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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四方結束會議,急匆匆往幼兒園去,今天輪到他了。
到的時候幼兒園門口已經遲了二十分鍾,沒什麽人了,田田背著小書包,坐在幼兒園門口的台階上,垂著大腦袋。
旁邊幼兒園的老師見到孔四方來了,連忙迎上去,幼兒園裏都知道田田這一家非同小可,現在來接人的來了,並不敢十分苛責反而為他開脫“今天本來就放學遲一點。”心裏鬆了口氣,超過半小時不來,她就得要跟家裏人聯係的。
又怕孔四方怪她讓孩子坐在外麵,說“怎麽勸也勸不進去,一定要在這裏等。”孩子雖然乖巧,但有時候真的挺倔。
孔四方說“不關係。麻煩老師了。”
年輕的老師這才鬆了口氣,這算是把孩子交給家長了,進去的時候跟田田說“田田再見。”
田田也不理。隻是垂著頭。扁著嘴。
孔四方說“田田,老師在跟你再見呢。老師做錯了什麽嗎?怎麽能對老師這麽沒禮貌。”
田田想想也對,怎麽能隨便把氣撒在別人身上呢。但她真的很氣呀,唉,真是氣死啦。還是悶聲說“老師對不起,老師再見。”
老師笑笑,摸摸她的頭,進門去了。
學校門口就剩一大一小兩個人。田田不肯抬頭看孔四方,氣哼哼。
孔四方坐到她旁邊,做出疲憊的樣子。田田偷偷摸摸瞥了他兩眼,見他看上去好不舒服,忍不住,問“你怎麽啦?”
“可能因為年紀大了,動不動就覺得很累。”孔四方歎氣。
田田連忙安慰他“你年紀一點都不大。老師都說你很帥。”
孔四方臉上果然開心一點,就好像她這句話起到了什麽天大的作用。田田想想,又‘哼’了一聲“但是我還是很生氣!我在這裏等了好久,別人都走了。你一直也不來。再過一會兒,老師給家裏打電話,媽媽就要來接我的。”
孔四方摸摸她的頭“對不起。”
田田小臉上一臉認真“那你下次還會犯嗎?”
“不會了。”
她裝模作樣地猶豫了一下,就點頭“那好吧。”提醒他“以後不可以這樣喔。”
“恩。”孔四方點頭。
“那我們去吃牛吧!”田田提到這個一下便高興起來,剛才那些悶悶不樂全拋在腦後了。孔四方說好了今天要帶她去吃牛,等得她都生氣了!還以為吃不到呢。
孔四方站起來,伸手。牽著田田上車去。
一路田田都可高興了。她在外麵吃的飯少,主要是趙多玲不讓去。說外麵有些地方味道放得太重,吃多了不健康。孔四方帶她去私房館子吃了一次牛肉,她回來一直念念不忘,牛成為她最喜歡的動物之一。
去的路上,田田可興奮了,跟孔四方嘀咕學校裏的事“勇勇喜歡欺負人,太討厭啦。文文就不欺負人,他人很好的。別人欺負我他還會幫我呢。我不喜歡勇勇,最喜歡文文了。”過了一會兒語出驚人“長大了我要嫁給他。”
孔四方笑。
這段時間田田對一個人高最的讚賞是“長大了要嫁給他”。不論對方是男的是女的。大概是張平平帶她的時候,教了天知道什麽鬼道理。也許是諸如“以後不要瞎了眼,要嫁給最好的”之類的話。前幾天她還聲稱自己長大了要嫁給牛,因為牛太好吃了。
前麵的司機也忍不住笑了。
到了地方孔四方帶田田下去。走到私房店門口,就遇到剛跟幾個朋友打算進去的虞喬。
一群年輕人,個個神彩飛揚,巷子口停的車都是年輕人偏愛的款式,大概就是這些人的。看上去家境都不錯,車很新,可能駕照沒拿幾天。
虞喬心情也很好。不知道跟旁邊的少年說著什麽。少年一直微笑著看她。孔四方看著她抬頭看著少年的眼神,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她剛入宮的時候。雖然她的模樣變了很多,但是喜歡一個人,看著一個人的樣子,是沒有什麽改變的。
人隻要記憶還在,似乎永遠都不會有改變,那些小習慣,就這樣會相伴到另一生。
但是虞喬臉上這種喜悅,卻是孔四方從來沒有見過的。以前的她總是顯得落落寡歡。想必這一生對她來說,是更好的人生吧。
虞喬扭頭看到孔四方和田田,十分意外,怔了一下。她已經好久不去大宅那邊了,她不想去,趙多玲那邊也並不會強迫她。隻是林中仁堅持要給她家裏一些生意方麵的便利。
反正她也不在意。給就給吧。就當是補償她被困在齊田身上那麽多年。這是她應得的。畢竟能看見聽見,卻不能動不能說不能做任何事,簡直是一種折磨。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為的。
她身邊的少年發現她看著這邊,也向這邊看過來,見是一個帶孩子的成年男人,低聲問了一句什麽,虞喬回頭笑笑,說了一句,少年便帶著同伴先進店去了。
虞喬向孔四方走過來“你們也過來?”跟孔四方一道進店去。
孔四方問她“學習還好吧?”談戀愛當然是人生必要的經曆,可學習才是她在高三最主要的正業。關係到以後讀哪個學校,做什麽事情,能不能跟更優秀的人在一起學習。孔四方總覺得自己有一種責任,希望她變得更優秀,更出眾。更幸福。這樣他才不會有愧疚。
虞喬顯得並不十分在意“大學我會出國讀。”家裏給她安排得很好,隻要她不犯大錯,後麵的路不需要太努力也會順心順意。現在她更關注的是感情。
她前一生,便是感情方麵不能如願,現在有點不再執念於孔四方看開了些,第一是因為孔四方對她來說年齡比較大,她遇到了比孔四方更適合自己的人。
第二是孔四方根本也不喜歡她。有時候,她想起孔四方擋在自己麵前中了那一箭,無聲死去,便是一陣揪心。總覺得他是愛過自己的。在他眼中,他救的是阿芒,跟本不知道什麽齊田是誰。他心疼的,保護的,都是她。
可是後來她突然有點明白。喜歡一個人,往往隻是一瞬間的事,他所看到的那些瞬間,所喜歡的那個人,從來都不是她。他透過‘阿芒’看到的是另外一個人。他喜歡齊田,並不是因為齊田變成了她,他是齊田自己。
想起來是有些難過,要想明白這一點,大概不是很難,隻是她一直以來不肯去麵對現實,接受他的無情後,大概也痛苦了一段時間,不知道自己上一世,上上一世活著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但有一天,她坐在教室,看著那些笑鬧的年輕人,再看看樓下操場上青春洋溢的同齡人們,她突然釋然了。自己能來到這裏,重新獲得新的生活,未必不就是上天對自己的補償呢?
如果自己一直糾結於誰對不起自己,誰虧欠了自己,那她豈不是在同一些人一些事上浪費了兩輩子的時間。
三個人被引到了包間門口,對麵門開著,少年背對這邊站在他們的包間門口,大概是在等虞喬來。
虞喬半蹲下,認真地打量田田,過了一會兒認真說“我原諒你了。”原諒別人,也放過自己。不再去糾結楚家的事,田家的事,周家的事。也不再去糾結,誰辜負了誰。誰對不起誰。
田田抓著孔四方的衣角,不知道虞喬為什麽要對自己說這句話。
她雖然認識虞喬,但是家裏從來沒有讓她怎麽和虞喬接觸過。有時候虞喬去,兩個人也隻是打個照麵。哪怕短暫相處,身邊一定有別的人陪著。
虞喬也知道,大宅那邊的人擔心什麽。他們是覺得,虞喬會憎恨田田,而說什麽做什麽,對田田不利。但虞喬現在也不在意了。人嘛,失去過便知道珍惜,對於失而複得的女兒過度保護合情合理。她問心無愧也就好了。以後頂多眼不見為淨。
她站起來,認真對孔四方說:“我已經決定要開始新生活。”說著便轉身向少年的方向走過去,錯身而過時對孔四方說:“也許你也應該想想。”
首先兩個的年紀差在那裏,根本不會有任何結果。其次,齊田對於孔四方的感情,雖然還是有的,但從來也不是男女之情。她根本不懂得男女之情是什麽,別人為她付出,肯定是會得到回報的,但卻並不是以他們想要的方式。
孔四方沒有說話。目送虞喬進了對麵的包間,才帶著田田轉頭進去自己的包間。
田田不知道兩個大人在講什麽,也並不在意。
坐下來後乖乖地等著牛肉來。
孔四方看著她,突然在想,如果她沒有失去記憶那現在是怎麽樣呢?
他也很想說服自己,會有很好的結果,可大概是不會的。兩個人比朋友要更親近些,可比愛人又差很多。他想,也許這樣才是最好的。看著她慢慢長大,陪伴她成長,她漸漸長成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上一世因為種種原因,不曾擁有的,這一世她都會像普通的小姑娘一樣,一件件地弄明白。
她會喜歡上某個人,和普通陷入愛情的少女一樣輾轉反側。會高興,會喜歡,會難過,會悲傷。也許會與人一見鍾情,也許不會。也許會因為有圓滿的感情,和相愛的人共渡一生,也許也不會。但這樣的起伏,圓滿與不圓滿,就是完整的人生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是齊田人生中重要的一部份,可現在卻明白,不論她記得與不記得,自己都隻是她人生的一個旁觀者。
現在大概是最好的吧。
去經曆她從來沒有經曆過的人生。
兩個人吃完飯出來還有一些時間,田田問“孔四方。可不可以帶我去博物館?”
孔四方說“可以。不過要九點前回家。”
田田跳起來“孔四方最好了。”
兩個人到了博物館,孔四方才現門口掛的展牌,出展的是寧朝的東西。他很久都沒有再關注這些,並不知道有什麽新的東西出土了。
問田田“為什麽突然要來呢?”
田田說“我看到老師拿了廣告單。有朵花,好漂亮呀,我以為是真的,老師說是玉的。不是真的。”一臉新奇對孔四方說“可是我看就好像真的一樣呀。”
孔四方笑笑。
兩個人進去,沒有請講解員。隻是順著場館慢慢走。
四周有人低聲在說話,好像是哪個皇帝的陵墓被發現了,這裏很大一部份是從皇帝陵墓地發掘出來的。還有一些是從寧朝某個女官的墓中所得。
一個遺失在曆史中的朝代,緩緩浮出水麵。露出些棱角。
有一個路人看著有幾分學者的樣子,正跟身邊的年輕人講關於這次展覽“在我國已知的女子地位高的,隻有兩個時期。當然,與我們現在相比,還是有些差距,但在寧朝可以說超越了之前所有的發現,是最接近我們的。在經濟,文化方麵都有不俗的表現,當時湧現出不少了不起的人物。關迷蹤便是其中之一,他出生頗高,身為世族子弟最大的成就卻在於推行了底層人民的教育,墓有三個,一個在當時的寧國的都城,一個在寧國屬地的北方,他老年喪女之後離開都城,往北方去設立了學館,相當於現在的學校。還有第一位主張將雅文編譯為口語文的周氏。也在文化方麵,起了相當的作用。正是因為這些人,在之後的幾十年,湧現出了很多的人才。其中包括輔佐了三任皇帝的蘇任。第一任是聖宗皇帝,第二仍是幼宗帝,第三任是幼宗弟的長姐,做公主的時候封號為靜,成為女帝後也有不俗的表情,可以說寧朝在她手裏是繁榮昌盛的。這個裏麵,蘇任就起了不小的作用。但這個蘇任他出生就非常微寒,在那個時代還奉行舉官製。照舊例他是做不了官的。”
孔四方低頭看看,小家夥肯定是聽不懂的,可她卻聽得很認真。大概是把這些事,當成神奇的故事來聽的吧。
於是他沒有走開,把她抱了起來,讓她能更清楚地看到展櫃裏的東西。
那個學者邊每經過一個展櫃,就會停下來,跟同伴說幾句。
田田看到之前她在畫冊上看到的玉花,很開心,指給孔四方看。
那朵花是在一隻發簪上的。
旁邊的學者正在說這個“你從放大鏡那裏看,它側麵是有字的。當時寧朝有風氣,這個東西是誰用過的,一定會留下一個標記。特別是比較上層,女兒家用的東西。這個發簪看標記是文惠皇後所有,這個印記最大,但後來又有壽太後印,壽太後也就是被追封為武宗義皇帝的那位,但壽太後印要較小些。但是東西最後是從女官的墓裏出來的。這個女官呢,姓什麽不詳,但名字裏有個椿字。在女帝登基之後很受重用。有人說,她以前給女帝做過乳母。但我覺得,以女帝的性格來說,不會因為一個人做過自己的乳母就重用她成為朝廷重臣。可能隻是後來一些人對女帝的汙蔑。野史不可信。”
他身邊的人問“武宗義皇帝?”
他說“這個武宗義皇帝,就是女帝的養母。其實她被追封為皇帝是沒有什麽道理的。一個女人,一個太後要被追封為皇帝,起碼得要為這個國家作出過什麽大的貢獻。但是僅從現在出土的文物來看,並沒有這些記載。所以我更偏向於是出於一個‘情’字。她撫育了兩任皇帝,一任是聖宗皇帝的獨子幼宗,一任就是聖宗皇帝的長女。當時聖宗去世後,女帝也還年幼,幼宗更在繈褓,幼宗登基的時候,是由她抱上去的。可能為了保護這一對姐弟,她做過不少犧牲。幼宗不知事,但女帝那時候已經懂事了,對她的感情非同一般也不奇怪。她逝世的時候,正值幼宗在位,女帝那個時候已經領了封地,並且在政治上有所建樹。我更傾於,是女帝給當時的朝廷和在位的弟弟施壓,才使得壽太後死後而被追封。”
再往前去,便是一個小手鐲,說是從幼宗皇帝墓中來的。但看上去是小女孩用的東西。
“幼宗皇帝有個同胞所生的妹妹。但是沒有長成就早夭了。幼宗皇帝跟這個妹妹感情很好,墓地裏有很多她的東西。有野史說,幼宗皇帝被壽太後的弟弟刺殺而亡,女帝怕朝廷動蕩,讓幼宗皇帝的胞妹裝扮成幼宗皇帝。但女孩子總是會長大了,再要扮男人就很難了,後來才有幼宗皇帝早逝這件事,幼宗皇帝的胞妹則離開了皇宮以別的身份生活。但是壽太後根本沒有弟弟,所以這個說法並不成立。大概隻是人們杜撰的。”
旁邊的人又問起所謂神機的事。
因為沒有東西留下來,一切都隻能靠猜測。雖然有些畫作上有佩戴神機的人,但因為與現在的槍相差很大,光從抽象的古畫很難確定那是什麽樣的構照,主流都認為,可能是能發出巨響和煙火的東西。在當時主要起來威懾的作用。雖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能力,但是這種東西在冷兵器的時代,還是起到了震懾周國的效果。寧朝後來能越來越強盛,這個東西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孔四方抱著田田,一步步緩慢地走在這些古舊的物件中間。這些東西很多還保持得非常完好,在光線下熠熠生輝。便是放到現在看,也是很了不起的工藝。
但這些東西還在,佩戴過它們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孔四方有時候會想到那些追隨過自己的奴軍。也會想到曾經的摯友。
所有的人與事,都淹沒在時間之中。後來的人已經看不清當時事件真實的樣貌,隻有他,還活在幾百後之後的現在。
有時候他也不知道,這是上蒼饋贈還在懲罰。
田田依偎在他身上,小小聲對他說“孔四方,我想回家了。”她莫明地,心裏感到很難受。
孔四方帶她出來,兩個人在外麵休息了一會兒。
田田問孔四方“那些人都在哪裏?”
孔四方問:“哪些人?”
田田說“那些東西的主人。”
孔四方不知道,以田田現在的心智,是不是能理解死亡這個詞。可是小孩子即然問了,就不能敷衍地回答。這是趙多玲對其它人的要求。孩子不能用哄的,她問的事,都要認真地對待。把她當成一個平等的人。
可他也不知道要怎麽講解死亡這回事。這實在是為難了他。過了一會兒才說“他們已經不在了。”
田田問:“不在這裏嗎?”
孔四方點頭:“恩。”
田田問:“那在哪裏呢?”
孔四方說:“去了很遠的地方。”
田田問:“我們能去嗎?”
孔四方說:“有一天可以去。不過很遠很遠,卻了可能就沒辦法回來了。”
田田不理解:“那他們為什麽要去那麽遠的地方呢。他們的家不是在這裏的嗎?”如果是她,她才不要去呢。
孔四方說:“人活到一定的年紀,或者是到了某個時候,就得要去那裏了。”
田田感到驚訝:“你有一天也要去嗎?”
孔四方點頭:“對。”
田田問:“媽媽呢?”
孔四方說:“媽媽也會去。爸爸也會去。還有哥哥,姐姐。大家都會去。不過有時候有人先去,有時候有人晚去。”
田田不是很確定:“如果你比我先去,我就看不到你了嗎?也看不到媽媽,哥哥,姐姐,張平平、張哥哥、陸姐姐了嗎?”
孔四方說“對。”
田田很難過,小小的胳膊用力摟住他的脖子。小聲說“我不要你們先去。媽媽不去,哥哥不去,姐姐不去,張平平不去,大家都不去。”她說“孔四方,你別去。”她不願意孔四方用過的東西擺在玻璃盒子裏,冷清清地放著讓別人去看。孔四方去了誰帶自己吃牛呢?
孔四方拍拍她的背,說“好。我不去。”
田田這才稍感安慰。
被孔四方帶著往車子去的時候,卻還是在不停地回望,她心裏有些奇怪的情緒,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大概還不到難過的程度,可也沒有什麽值得高興。
她說“孔四方,不舒服。”可能是病了。
孔四方摸摸她的額頭,並不太燙,但是有很多冷汗。再不敢在外麵停留,立刻就回大宅去。
趙多玲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見到女兒回來笑咪咪“去哪裏玩了呀?”
田田怏怏的已經開始有點發燒了。孔四方有點不自在“可能是我沒注意,大概是熱感冒了。回來的時候出了不少汗。”非常窘迫。
趙多玲到不在意“沒事,小孩子就是這樣。”招呼阿姨來幫手,讓田田喝了熱水,貼好退熱貼,安慰孔四方“明天就好了。田田身體素質好。沒什麽事。有事我打電話給你,一定讓你知道。”
對於孔四方和田田相處,趙多玲到是坦然的。她知道孔四方是個什麽樣人。再說孔四方也懂得避嫌,每次都有司機陪同。對於他這樣的品性,如果去防備也實在是冤枉他。隻是林中仁不太高興。
趙多玲安頓好了田田,便送孔四方出去。看著孔四方的車尾燈消失,微微歎了口氣。
聽到田田在上麵叫“媽媽媽媽。”連忙轉身回樓上去。
握著媽媽的手,讓媽媽躺在旁邊,她才睡得安穩些。
趙多玲輕輕抹抹女兒的碎發,不知不覺也睡著了。林中仁回來得晚,推門進來看到妻子和女兒依偎在一起睡著,本來因為外麵的事有些不悅的心,也緩和下來。
開年田田就讀小學了。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
似乎都隻是一轉眼的事。她性格旁邊皮,不像一般的姑娘,文文靜靜,她什麽事都想去試試。一過寒假人就到處跑。趙多玲跑不動,隻能喜慶頂著。好在她英語日常交流沒有問題,哪怕有時候陪同的人不在,也能處理很多事情。
從初中到高中的幾個學年中間的假期,她這樣不願意到處走的人,竟然也去過了不少地方。
田田讀高中的時候,照林中仁的意思,就不要在國內讀,因為國內的環境高壓,他覺得女兒沒有必要有這種經曆。但田田自己堅持要在國內。“不論之後怎麽樣,我要在國內把高三讀完。我連國內的高三都不怕,以後鐵定要所向無敵了。”逗得林中仁直笑“你這是要去打仗呢?”
田田很認真“人生就是打仗呀。我就是要贏。我要做很多事,做了不起的人。”
林中仁逗她“什麽樣的人是了不起的人?”
田田到有些猶豫。她生活環境優渥,對人生並沒有太多的感悟。但是她總覺得,有比‘獲得無上的財富’或者‘成為一個眾所周知的名人’更為了不起的事業。她在書上看過許多人,這些人籍籍無名但是很多事沒有他們的存在就不可能成功。
除了這些人,好像又有一些人,一生也並沒有參與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可是對於某一個,或者某幾個人來說,這個人改變了他們的人生。似乎對這幾個人來說,這個人也是了不起的人。
她不能做決定,也不知道爸爸這個問題要怎麽回答了。
等到田田真的上了高三,再次麵臨高考時,家裏畢竟都是有經驗的,趙多玲也並不怎麽緊張。到了孔四方比較緊張,人在國外也要時不時打電話回來,問秘書,田田在學校動向怎麽樣,有沒有跟什麽人不合,有沒有跟什麽人太合了。
田田發現有人跟著自己,回去發了好大的脾氣,跳著腳找孔四方吵架“你限製□□!”趙多玲和林中仁對她從來寬容,就算有時候越界,也並不十分苛責,可孔四方不同,孔四方這一個,一板眼一眼。很多事都要管。
田田雖然聽張平平說,自己小時候可喜歡孔四方了,可現在隻覺得可能是個謊言,因為‘孔叔叔’有時候實在是討厭到令人發指。並且在爸爸媽媽身上那一套,放在他身上完全沒有用。油鹽不進。有時候林中仁都要拿孔四方來嚇他“現在就告訴你孔叔叔。看他怎麽說你。”
“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時期,你想交朋友,以後可以交一打,十打。不是非要這個時候。你既然決定要在國內高考,又說過想一直贏,那就要努力。盡全力做。”孔四方的話顯得非常不近人情。
田田還要說什麽,孔四方那邊有什麽人叫他“孔先生。”大概很忙。
孔四方掛電話前說“自己立誌要做的事,就要做到。不然就是個隻有一張嘴的人。你不是說要替我養老嗎?光一張嘴,我怕你養不起。”
田田忿忿的。轉身找林中仁說“我沒有人權嗎?!”
林中仁認真思考“高考結束前大概真的沒有。你不是說要體驗國內的高三生活嗎?這就是國內的高三生生活。大家為了一個目標,拋棄一切。等高中結束,從法律上來說你就是成年人了。不論是孔叔叔還是爸爸媽媽,都不會再對你進行任何幹涉。”
田田最終還是妥協。因為林中仁的後半句話讓她突然有些傷感。
不過孔四方真的太討人嫌了!!
一直等到七月高考結束。她才終於鬆了口氣。回家甩了那些參考書,宣布“我是成年人了,我決定一個人出發去看極光!做為自己的成人禮。”
趙多玲往林中仁看。
林中仁看趙多玲,趙多玲最後點頭“好呀。但你也說你自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不應該靠父母養,除了學費之外,我們可就不給你任何零花錢了。如果你想要花錢,可以向你爸爸打欠條。”
田田哀嚎。說到張平平那裏去,假哭“我不是親生的,肯定是撿來的。”喜慶上樓聽到了嚇一跳,厲聲說“你胡說什麽!”
田田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嚴厲。家裏大姐一向是最溫和的。
“誰跟你講這些亂七八遭的話?”喜慶很生氣,轉身就下樓跟趙多玲說。
知道田田隻是玩笑,才鬆了口氣,隻說“你再別亂說話!”
田田訕訕地。不知道這算什麽,同學也經常這樣說呀,不過是句玩笑罷了。調頭一聽張平平也跟張多知打借條,也就沒話好說。老老實實把借條打了,就開始張羅要怎麽去看極光。
準備充足之後買了必要的裝備,就上路了,目地北極圈。
因為沒有直達,必須轉幾次機,然後換乘陸地工具,最後換船登島。但到了地方之後,沒有想到竟然在下雨。還以為馬上能放晴,一等就是七天,沒有半點要轉晴的征兆。
當地人說,七月份不是一個看極光的好時間。
她訂了飛機,隻要有極光就準備上天。可結果喜人。什麽也沒有。天氣濕冷。本地的娛樂活活動也不及家裏多。基本上隻有那些,一開始還有新鮮勁,可後來就沒有了。後來幾天根本都不想動,一直癱在酒店。
躺在床上,看著外麵遼闊的天地,有一種感覺是她在家裏從來沒有的。
一開始她不知道那是什麽,後來想,這大概就是孤獨感。
不論這次的成年禮是不是成功,她都已經是一個大人了。不論是從法定年齡上,還是其它的方麵,她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大人了。成年後,以前許多不能做的事,她都可以做。她可以開始考駕照,可以開車。可以以自己的名義簽合同,可以開公司,可以選擇自己想去的學校,可以做任何事。隻要她願意。
趙多玲和林中仁就是這樣的父母,說過你成年了一切可以自己做主,就真的不隻是說說而已。
可她在這種巨大的自由中卻感到茫然了。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或者,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她覺得人生應該更有意義,不能平凡普通沒有建樹,可是讓她現在講清楚,怎麽樣的人生才叫有建樹她也做不到。
就這樣躺了好幾天。
喜慶出現在酒店的時候,她嚇了一跳,不知道大姐怎麽來的。回頭看看她身後,沒有別人,隻有她自己。她拖著大箱子,穿著防水的滑雪服,帽子已經解下來了,頭發散亂。
田田連忙讓她進來“姐姐怎麽來?”跑去拿毛巾給她。
喜慶把衣服脫了,說“我不是一個人來的。”但是半路上助理病了。她對自己是不是能一個人安全地到達目地的,一點信心也沒有。可想想,小妹還在這裏,沒道理小妹可以,自己不行。咬著牙就來了。磕磕絆絆的英語,一直路過來。
“店裏沒事,我也不放心你。想著時間也差不多了,怕你玩忘形。就過來看看。”主要是田田每回打電話都說什麽都好。爸爸媽媽表麵上不說,心裏其實也很擔心。所以她才想自己過來看看。
差了歲數的姐妹兩個走出像是母女。
喜慶洗了澡換了衣服,又打電話給生病的助理那邊,要找人把他送回去。這裏聯係好,又要聯係國內,田田在一邊看她忙綠,偷偷地笑。喜慶掛了電話問她“笑什麽呀?”十分不解。
田田說“姐姐真厲害。我想成姐姐這樣把什麽事都安排好的人。”
喜慶怔了一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她回想過去,似乎自己真的有了不少改變,與當時的自己有了許多的不同。她想了想說:“田田以後是會比姐姐更了不起的人。”
田田說“你就是王婆賣瓜。”
喜慶笑起來,認真地說“我覺得你將來會成很了不起的人。”
田田在床上打滾,歎氣“什麽是了不起的人?上次爸爸還問我呢,我可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做什麽,報什麽專業也難以決定。要叫我往前看,我真覺得什麽也看不見。”
喜慶在床沿邊坐下,說“人一開始都是不知道的。我一開始也不知道。”她想起自己在車裏和齊田的對話,那個時候,她自己也還是懵懂的。“可是漸漸地,你向前走,路就變得越來越清楚起來。”想做什麽樣的人,會做成什麽樣的事。
“有些人一開始就知道。有一些人要慢慢地才能明白。所以不用著急,隻管過好現在,未來的路總會慢慢清楚的。”
田田拉著她的手“那姐姐說,怎麽樣的人才是了不起的人呢?”
喜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得好,有些躊躇,但最後還是開口說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隻要每件事都問心無愧,努力去做。就已經算是了不起的人了。但以後,你可能有不同的想法。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生活和追求。”
姐妹兩個又呆了一周,可運氣不好,始終沒有看到極光。
離開的時候,田田站在船頭回望,她想,大概人生就是會有一些不圓滿的。但是她想要的東西,好像也還是漸漸地清晰起來。
千裏迢迢回到家,就要麵臨查分數,報誌願了。
填誌願的前一周,她有點忐忑不安。張平平開車帶她在各個學校打轉“全國最好的學校,咱們這兒占了不少。”
在經過某個學校的時候,她突然叫停張平平。看著高大的牌匾,對張平平說“我們進去看看吧。”
張平平表情有點奇怪。但還是調頭過去了。兩個人把車放在校外,攜手走進校園。
從外麵走進學校裏,氣氛一下就變了。
學校裏有很多樓看上去都有些曆史了。擦身而過的都是些跟田田差不多大的同齡人,抱著課本,背著包,騎著自行車,或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姑娘們笑鬧著步子輕快,討論今天下午是哪個教授的課,社團又有什麽活動,哪個學長好帥氣。
田田覺得非常新奇。相比較而已,大學的氛圍與高中完全是不一樣的。
張平平遇到了熟人,停下來寒暄,跟田田介紹“這是我同學,現在是這裏的教授。”
田田很少聽到教授這個詞,在生活中,她接觸的都隻是‘老師’這個詞而已。頓時感覺非常神聖。覺得對方是非常值得尊敬的人。
張平平跟熟人告別後,兩個人去了圖書館,又去了別的樓。田田總覺得一幕幕非常熟悉,好像她本來就應該是在這個地方的。
兩個人從學校出去的時候,田田回望良久,一種奇怪的情緒在心中蔓延。
張平平問“怎麽了?”
田田說“平平姐,你覺得怎麽樣的人才算是很了不起的人?”
張平平被問到這個問題,感到自己肩膀上的擔子格外地重。
她認真地思考。擠不出一句話來。
最後田田突然說:“我想做一點事,能幫助幾個人。”她說完,又重複了一遍“之前我去過家裏在老家的公司,媽媽說過以前家裏的一些事情。有很多人,因為很多原因身處在沒有希望的絕境之中。我想,我應該幫助這些人。”說著突然笑起來“是不是自大?特別像說假話?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就是這麽想的。”
張平平久久沒有說話。最後笑,點頭說“好呀。挺好的。”
開車回去的路上,時不時看一眼田田。
她想,哥哥說的話也不全是對的。齊田還活著。她是齊田,不因為她有沒有記得那些經曆,而因為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不論記不記得,她都會變成這樣一個人。
她生來,便是這樣的人。
張平平回去,心潮起伏,打給張多知沒有人接,打給孔四方,孔四方到是接了。
但是麵對孔四方,張平平也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不論這是不是齊田,對孔四方來說大概也沒有什麽差別吧。
但她還是忍不住“她就是齊田。忘記了也是齊田。”恨不得向所有其它人都去宣告這件事。
電話那頭的人到顯得非常平靜“我知道。”
張平平愕然。掛了電話,忍不住要跟麥向打電話“孔四方真的太慘了。”
麥向那邊都睡著了,迷迷糊糊接了電話說“他慘什麽呀。他挺好的。現在就挺好的。下輩子投胎投好點,別差這麽多,也還有機會。你叫他好好加油。”就迷迷糊糊睡了。
過幾天田田填了誌願。趙多玲去問她填了什麽,看到單子表情有一瞬間非常震動。
田田不明白“媽媽怎麽了?你不喜歡我讀這個嗎?”調皮地說“我可是成年人了。我雖然很愛媽媽爸爸,但是你們可不能幹涉我。”
趙多玲情緒很快就穩定下來,笑著說“誰要幹涉你。誰都幹涉不了你。你自己有翅膀了。”看著田田一蹦一跳地出去,眼睛卻有點發熱。
坐在沙發上良久。過了一會兒,才上樓去。打開被鎖了很久的舊房間。
齊田用過的東西,還是原樣擺著,平常這裏從來也不打開,隻是偶爾方便的時候,她親自進來收拾一下,不讓家具落灰。再透透風。
她撫摸著桌上攤開的筆記,把其中大學時候記的筆記和用過的書都收整起來。家裏的阿姨看到,非常奇怪,但不敢進來幫忙,這裏從來不讓她們進的。站在門口問“太太,要不要拿箱子來?”以為她是要收起來了。
趙多玲說“不用,你拿個東西來裝了,拿到田田用的書房去。她以後都用得著。”
阿姨連忙照辦。
趙多玲把這些東西搬過去,擺在田田桌上,落一落淚,又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