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番06章 番外幾生修得到梅花(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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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麽,但是感覺很厲害的樣子......玉郎訕訕地把想摘花的手縮了回來:“像誰呀?”
神仙沒有說話。
玉郎等了一會,悶悶地撅起了嘴。
良久,那個聲音才再次淡淡響起:“......像一個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好兄弟。”
玉郎記吃不記打,又感興趣起來了:“好兄弟?那是個男人啊,我還以為隻有女人才會被比成花。”
太陽正在漸漸下山,周圍的光線暗了下來,神仙像是笑了笑:“女人又怎麽能跟他比。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比他好看......他還很聰明,很堅強,嗯,也很厲害,就是性格倔強了一些......裝的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實際上心腸也好......”
神仙的兄弟果然也像神仙一樣,玉郎聽對方說到最後,語氣越來越輕,倒好像在自言自語了:“這棵樹還是之前我們兩個一起種下的。那個時候剛剛出了丹楓林,被封‘靈台雙璧’,可是也都掛了不少彩,那小子一身的血,還木著臉跟我胡扯,說他的衣服就是那個色的,從小就死要麵子活受罪......”
他看著梅花,最終還是苦笑了一聲,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一句:“如今的梅花,再也不像當初和他一起看時那麽美了。”
無論在這裏站多久,世間都不再會有他想看的那一枝梅了。
玉郎道:“你再讓他陪你來啊。”
他說完這句話後,“啊”了一聲,因為對方的手中突然亮起一團璀璨的彩光來。玉郎被晃了一下,揉揉眼睛再仔細一看,原來是神仙不知道從哪裏弄了盞琉璃燈出來,提在手裏,五彩斑斕的光線映在雪地上,梅花上,美不勝收。
他就那樣提著燈照了照玉郎的臉,麵無表情道:“敢問我這種話。竟真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崽子,還是個身上有病的小崽子。”
玉郎呐呐,他卻又很直接地道:“我那兄弟不能再陪我來了,因為他已經死了,被我殺的。”
玉郎先是當真吃了一驚,又探著腦袋看了看他的表情,忽然笑起來道:“啊,你嚇唬我的,你騙人。”
那神仙斜睨著他,沒有說話,玉郎卻因為自己識破了對方的“計謀”而有些樂不可支:“你站在這裏想他,還誇獎他,而且他那麽好,你怎麽會舍得殺了他呢?你肯定是騙人的啊。”
“是啊,我怎麽會......舍得殺了他呢?”
對方卻不像他的其他小夥伴那樣,被揭穿後大笑起來,而是自言自語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玉郎覺得不對,猛地抬起了頭看過去,對方卻似乎沒想到玉郎會抬頭,猝然轉過身去,但那如同筆墨描畫出的眼底,卻分明有淚......
玉郎目瞪口呆。
璀璨的燈火毫無征兆地熄滅了,天地陷入了一片漆黑。一樣東西落在了他的手裏,摸上去像是一個玉做的小瓶子,在黑暗的遮掩中,神仙的語氣又恢複了冰冷平淡:“這個你吃,我走了。”
聽見一個“吃”字,玉郎忘記了自己的其他問題,傻嗬嗬地道:“這是什麽?”
“糖。”
說完了這個字,他身邊已經沒有了人。
不過在那以後,玉郎常常在想——他那個好兄弟,真的死了嗎?
直到過了大半年,他再一次見到了那個人,還是在老梅樹下,隻不過這個季節,枝頭上可是沒有花了。
“我姓雲。”神仙告訴他。
玉郎覺得他好像跟上次有點不一樣,具體的說不上來,隻是,嗯,似乎有點人氣兒了,也不像之前那樣,讓人一看見就覺得好難過,他的眼中似乎多了一些叫做“希望”的東西,不過那個時候,玉郎還不大懂。
他隻是沒來由的有些高興,道:“那我就叫你雲大哥!”
神仙頓了頓,道:“你還是叫我雲公子吧。”
玉郎沒在意,有些好奇地蹲在他的身邊,探頭看看:“雲公子,你在挖什麽?......對了,你上次給我的糖可真好吃!”
雲公子也比上回愛說話了一些,很簡單地說:“挖墳。”
他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了一個笨重的鐵鍁,正在那梅樹下一鍁一鍁地鏟著土,這可能也是玉郎覺得他比上回多了人氣的原因——因為畢竟沒有哪個神仙需要自己動手挖坑的。
隻要揮一揮手施個法術不就行了麽?何必親自這樣做,表情還那麽鄭重。
不知道是雲公子太讓人有安全感,還是打心眼裏就沒相信過他殺了人這件事,總之玉郎聽他說挖墳也沒覺得害怕,蹲在旁邊看著他挖好坑,把一個小墜子從脖頸上解下來,放入了坑裏。
那小墜子一接觸地麵,立刻變成了一口大棺材。
玉郎抽了口氣,想到了什麽,連忙道:“這個,不會就是你那個好兄弟的屍體吧?你真的殺了他......不對呀,那你怎麽會到今天才埋起來?”
雲公子扯了扯唇角,像是想笑,卻又沒笑出來:“這是我自己的棺材。”
玉郎訝然道:“什麽?不,這棺材裏分明有人......”
他的故事講到這裏,在人來人往的長街上,薛穎之的腳步倏忽一頓,轉頭看了一眼酒樓的方向,輕聲歎了口氣。
玉郎道:“他聽我說完話之後,就跳進那個大坑裏麵去了,扶著棺材半天也不肯鬆手。我覺得他好像說了什麽,可是我沒有聽清。薛師叔,您知道宗主為什麽會說那是他自己的棺材嗎?”
薛穎之慢慢笑了笑,道:“他那是把過去的自己,給埋起來了。”
他不再等玉郎發問,伸手一拍他後腦勺,兩個人拐進了一家成衣鋪:“總之事情都會變好,小孩子不要想那麽多。喏,我看冬天最冷的時候已經要過去了,還得給你再買幾身春衫......”
“......我就是之前和他偶然見過,看那小子麵有病容,還給過他一枚雪參丹。要不是這枚靈藥,估計他都活不到現在。”
雲歇尚不知道自己的老底都被揭了,還坐在酒樓裏怡然自得地跟江尋意圓他的謊:“果然是因果輪回冥冥天道,我多幫他延了壽數,最後兜兜轉轉還得我來養。早知道就不救這個小兔崽子了。”
酒盅在指間打了個轉兒,江尋意仰頭一飲而盡:“又放狠話?那你下一次可要說到做到才是啊。”他把杯子向雲歇懷裏一扔:“就像今天早上對那棵梅樹,高興起來滿口陳讚,惱怒起來辣手摧花,總之是好是壞都是你。”
雲歇敏捷地接住杯子往桌上一拋,回手就去摟江尋意的肩,笑吟吟地道:“我在你麵前可是隻有好沒有壞的。”
江尋意輕笑了一聲:“包括有事瞞我?”
雲歇摸了摸鼻子,真是萬分不情願講那時候的事情,不過看到江尋意的笑容,還是覺得沒有抵抗力:“如果你想聽的話......”
“算了,沒興趣。”江尋意打斷他道:“剛才逗你的,反正你也不會害我。”
他拍開雲歇的手站起身來:“別傻笑了,本來今天早上我就該走,半路又冒出來這麽一件事耽擱了一會功夫。現在我真的要回靈隱了,雲歇,咱們就此別過?”
雲歇戀戀不舍地搓了下手指,感受著江尋意的餘溫:“我和你一起去?”
江尋意似笑非笑:“你去我靈隱幹什麽?不歡迎。”
雲歇深沉道:“你看你這人,自作多情什麽,誰用你歡迎,我......我是去找江漠樓的!好久沒見了,有點想他。”
雲歇真是越大越不要臉。江尋意想到自己的師弟聽到這句話時可能出現的表情,忍不住大笑起來,將一錠銀子扔在桌上,推著雲歇肩膀道:“那快走!我可告訴你雲歇,若是到了山上你敢不把這話和漠樓說,我就打死你。”
雲歇終於破功,和江尋意對視一眼,各自忍俊不禁地笑了,倆人各出佩劍,很快便身化飛光,順著窗戶衝了出去。
雲歇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掠過玉郎曾經住過的村子時,他負手向下看了一眼,垂眸淺笑。
......那個時候,他跳進自己一鍁一鍁挖出的土坑裏,透過半透明的棺蓋看著裏麵那張臉,遲遲不願意撒上泥土。
這是他的春天,他的歡快,帶笑的樹葉,溫暖的月光,這世上唯一會讓他感覺到悲傷的人。
而那幾把泥土一蓋下來,有些東西就真的就此埋葬了。
可是......雲歇遙遙眺望了一下遠方,雖然過去已經過去,但幸運的是他還是找回了自己的阿尋。上蒼對他一向慷慨,讓他們從小結識,心靈相通,肝膽相照,同袍同澤的一路走到了今天。
所以這“緣”落地生根,又長成了“分”,澆灌起他心底珍而重之的一樹花開。
不能丟棄,不舍放手。
雲歇清嘯一聲,閉目躍出,看也不看地一拂衣袖,棺材就被泥土深深地蓋在了地底。
那個天真而好奇的小孩子已經離開,雲歇從懷裏拿出幾張空白的黃符,咬破手指,用鮮血畫出一道道奇怪的符號,跟著揚手灑出,從今之後這具棺材就被徹底封印,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人能找到或者試圖奪舍了。
雲歇沉默地轉身,向著山下走去。而走出幾步,他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塊平整如初的土地。
往事......已矣......
但阿尋,從今以後,不管你是否願意原諒我,我都要用我的全部生命,來許你一世喜樂,再無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