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 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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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允臻第一次失魂落魄的樣子,太後心疼不己,等他的情緒平穩下來之後,太後讓禦醫給允臻請了脈,又服下了安神的湯藥,看著允臻睡去之後,太後才離開。
允臻並沒有睡,等太後一離開,他就起了身,走到桌邊,藍萱贈與自己的那個玉佩就放在桌上,借著外麵微微的月光,泛著溫和的閃亮。允臻把玉佩拿在手裏,慢慢走回到床邊,躺下來,然後,托起玉佩輕輕的放在臉邊,仿佛那玉佩之上還殘存著藍萱的溫度一般。
“朕不是在敷衍母後,朕說的是真心話。雖然,我沒有應你,但是,我會做個好皇帝。就像你說的,我從今天開始的人生,是屬於這個天下的,那個屬於自己的我,已經隨著你一起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說著說著,允臻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一滴一滴的打在玉佩之上,再從佩上落下……
這一晚,允臻的夢裏,全是藍萱的影子,從他們相識起的一點一滴,每一舉手,每一投足,甚至每一怒,每一笑,陪著允臻熬過了這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夜……
當左氏父親收到藍萱的死訊時,左俊忠頓時就昏厥過去了。
雖然,這個結果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卻沒有想到來的這樣之快。藍萱的遺體被悄悄送出了皇宮,就是由左良接手的,左良望著棺裹,心裏忽然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回到府中,左良奉了父親的命,在自家設了個小小的靈堂。
入夜,左良親自來為藍萱守靈。
看著有如睡去的藍萱,左良覺得自己仿佛被人挖去了心肝一般。
這個女子,畢竟自己深愛過。
可是,如今,她竟然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左良真的很想告訴自己,這不過就是一場夢,一場讓人很害怕的噩夢,等天亮了,自己醒過來了,就又能看到藍萱,聽到她說話,甚至和她過招……當然,左良也明白,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原來定好,兩日後離京,眼下,左良很想和父親商量一下,再拖上幾天。
這天用過早飯,左良來到書房,卻正好遇到齊老爺子離開,他並沒有與齊老爺子說幾句話,而是恭恭敬敬的將他送到了門口,然後去見父親。
“爹。”
一聽到左良的聲音,左俊忠抬起頭來,說道:“你來的正好。這道拜辭的折子,你幫我送進宮裏去吧。”
“好。不過,咱們能不能過兩天再走呢?”
“嗯?為何?”
“兒子想著,無論如何也得在家裏給無憂停上七天的靈,然後再……”
“不必,明天就出靈。”
“明天?您已經給她選好地方了麽?我本想著今天出去打聽一下呢。”
左俊忠搖了搖頭,然後說道,“不,咱們不把她留在這兒,帶著她一起走。咱們此去西南,而無憂家也在南邊兒,就算是繞上此路程也可以,把她帶回家吧。”
左良聽了父親的話,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
是啊,如果把藍萱留在這裏,哪怕你買再大的地方,也不過是座孤墳。
“要不然,就直接帶到西南吧。我們在那裏,也能給他掃掃墓什麽的。”左良若有所思的說道。
“也好。”左俊忠點了點頭,“去吧,先把折子上了。過幾日,太皇和齊老先生也要離京了。這兩道折子,一道是給皇上的,一道是給太皇的。快去快回吧。”
“是。”
……
入宮之後,左良先去見過太皇,太皇對左良隻是囑咐了幾句,卻隻字未提藍萱的事情,左良也不好多話,便退了出來。
左良本想著,將折子遞上去就回家,他並不想見允臻,可是,允臻卻讓太監傳話,讓左良覲見。左良無法,隻好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左良剛想給允臻請安,卻隻允臻甩出來一個字:“坐。”左良看了看允臻,他正在專心對付桌上的奏折,沒有抬頭。左良謝了恩,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左良等了能有三四盞茶的功夫,允臻才算是抬起頭來。
“要走了?”
“是,明天就起程。”
“他們不肯和朕說實話,不過朕隱約聽說,似乎是你把無憂的棺裹迎出宮的,是麽?”
左良看了看允臻,點了點頭。
“你們不是想這樣就把她入土了吧?時間上……”
“不,臣和父親商議過了,不把無憂留在這兒,她雖然不是個愛熱鬧的人,但是,臣也不想讓她的墳變成孤墳。”
“你們想帶她走?”
“是。至少,還有個人可以給她祭掃。”
允臻愣了愣,點了占,答道,“也好。你守著她,朕也安心。”
左良沒有應聲,和允臻一起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隻聽允臻淡淡的說道:“安心的做你的侯爺吧。朕不會為難你,不為別的,隻為無憂,朕也不會為難你。也幫朕告訴入凡,朕也不會為難他,如果他還是想做宮裏的貢奉,那這個差使隻要朕在,就會一直是他廖家的。”
“隻怕……他以後也不見得會有心於此了。”左良說道。
“朕……也是這樣想的。”
左良無意間掃到了允臻腰間的那塊玉佩,不由得暗吃了一驚。允臻看到了他的表情,淡淡一笑。
“這不是朕私自扣下的,是無憂送給朕的。或者說,是無憂送給那個她最初認識的韓允臻的。”
左良看了看允臻點了點頭。
兩個人又沉默著坐了片刻。
“皇上,若是沒有他事,臣,先行告退了,家裏,還有些事情要打理。”
允臻點了點頭,輕歎了一聲道:“閑時,回京坐坐。”
“臣會的。”
左良站起身來,給允臻極為認真的行了一個君臣大禮,然後退出了禦書房。
……
回到家裏,左良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關於藍萱棺裹的釘棺問題,這個儀式要不要辦。
可是沒想到,左俊忠卻給了自己一個極讓自己意外的答案。
“不釘!”
“為什麽?”左良有些奇怪,且放著方便或者不方便不說,單就說扶靈歸省,也沒聽說不釘棺就走的。
“這個你先不必去追究,暫時先不要釘棺。”
左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這樣執扭,雖然不知道其中的理由究竟是什麽,但是,不知為何左良總是覺得,父親這樣做會給自己帶來意外之喜,也是說不定的。
時至下午,左府上下的人正在忙碌著。這其中的一大部分人,過了今天之後,就會離開左家,開始自己新的營生。左俊忠說過,自己辭官之後,不想太過招搖,而且,這麽多的下人,從北到南的帶,也是不現實。
正在滿府上下忙碌的時候,忽然皇上有旨意下。隨著旨意,還抬來了好多的賞賜。但均放置在箱內,並未有示人。來到屋中,來傳旨的小太監才當著左氏父子的麵,打開了箱子。
黃金千兩,玉如意二柄,陀羅經被一件,珠冠一頂,玉藕一支,珊瑚樹一枝……
看著這些賞賜,左氏父子自然知道這東西並不是賞給自己用的,不過是借著賞惕自己的名義,實則是給藍萱的。左良看看父親,這些東西,若按規格,隻怕給皇後陪葬都是夠的了。左俊忠麵無表情,隻是按數收下了東西。
……
第二日一早,左家的隊伍離開了府地,這幾府裏異常的安靜,幾乎都沒有什麽官員前來拜訪過,今天,自然也是,門外,沒有一個送行的官員。
看著眼前的情景,左良真的有些替父親不值,這二十餘載的為官,難道就一個朋友都沒有交下麽?那些平日裏對父親和自己極盡拍馬之能事的人,如今隻怕早就已經去尋下一個目標了吧。
左俊忠倒不在意,他覺得這樣甚好,至少可以免了不少迎來送往的虛禮。省了很多的精神。左良見父親滿臉輕鬆,自己也覺得無所謂了,不隨行的下人們一直將左氏父子的車馬送出了很遠,這才慢慢散去,向著各自的目的地走去了。
出了城門,一直向南走去,大約又向前行了約有四裏左右的距離,忽然,有下人過來報說:“老爺,前麵有大隊的人馬,在迎著咱們的車馬呢。”
左俊忠一愣,忙叫住了馬車,左良也探出頭去,看到那黑鴉鴉的一片人,心裏不免非常的意外,原來,他們竟然都在這裏等著呢。
但更令人意外的,竟是眾人前麵的那輛馬車。
那是皇上的馬車。
“草民左俊忠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左俊忠快走了幾步,走到車駕之前,倒身便拜,左良也隨在身後,拜了下去。
允臻聽到聲音,令人打開車簾,走下車來。
“老相爺何必多禮,快快請起。”允臻親自扶起了左俊忠。
“多謝皇上。”
左氏父子站了起身,這時左俊忠才說道:“草民何德何能,意勞煩萬歲親自相送。昨日賞賜草民還未能道謝,今日萬歲親送,真讓草民愧不敢當。”
“你乃兩朝老臣,朕算起來,也是您的晚輩,老相爺不必如此自謙。”
“草民不敢。”
允臻說著,抬起眼來,看了看遠處,大約離著自己約有百十步開外的那具木棺。心裏一動,幾乎又要落下淚來,允臻強壓著自己心裏的疼痛之感,對左良招了招手。
“侯爺,請借一步說話。”
“是。”
左良走近了幾步。
“可釘棺了?”
左良搖了搖頭。
“給她換個好些的壽材。這個東西,不配她。”
“是,臣明白。”
“餘下的,就交給你來辦了。如有不足的地方,你上折子給我……”
“不必勞煩陛下,不論其他,她也是我的知交好友,為她出些力氣,是應該的。”
允臻點了占,再次看了看那棺,緊緊的把手捏成了拳頭,深深的呼吸了幾下,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
“皇上,時辰不早了,回宮吧。”一個小太監過來說道,左良一看,正是昨天到府上宣詣的那一個。
“好。高安,去拿來。”
“是。”
高安轉回身,在允臻的馬車上取了個小盒子過來。交到了左良的手裏。
“這是一方印記,蓋上這個火漆,以後你的來往折子,朕會最先看的。”
“是。”
……
目送著大隊的車馬離開自己的視線,左良才把左俊忠扶上了馬車。車子又向前行進了能有小半日的時間,左俊忠突然說道:“去六度寺休息。”
“啊?”
左良被父親突然的話搞的有些不知所措,這才離京不足二十裏,父親就要休息了?
“您不舒服?”
“有些吧。不用全員隨著,帶著無憂的壽材和王府的賞賜一起,再幾個貼身的下人,別人不用了。”
左良雖然不解父親的用意,但是也不想違了父親的心思,他點了點頭,離開馬車,將人馬分成了兩隊。
廖昂軒得到藍萱的死訊時,剛剛回到家裏。
雖然心裏有了些知覺,但是,他還總是抱著一絲絲的希望。甚至,他想過,如果可以讓藍萱活下來,他寧肯讓允臻將她留在身邊。
“少爺,有人送東西給您。”雨墨興衝衝的跑了進來。
“什麽東西?哪裏來的人?”廖昂軒問道。
“人是從京裏來的,那東西,我還沒看到,不過,來人說那東西是從宮裏出來的。”
宮裏?
廖昂軒心裏一動,若是藍萱在宮裏,她還能把東西送出宮來的話,那是不是就說明……她已經平安了?也許真的是這樣,廖昂軒心裏期待著,大步的跑到了前廳。
可是一進屋子,廖昂軒就感覺,好像情況並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整個前廳裏的氣壓低的可以將人壓扁。看著已經在輕輕飲泣的錦瑟,廖昂軒已經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被爆開了。
“廖公子。”來人見到廖昂軒,站起身來,深施了一禮。
“誰派你來給我送東西的?”
“東西是齊老先生派小人來送的,但口信,是海公公讓人傳過來的。”
廖昂軒一陣眩暈……他強打著精神,說道:“東西先拿來我看看。”
“是。”
來人從懷裏取出一個極精致的木匣來,遞到廖昂軒的手上,廖昂軒接過來,打開,裏麵是一個錦袋,他取出錦袋來,手已經抖的不成樣子,一個簡單的結子,廖昂軒卻說什麽也打不開了,最後,還是廖庚幫著他打開了那個結。
當廖昂軒顫抖著雙手,把步搖從錦袋裏取出的時候,眼前已經是一片模糊了。
“她……她……有什麽……什麽……話,什麽話,留……留下?”
廖昂軒好不容易才把這句話從嘴裏吐了出來。
“原來是:隻要他活著,我便在他心裏。”
廖昂軒聽完這話,默默的站著,一動不動,有如泥塑一般,廖庚怕廖昂軒一時失神說錯了什麽話,趕忙讓下人將來人迎到下麵去休息。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廖昂軒流著眼淚狂笑了起來,把在屋子裏的眾人皆嚇的不輕,廖昂軒從來未有過如此狂放的樣子,此時的他整個人都已經脫了原來的形態。笑過之後,廖昂軒重重的摔坐在椅子之上。
“入凡,入凡……”廖夫人幾步走了過來,拉住了廖昂軒,“你別嚇娘,娘知道你難過,知道你傷心,你哭出來,哭出來吧……那樣會好受些……要打人罵人,要摔東西砸東西,都由著你,你千萬不要憋在心裏……”
廖昂軒呆呆的看著母親,眼中的淚水成串的流出,可是他偏偏哭不出任何聲音來。
“娘,她不在了……她要我好好活著,她隻想讓我好好活著……為什麽,我總覺得,她在用她的命換我的?我不想這樣?我寧願死的人是我,不是她……隻要她能活著……我不怕死的,真的,娘……可是,為什麽她連這樣一個機會都不給我,就自己做了決定?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她……她做任何事都會和我商議的……怎麽這一次,她就不和我商量了呢……”
看著廖昂軒的情緒越加的失控,錦瑟走到廖庚旁邊,低聲說了幾句。廖庚點了點頭,他來到廖昂軒的麵前,低聲說道:“哥……你累了,咱們去歇一會兒,好嗎?”
“不,我不累。我……我要去找她……哪怕隻看一眼也好……對,我得去看她……現在就去……”
說著,廖昂軒甩開廖庚和母親的手,大步向門外走去。
“入凡……”
“兒子……”
廖氏夫婦看著兒子如此,心疼的大叫。
廖庚對著錦瑟點了點頭,錦瑟兩步閃到廖昂軒身後,輕輕一擊,廖昂軒暈了過去,錦瑟和廖廖一左一右的扶住了他。
“他怎麽了?”廖老爺問道。
“父親未慌,媳婦隻是擊暈了大哥。”錦瑟一邊流著淚,一邊低聲回道,“姐姐與大哥鰜蝶情深,這樣的打擊之下,媳婦怕大哥傷了心智,所以,暫時擊暈了他,讓他可以別再為難自己。”
“好,好,好……快送他回房去。”廖夫人說道。
“錦瑟,你讓人好好看著大哥,我去請大夫過來。”廖庚對著妻子說道。
錦瑟邊擦眼淚,邊點頭,然後讓雨墨和幾個下人,把廖昂軒背回到了房間。
看著廖昂軒離開之後,錦瑟才對廖夫人和廖老爺一施禮,抽泣著說道:“父親,母親,媳婦……也想回去休息一下。”
廖夫人自然知道媳婦此時的心疼絕不在自己的兒子之下,她點了點頭,吩咐了自己貼身的丫頭好好的陪著二少奶奶……
“天呐,這是什麽命數啊……入凡這個孩子的命,怎麽就這麽苦呢?”廖夫人一邊低頭拭淚,一邊輕聲說道。
“眼下,還得咱們提起精神來。入凡也好,錦瑟也好,都受了不小的打擊,隻怕一時半刻是緩不過來。錦瑟那孩子我看著倒還堅強,倒是入凡,我更擔心些。”廖老爺說道。
“我也這麽想。”
“這陣子,你多對他上上心吧。”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