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首位客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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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元佐回到家中後,在屋裏閉目靜坐,回憶今日所見之人,所說之話,進而從記憶細節中嚐試揣摩這些人的內心活動。

    徐良佐則坐在桌上默書,直到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到了非得點燈的時候,他才放下筆,道:“哥,我跟娘和姐去吳家了。”

    江南女子手巧,紡紗織布,做些針指,都是貼補家用的慣例。嘉靖以來,江南商業益發繁榮,以至於婦人在家中做針指往往能頂一個壯勞力的生活開銷,故而江南女權也比北方發達得多。

    既然收入不容小覷,婦人們當然不肯因為天黑了就休息。然而點燈卻是不小的成本,所以常有街坊四鄰相處得好的婦人,晚上輪流聚在一戶人家,既省了燈蠟錢,又可以說些婦道人家的話題,消磨時光。

    這種婦女沙龍是不可能讓男子介入的,不過徐良佐才十二歲,自然不用避諱,可以跟著母親和姐姐同去。姑嬸們邊做女紅邊聊天,他則在一旁看書,或是跟小夥伴玩耍。

    徐元佐這才從“修行”中出來,道:“喔,今天是在吳家啊。”

    徐良佐知道哥哥敷衍自己,取了一本書便下樓去等母親和姐姐了。他對於讀書其實也不甚熱衷,對於功名、蔭蔽家裏之類,還沒有深刻的認識。雖然母親說從商是下賤活計,但在商業風氣極盛的江南,鄰舍們卻沒這種歧視。

    反正不如讀書高貴是真的,其他嘛,徐良佐也懶得去想。

    他更喜歡每天這個時候跟小夥伴們聊天說笑。

    徐元佐等母親他們出了門,方才下樓取了燈油,徑自上樓點燈,絲毫沒有節約的意思。

    之所以要等弟弟離開才點燈,是因為他要做些數學練習,還要溫習一下會計知識,若是趕得及還得把金融知識係統歸納一番。這些東西雖然徐良佐看不懂,但萬一他大嘴巴說出去,總是對自己的聲譽有影響。

    “古怪”這個詞讀書人不怕,因為古怪的讀書人太多了。但是對於商人而言,這卻是個傷害力極大的考語,直接影響口碑和信任度啊!

    姑且不說旁的,若是在鄉梓有個古怪的名聲,日後開了銀行也沒人敢來這裏存錢。誰會把錢交給一個古怪的商人呢?

    時光過得飛快,徐元佐專心致誌,竟沒注意到母親他們已經回來了。

    看到兒子點燈夜讀,徐母倒是意外地沒有罵他敗家,隻是冷冷道:“你不是不讀書了麽?”

    徐元佐憨憨一笑,道:“經商也是得有學問的嘛。”

    “嘁,指望你經商掙錢……能把燈油錢掙回來就好!”徐母說著,轉身回屋去了。

    徐良佐收拾了翌日去鄉塾的東西,低聲道:“哥,先別吹燈,等我脫了衣服。嘖嘖,就著燈光脫衣服真舒服。”說著便扯開衣帶,總算不用摸黑上床了。

    徐元佐知道弟弟怕黑,卻不管他,直接吹燈。

    屋裏頓時一片漆黑,隻有窗紙映出外麵的月光。

    徐良佐怪叫一聲,跳上了床,大氣都不敢喘,良久才恨恨道:“日後我當了官,定要點著燈睡覺!”

    “等哥掙錢了,白天都給你點燈。”徐元佐上了床,拉伸身子,腳已經出了床尾:“還要換張大些的床。”

    “哥,”徐良佐貼著哥哥,“你真能掙到錢麽?不行還是回來讀書吧,我覺得你這兩日好像沒以前那麽笨了,說不定真是打開竅了呢!”

    “閉嘴,睡覺。”徐元佐踢了踢弟弟的腦袋:“明日可能還得去塾裏一趟。”

    徐良佐嫌棄地拍開哥哥的腳,想問哥哥去塾裏幹嘛,但是一天的疲憊全都湧了上來,最終成為一句喃喃囈語,旋即便睡死過去。

    徐元佐又想了一會兒心事。尤其念及那邊父母是否會傷心欲絕,心中便不由發堵。他強迫自己閉眼睡覺,卻又接連夢到以前的生活場景和熟悉的親戚朋友。如此折騰了一晚上,外麵傳來雞鳴聲,沒過一會兒,母親和姐姐已經起來操持家務了。

    天亮之後,徐元佐才跟弟弟起身,下樓先喝了杯熱水,然後才坐下吃早飯。他努力地分析了陸夫子的反應和心態,卻還是需要夾雜一些市井傳聞才能堅定自己對推導結果的信心。

    ——今天陸夫子一定想見到我。

    徐元佐放下碗筷,對母親道:“母親,孩兒早間要去趟塾裏,是夫子召見。”

    出必告,返必麵,千年來的傳統從未改變過。

    徐母點了點頭,卻沒多說什麽,顯然還沒有對徐元佐的人生決定釋懷。

    徐良佐三兩下扒了碗裏的飯,放下筷子,沒忍住胃氣翻湧,惹來母親一個白眼。

    “你進學裏要好好讀書,聽到沒有!”徐母懲前毖後,關照小兒子。

    徐良佐連忙道:“是,母親。兒子先去塾裏了。”

    兄弟兩人緩步朝外走去,碗筷自然有姐姐收拾。

    一出了門,徐元佐的胸膛頓時就挺了起來,徐良佐的步伐也快了起來。兄弟兩相視一笑,都讀懂了對方眼中的意思,加快了腳步,不一時已經徐良佐就發出咯咯笑聲,開始跟哥哥賽跑了。

    嚴格來說,朱裏還不算是個鎮。不過江南水鄉的街道都隻容兩人並行,這也多是一輛車的寬度。多了兩個追逐奔跑的少年,街上瞬間就熱鬧了起來,沿街鋪子裏的商販客人緊繃的臉上也多了一絲微笑。

    徐良佐終究是年紀還小,而且顧忌到自己的形象,生怕跑得氣喘籲籲被陸夫子責罵,終於停下了腳步,平複呼吸。

    徐元佐追上了弟弟,一手搭他肩上,一手扶牆,顯然也是喘得不輕。

    這具身體的條件實在有些糟心。

    “哥,你還能跑兩步了?”徐良佐一麵喘一麵走。

    “怕廢鞋。”徐元佐終於挺直腰,整理了一下衣衫和發巾。

    徐良佐偷笑:“現在不怕了?”

    “哥是要掙大錢的人了。”徐元佐自信滿滿道。

    徐良佐還不知道“無恥”這個詞,卻被哥哥這種強烈的自信所感染,就好像天空都晴朗了許多。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徐良佐一直生活在哥哥的陰影之下——的確,哥哥體型太大,走到哪兒哪兒就有陰影。

    而且,還有許多小混混會叫他“徐傻子他弟”。

    徐良佐沒法睜眼瞎說“我哥不傻”,也打不過那麽多許多人,隻能憋在心裏。

    如今他才知道有一個強壯的哥哥,滋味竟然是那麽好!

    雖然開竅了的哥哥還是很有些不靠譜的感覺。

    “嗯哼!”陸夫子站在鄉塾門口,看著那對都有些顯胖的兄弟,從口鼻中發出一聲高傲的招呼。

    “學生問夫子好。”兄弟二人躬身行禮。

    “免了,徐良佐,快些進去背書。”陸夫子眉頭一皺,雙手背在身後。

    徐元佐先抬起頭,未語先笑,道:“夫子可是有什麽話要與學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