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2章:風起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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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世上有句話叫“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年罕帖木兒或許不知道這句名言,但這卻毫不妨礙他成為這句名言的詮釋者。

    他或許並不高尚,但架不住論起卑鄙來,顯然不如蘇默遠甚。於是,他隻能成為那個失敗者。

    大帳中,再次摔破了一個……金盞。瓷盞實在沒有了,精美的陶瓷可不是一般二般人能使用的,尤其是在蒙古。

    年罕帖木兒摔碎的那兩個,是唯二的兩盞,還是昔日他立下大功,達延汗賞賜下來的,他一向愛若珍寶。結果這次原以為會很順利的一次出征,就將兩件瓷盞盡數葬送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回到了營帳中,一直努力強忍著的年罕帖木兒終於爆發了。掐著腰在大帳中走來走去,如同一隻欲要擇人而噬的困獸。

    下麵幾個千夫長俱皆感同身受,個個也都是須發戟張,罵聲不絕。由此可見,蘇老師的群嘲技能是多麽的強大。

    “那顏,為什麽要受這種恥辱?給我兩個千人隊,我必能踏平他們!”

    “哪要兩個千人隊,便我一部即可。隻要那顏下令,我定去摘了那漢狗的頭顱來……”

    “就是就是,那漢狗如此辱我蒼狼的子孫,孰可忍孰不可忍。”

    “下令吧那顏!”

    眾千戶長紛紛叫嚷著,年罕帖木兒被吵得心煩意亂,猛地回身,抬腿將案幾踢翻,大怒道:“都給我閉嘴!”

    眾人一凜,吵鬧聲戛然而止。

    年罕帖木兒狼也似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怒聲道:“打打打,我還不知道他們不堪一擊?我就願意承受這般羞辱?可是打簡單,濟農的安全怎麽保證?你們難道都瞎了?以那明狗的卑鄙,一旦逼急了他,豈不害了濟農性命!”

    眾rén miàn麵相覷,都低下頭去。隻是每個人臉上都怪怪的,有些悻悻還有有些不屑。

    “那樣的濟農,有不如沒有……”有人小聲嘟囔道。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都聽到。眾人臉上都露出一副深以為然之色。

    年罕帖木兒太陽穴一跳一跳的,他最擔心的事兒終於還是爆發了。“混賬!誰在胡說八道?烏魯斯是大汗的兒子,是大汗親封的左翼兩萬戶濟農,豈有你我置喙的餘地。”

    眾千戶長默然不語,隻是臉上悲憤不服之意絲毫不減。其中一個貌相粗豪的漲紅了臉,忽然猛的站出來大聲反駁道:“不,他不配作大汗的兒子,不配作咱們蒙古的濟農。何曾有為了自己活命,便要逼死部下的濟農?這是蒼狼子孫的恥辱!”

    這話一出,頓時引得眾千戶紛紛點頭。一人開了頭,便又有人站出來道:“那顏,我們為了他已經做的夠多了。又是後撤又是讓大營的,如今竟然連牛羊都要奉上。那是不是再過兩天,就要我們奉上人頭了?”

    “對對,就是!不能再退讓了。漢人向來貪婪無度,得寸進尺。此次又再要求我們後退二十裏,可二十裏外便是昔令河了,難不成我們要退到河裏去?焉有事理!”

    “不錯,那顏,這次決不能再屈服了。若是那位當得起咱們濟農,咱們自也無話可說。可是那顏你也聽到了,這般作為值得我們蒙古勇士犧牲嗎?”

    “唉,丟人啊!簡直就是黃金家族的恥辱……”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年罕帖木兒頭大如鬥,進退兩難。於他心中,何嚐不是恨不得幹脆不管不顧大打一場?對於烏魯斯博羅特,他這會兒也是感覺複雜,不似起初那般重視。

    隻是他畢竟不同這些中層的千夫長,他隱隱的覺得,烏魯斯博羅特那些所謂的劣跡,怕是另有隱情。隻不過一來沒有證據,二來烏魯斯博羅特今日的表現,也實在讓他失望透頂。一個大男人家的,竟然當著敵人的麵流淚了,這簡直是……

    “好了,都別說了。”他疲憊的歎口氣,揮揮手製止了下麵眾人的議論。

    “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大汗的親骨肉。便有萬般不是,自也有大汗親自處置,輪不到你我去問。咱們要做的,便是將他完好的帶回去,其他的,一概不問!”

    話說到這份兒上了,眾千夫長也不好再堅持了。大夥兒互相對望一眼,隻得齊齊撫胸應命。

    “可是那顏,我們真的要再退二十裏嗎?但二十裏外……就是昔令河了啊。”其中一人滿臉無奈憋屈的問道。

    年罕帖木兒眉頭緊皺,想了想煩躁的揮手道:“那便依著昔令河紮營就是,涼那大明欽差也說不出什麽來。難不成還要把我等逼到河裏去?去安排拔營吧。”

    眾千夫長紛紛應了,垂頭喪氣的轉身出去了。年罕帖木兒負手背對著帳門,聽著身後眾人離去,終於長長吐出口氣。但隨即便又恨恨的一腳踢在倒地的案幾上,喃喃咒罵起來……

    “退了退了,他們果真又向後退了。”對麵營地中,徐鵬舉興奮的衝進中軍大帳,眉飛色舞的向蘇默等人報告道。

    他現在對這位老大簡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了。以區區千餘人的殘兵,愣是逼著一萬蒙古大軍一退再退,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一般的神話。

    這還不說,竟然還要從對方口中要軍糧吃食,這要傳回京中去,怕是那些老輩兒的牙也要驚掉了。

    自家這位老大的不要臉,簡直了。

    常家兄弟相互對視一眼,臉上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他們這次也是開了眼界了,對某人的無恥程度一再刷新,徹底沒了底線。

    蘇默嘴角含笑,眼中卻閃爍著森冷的寒光。擺擺手讓徐鵬舉站到一邊,自己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在眾人身上一一掃過,待到眾人都漸漸收聲,這才沉聲道:“火候差不多了,大家都回去準備吧,隨時聽我軍令行動。”

    眾人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常豹目光一亮,猛然抬頭看向蘇默,失聲道:“我明白了,莫非是……”

    話剛出口,蘇默嚴厲的目光便霍然看了過來。常豹心中一凜,猛然省悟。重重的抱拳一禮,再不多言,拉著自己兄弟幾個便轉身而出。

    剩下魏壹魏四和徐鵬舉幾個,原本也想多問幾句,但眼見這個架勢也都沒了心思,紛紛跟著下去準備去了。

    大帳中,便隻剩下蘇默和胖爺二人。蘇默走到帳門邊,挑起帳簾看了看天色,頭也不回的問道:“那邊沒問題吧?”

    胖爺步履無聲的跟了過來,點頭道:“少爺放心,妥妥的。就是不知葬魂穀那邊來不來得及,時間畢竟還是太過緊湊,咱們的人趕不及回報。”

    蘇默點點頭:“無妨。即便他們趕不過來,隻要烏魯斯博羅特還在咱們手裏,蒙古人就不敢輕舉妄動。這一次即便玩不死他們,也要讓達延痛徹骨髓,再不敢跟咱們玩陰的。”

    胖爺陰笑著點頭,但忽然笑容一斂,偷偷看了蘇默一眼,猶疑道:“少爺啊,可你這麽一來,算是把蒙古人坑慘了。那……那位別吉那兒……”他說到這兒,忽然話頭頓住了,臉上露出複雜之色。

    旁人不知道,胖爺可是最了解不過。別看少爺發起狠來一副趕盡殺絕的模樣,但是胖爺卻知道,少爺對那位別吉大有虧欠之心。對於那個直爽豪氣的小姑娘,別說少爺了,就是他胖爺也是極為喜愛,實在不忍心傷害。

    可是眼下這局麵,兩下裏鐵定要對上的。少爺費了這麽多手腳,固然是報複魏二魏三的仇恨,也是要借著這次的機會直趨王庭。那到時候兩下裏相見,又將如何麵對?

    蘇默沒說話,麵容波瀾不興,放佛沒聽到一樣。但是若仔細看,卻能看到在胖子提到圖魯勒圖的時候,他的眼眸猛的一縮,眼底閃過一抹深深的愧色和悵然。

    “去準備吧。”良久,他放下帳簾淡淡的道。頓了頓又道:“你親自押著烏魯斯博羅特,務必保證萬無一失。咱們後麵的戲,這個人是關鍵。”

    胖爺重重的點點頭,不再多問,轉身大步而去。蘇默站在帳門口,遙望著遠方的天際,目光深邃悠遠、變幻不定。半年多的東奔西走,終是到了收官的這一步了……

    天色漸漸昏暗了下來,對麵的蒙古大營已經人去樓空,隻留下一地的狼藉。

    昔令河是貝加爾湖分流而出的一條主脈,與塔密爾河相比,其水量豐沛的多。在這初春乍暖還寒之季,大塊大塊的浮冰在激蕩的水流衝刷下,變得四分五裂。隨波浮沉之際,不時的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蒙古的大營重新紮下,就緊挨著河畔。這個位置受河水影響,許多新生的嫩草早早的破土而出,最受牛羊馬匹等牲畜喜愛。吃了一冬的幹草,馬兒們也需要換換口味,嚼果兩口。當然熟諳飼養的牧馬人知道,這種嚼果決不能太多,否則馬兒吃太多了,那是要拉稀的。

    所以,數萬匹馬兒散在寬闊的河畔邊的同時,幾乎大半數的騎手們也都伴隨在側。一邊從河中取水擦拭馬具,一邊控製著馬兒進食的速度。

    夕陽西下,極目所望的天邊層宣盡染,形成了大片的火燒雲,瑰麗迷幻之際,也隱隱透著一股妖異的血色。

    所有人都沉浸在這祥和靜謐的美麗幻境中,卻沒人發現,眼前這條河水,比之往年的水量要少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