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情與權位何為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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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夜時分,群星閃爍。

    朔方靈州北部草原上,一條火龍與一弧火月隔著一箭多遠的距離默默對峙。在星光和火光的照耀下,成千上萬名騎兵手持騎弓,引而不發。

    “黨項?”同羅部首領阿布思在親衛的護翼下,催馬來到陣前:“前方可是拓跋都督?貴部為何要攔某的去路?”

    “奉信王,不好意思,拓跋都督還在慶州,擋路的是區區在下。”一名年近五十的禿頭武士騎馬從黨項部的陣列中破浪而出。

    “你是?”阿布思盯著來人看了半天,卻沒有認出對方是誰。

    同羅部與黨項部都歸屬朔方節度使管轄,阿布思對黨項部首領拓跋守寂以及黨項各大家主均很熟悉。對方雖是黨項人打扮,阿布思卻從未見過。

    馬蹄翻飛鈴鐺清脆。

    “義父!”同羅蒲麗從雪墨駰上一躍而下,緊緊抱住了禿頭武士。馬璘緊隨其後,彎弓守在妻子身側。

    “乖女兒,為父來的不算遲吧。”細封野哈哈大笑。

    “義父,你從哪兒調來的大軍?”同羅蒲麗盯著氣度森嚴的黨項輕騎,滿心好奇。

    “弟弟,你來見見蒲麗。”細封野大手一揮,一匹棗紅馬從黨項軍陣中躍出,馬上騎著一名身披鐵甲的武士,容貌與細封野相仿,不過年輕幾歲。

    “見過……”同羅蒲麗猶疑道。

    “某乃細封部的家主細封澤,同羅娘子就稱某一聲細封家主吧。”鐵甲武士自報家門道。

    “見過細封家主。”同羅蒲麗行了個肅拜禮。

    “哥哥,你收了個好女兒,難怪都不想家了!”細封澤下馬回了一禮,端詳同羅蒲麗半天,才對哥哥笑道。

    “細封澤!”阿布思終於明白是誰在阻攔自己:“你為何要出兵攔我?我們一同前往隴右的情分也蕩然無存了嗎?”

    “奉信王,你可知再往西數十裏是何處?”細封澤不答反問。

    “某當然知道,前方就是黃河。”阿布思冷笑道。

    “奉信王,過了大河就不再是朔方地界。你身為朔方節度副使,率部離開轄地,可有天可汗的詔書?可有知留後事的手令?”細封澤語出如刀。

    “某有天可汗的詔書!”阿布思從親衛手中接過詔書,高高捧起。

    “奉信王,你別騙我。天可汗的詔書是讓你去幽州,而不是讓你西進涼州。”細封澤諷刺道。

    阿布思和細封澤唇來舌往之際,同羅蒲麗湊到義父身邊低聲問道:“義父,你真是細封家主的哥哥?可你為何要當馬匪呢?”

    “傻孩子。”細封野苦笑一聲,指著弟弟說道:“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和他麵容十分相似嗎?二十多年前發生了點事,我不喜為權位何職責約束,選擇脫離家族,當個馬匪自由自在行於天地之間。”

    “自由自在……”同羅蒲麗想到母親對自己的祝福,淒然一笑,轉而問道:“義父,你們怎麽會出現在此

    (本章未完,請翻頁)處?”

    “這事說了巧了。”細封野簡略解釋道:“你離開同羅部太久,對阿布思不夠了解。此人雖擅長領兵作戰,心性卻甚是卑弱,承擔不起重壓。某擔心他會提前逃竄,唆使同羅部叛亂,就急忙去尋人相助,好幫你一把。恰好細封轉場至靈州北部,某就與家弟商議,從西繞個大圈,悄悄潛伏到同羅部北。誰知阿布思跑得比兔子還快,正好被我們抓個正著。”

    “義父,你是為了女兒才去求細封家主的?他為何要聽從你的要求?私自調兵可是大罪!”同羅蒲麗急的差點哭出來。

    細封野說的輕描淡寫,同羅蒲麗卻猜出事情絕非如此簡單。在無朔方節度使軍令的情況下,私自出動本部近萬騎兵攔截同羅部,此事可大可小。若要有心人認真追查,那就是無法無天的罪過。雖說義父是細封家主的兄長,可如此利益攸關重大的決策,絕不是一句兄弟情深就可以遮掩過去的。

    “也不算求。二十多年來,他欠我的人情太多了,壓的他日夜不安。今夜過後,他終於能睡個安穩覺了……”細封野臉上閃現一絲哀色。

    “義父!”燦爛星光下,同羅蒲麗淚水閃爍。她不清楚細封野究竟是如何說服細封澤出兵的,可她深深明白,義父為她付出了多麽巨大的犧牲。

    “傻女兒,是他虧欠我的,你別多想。”細封野故作開懷大笑狀。

    守在一旁的馬璘將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聽著耳中,他暗自感慨道:“即便是親生父親,也不過如此吧……”

    “細封澤,難道今夜我們非得刀兵相見嗎?”阿布思見細封澤油鹽不進,厲聲斥道:“別忘了,你們細封部滿打滿算也就一萬多騎兵,如何能與某抗衡?”

    “奉信王,細封部雖然兵微將寡,卻也能攔你一夜。出兵之前,某早已派輕騎奔往靈州城,將你欲圖西渡黃河的消息告知張副使和李副使。你覺得過了今夜,同羅部還能順順利利離開靈州嗎?”細封澤的回答虛虛實實,根本不懼阿布思的威脅。

    “混賬!看某踏平細封部!”阿布思怒吼著抽出了腰間的彎刀。

    同羅部的萬夫長千夫長也紛紛揮刀,喝令部下迎敵。黨項部的輕騎則緊攥手中的角弓,對準前方密密麻麻的人馬。

    “阿布思可汗,你黃昏時答應的好好的,願意等待三日,為何轉臉就變卦呢?”同羅蒲麗聽到長刀出鞘的聲音,飛身上馬,來到隨時可能發生衝突的兩軍陣前。

    馬璘和荔非元禮見狀,急忙催馬而出,護在同羅蒲麗左右。

    “蒲麗娘子,某身負全族十餘萬人的生死,豈能將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承諾上。”阿布思終於說出了真心話。

    “阿布思可汗,之前你信或者不信,吾都無話可說。但你豈能出爾反爾?”同羅蒲麗怒道。

    “你千裏報信,心憂同羅部。某實在不忍心打擊你的熱枕。”阿布思淡淡回道。

    “可惡!”同羅蒲麗銀牙咬朱唇,氣得

    (本章未完,請翻頁)渾身顫抖:“阿布思,你真要將同羅部帶入萬劫不複之地嗎?我不清楚你究竟打算西遷到何處,但我深信,同羅部走不到庭州,就會遭到朔方軍回紇部的追殺攔截,必敗無疑!你身為可汗,或許能夠一次次逃脫,那剩下的族人該怎麽辦?”

    “蒲麗娘子,若三日後朝堂並無改弦更張的旨意傳來,同羅部被朔方軍逼得不得不移居幽州,最終被安祿山生吞活剝。如此嚴重的後果,你敢一力承擔嗎?”阿布思冰冷質問道。

    “啊?!”麵對阿布思的斥責,同羅蒲麗一時也有些語塞。她出於對王霨的信任以及對母族前途的擔憂,故而不辭勞苦,按照事先製定的方略,力勸阿布思以靜製動,不可貿然行事。可若是王霨並未能勸服天可汗,阿布思的選擇或許真能為同羅部保留一點種子。

    “奉信王,你口口聲聲連夜西進是為了十餘萬同羅族人。但在某看來,爾不過一自私懦弱之徒罷了!”馬璘見同羅蒲麗陷入迷茫,上前朗聲喝道。

    “馬別將,汝乃北庭軍將,緣何插手朔方軍務?”阿布思斥道。

    “奉信王,某非以北庭別將的身份阻攔你,而是以半個同羅族人的身份質疑你。”馬璘怒喝道:“你急不可耐向西逃竄,找的借口天花亂墜一片公心,可說穿了還不是舍不得自己的權勢和地位嗎?三日後,即便最壞的情況發生,同羅部舉族遷徙幽州,安祿山為了招募兵將,也會讓同羅部絕大多數的族人活下去。可到了那時,你不是被殺,就是會被安祿山徹底架空。你懼怕這樣的結果,才會不惜帶著十餘萬人叛逃,寧可讓族人為你陪葬,也要保全自己的權力。若你真以全族上下為念,接到詔書後,為何不去靈州力勸張副使上疏?若是張副使不答應,你敢不敢獨自上奏朝堂?若你真在意族人之生死,為何不敢稍候兩三日,而是要急著將他們拖入背叛的不歸路?”

    “放肆!”阿布思被說穿了心思,青筋暴突雙目赤紅。

    “原來如此!”同羅蒲麗的心結被馬璘化解,胸中的滯悶一掃而空:“阿布思,當年你不敢應對回紇的偷襲,倉皇難逃,也是為了自身權勢!”

    “馬兄說的好!”荔非元禮拍手歎道:“某當年在大帥身邊為牙兵,始終不解大帥為何會抗拒聖人的旨意,遲遲不強攻石堡。爾後見識了哥舒翰為官職勳爵將三萬多將士逼上死路,某才真切體會到大帥的高風亮節和菩薩心腸。大帥為了麾下將士不白白送死,寧可遭奸人陷害寧可為聖人貶斥,也無怨無悔。阿布思,你也經曆了石堡苦戰,靜下心來想想,你的所作所為與哥舒翰又有什麽區別?!”

    說到動情處,荔非元禮淚透甲袍。細封澤憶起命運多舛的王忠嗣,也忍不住長歎一聲。

    夜幕下持弓對峙的同羅騎兵和黨項士卒中,都有人參加過當年的苦戰,重重疊疊鋪滿赤嶺山間的屍體是無數人不敢正視的噩夢。他們聽荔非元禮講起王忠嗣和石堡大戰,不禁心神動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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