她已有些六神無主,一步步向後退著,忽然站定,道:“好……那我出去。”

    她說著要往門外走,顧北錚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攬到他跟前來。

    “沈涵初……”他的眼裏透著不甘與痛楚,恨恨地道:“你到底還要跟我慪氣到什麽時候?我對你如何,有目共睹,我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給你,你還要我怎麽樣?”

    她似乎有些害怕,竭力地往旁邊躲著,想要避開他的目光。

    她的抵觸讓他更是憤怒,抓緊了她的肩頭繼續道:“你那天背著去見你那舊情人,我可重說過你一句?你倒好,一旦沒了旁人,你就連話都不肯與我說了,你一定要這樣子對我嗎?”

    他貼著的她身子,鼻息間的熱氣噴在她臉上,浴室那晚羞辱不堪的回憶席卷而來,她整顆心都要揪起來了,拚命推開他,叫道:“顧北錚——你放開我,放開我!”

    他已氣得發瘋,掰過她的臉逼迫著她直視著自己,吼道:“沒錯,那天晚上我是強要了你,可那又如何,別忘了,你已經嫁給我這麽久了,你是我妻子!”

    他說著,朝她狠狠吻了下去,道:“沈涵初,我要你給我生個孩子!”

    她害怕極了,竭力地躲著,推著,慌亂間摸到他腰間的佩槍,便不管不顧地抽了出來,抵在了他太陽穴上。

    顧北錚這才停了下來。

    他喘著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眼底慢慢浮上一陣水霧。過了許久,他忽然冷笑了起來,道:“你會用嗎?”

    她的手不住地顫抖,苦喊道:“顧北錚,你不要逼我!”

    他抓過了她持槍的手,麻利地拉開了保險,朝著頭頂就是一槍。“砰”的一聲巨響,屋頂上的一站吊燈頓時電花四濺,沈涵初嚇得尖叫了一聲,癱坐在地上。

    屋內漆黑一片,那蒼茫的月色便照了進來,地上一片銀霜。

    顧北錚一言不發地站了一會兒,忽然摔門而去。

    而後連著五天,他都沒有回督軍府。

    沈涵初漸漸從驚嚇中漸漸緩過神來,終於鬆了口氣。

    夜裏她躺在床頭,就著一盞台燈看書。那銀燈散著一種慘白的光線,窗外春雨陣陣,滴滴答答地,平添了心中幾分憂愁。

    春雨過後,萬物生機盎然,而她的日子,卻是死寂的。學校,她是不想再回去了,她僅有的一點希冀都落了空,還要應付著顧北錚,那樣漫漫的光陰,要怎麽熬過去呢?

    可還能怎麽辦,隻能過一天是一天了,隻等著將來有一天,顧北錚會厭倦了她,興許就會放了她;可也許等不到這一天,顧北錚就會惱了自己,真會一槍斃了她。

    沈涵初苦笑了一聲,關了燈,和衣而睡

    黑暗裏,她隻又想起楚劭南來。顧北錚說她背著他去見了楚劭南,原來那天晚上不是夢,也不是幻覺,隻可惜她醉得太厲害了,都不記得自己與他說了什麽,真是可惜。

    想起楚劭南,冰冷的空氣裏似乎有了一點暖意,劭南他現在會在做什麽呢?也許也在看書吧,他的臥室裏,有那麽多的書,她笑了笑,隻想起那年冬天,她去桐灣前那夜,就躺在他的床上,看著他滿屋子的書,那一份喜悅與溫暖,她至今都記得。

    倦意漸漸襲來,迷迷糊糊地,她睡著了。

    許是夜深了,外麵的雨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房裏靜得讓人有些發慌,她忽然驚醒了過來。

    身後有人抱住了她!

    她隻覺得毛骨悚然,隻差要叫出聲來,身後的人卻對她輕噓了一聲。

    顧北錚的雙手又抱緊了她幾分,柔聲道:“別怕,我就抱抱你。”

    一股甘冽的酒氣噴在她耳畔,他似乎是喝醉了。

    她害怕極了,心如鼓擂,卻知道此刻自己越是掙紮,便愈會激起他的欲望,於是屏住了呼吸,肢體一動也不敢不動。

    顧北錚閉著眼,用下巴輕摩著她的頭發,喃喃道:“我以為隻要你嫁給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可為什麽,為什麽那個楚劭南,還能像個幽靈般地糾纏在我們之間;我真恨不得世間沒有了這個人。”

    她在他懷裏瑟瑟發抖,驚恐地道:“你不要動他!”

    顧北錚發出一聲無奈的諷笑:“我知道,我哪裏敢動他,他是你的眼珠子,而你是我的心窩子,我捅了你的眼珠子,就傷了自己的心窩子。”

    她聽著,一種酸澀從心底蔓延開來。

    “沈涵初,每次我靠近你一尺,你就推開我一丈;自小到大,我自問沒什麽是我得不到的……可是你,你讓我碰得頭破血流,你可真是鐵石心腸。”

    她沉默了一會兒,低低地道:“你我之間,不過一場交易,你還想能怎麽樣?”

    “交易……”顧北錚苦笑一聲,道:“所以,你用這種方式報複我?”

    是報複嗎?沈涵初想著,卻不知如何回答,她沒想過什麽報複,也許一切,隻是一種本能的抗拒。

    他笑了一聲,道:“對,我是自作自受。可你知道嗎?我大哥娶的是大總統的妹妹,他們娶的是身份,嫁的是地位,在外人麵前總是作出一副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的樣子,背裏都是相互提防、各玩各的,每日像演戲一樣……”

    他說著笑了起來,卻像是在哭:“沈涵初,我以為我娶的是我愛的人,我能不一樣!可原來,我比他們還不如……”

    她心裏微微顫了一下,不再說話了。

    天已蒙蒙發亮,從窗簾透出幾分蟹殼青的天色來,沈涵初動了動僵硬的脖子,輕輕撥開顧北錚的手,從床上坐了起來。

    顧北錚醉倒在她身旁睡了一夜,她卻一夜未眠。

    她在微亮的晨光裏看了他一會兒,隻生出一種複雜的愁緒來。

    過了許久,她惆悵萬千地道:“顧北錚,你我本不是同一路的人,又怎麽可能同心?縱然你勉強我們在一起,也不過是使我們兩個都不幸福罷了。”

    他沉沉地睡在那裏,一動也不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