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黑雲翻墨風雷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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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派誰去捉拿王焊呢?”高力士小聲提醒道。

    李隆基瞄了眼跪在地上的楊國忠,輕輕搖了搖頭。正猶豫間,殿外小黃門高聲唱道:“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禦史大夫王鉷求見。”

    “耳朵可都夠長的!”李隆基冷哼了一聲,對高力士使了個眼色,才沉聲道:“傳!”

    高力士從大殿後門出去召集左右監門衛將佐重新布防時,各懷心思的陳玄禮和王鉷一同跪在李隆基麵前。

    “兩位愛卿聯袂前來,實在罕見,不知有何事啊?”李隆基不鹹不淡地問道。

    心情焦灼的王鉷搶先喊道:“啟稟陛下,昨日長安縣抓捕到一名妖言惑眾的相士,不料賊人竟有同黨,夜襲大牢救出了相士。微臣失職,特來領罪!”

    “妖言惑眾?他散布什麽妖言?”李隆基陰仄仄道。

    “陛下,那相士……”王鉷咬了咬牙無奈道:“那相士故意接近家弟,蠱惑他行悖逆之事。”

    “哦?那相士叫什麽名字?”李隆基見王鉷還算實誠,麵色少霽,明知故問道。

    “啟稟陛下,那惡賊名叫任海川!”王鉷伏地泣拜道:“家弟生性疏闊喜愛交遊,卻不知人心歹毒,被人鑽了空子。但無論如何,微臣治家不嚴罪不可恕,請陛下嚴懲。”

    見王鉷的額頭在柔軟的地毯上撞出青紫色的瘀痕,李隆基輕歎了口氣:“王卿平身。”

    王鉷聽出李隆基語氣鬆動,心中微喜,感激涕零道:“謝陛下!”

    “陳卿前來又是為了何事?為何與王卿一同前來?”王鉷正盤算著如何揭穿楊國忠的陰謀,李隆基卻已經開始詢問陳玄禮。

    陳玄禮望了眼王鉷,欲言又止。

    “陳卿有話直說,何必吞吞吐吐。”李隆基神色不悅。

    “啟稟陛下,微臣隻是在丹鳳門前偶遇王禦史大夫,並非有意同行。微臣覲見,是因接到龍武軍司階邢縡密報,說戶部郎中王焊暗中囤積軍械,拉攏龍武軍將佐,糾集長安遊俠,意欲內外勾結,擇日攻打大明宮,謀害陛下和朝堂重臣!”

    陳玄禮一開口,殿中諸人神色各異:剛回到殿內的高力士早有所料,麵色不變;楊國忠雖有點詫異,卻驚喜異常;鮮於向若有所思,低頭不語;王鉷雙臂發抖,神情僵硬。

    “陳卿,謀逆乃十惡不赦的大罪,汝所言可有依據?”李隆基目光灼灼地盯著陳玄禮。

    “陛下,微臣也知茲事體大,若無十足把握,絕不敢呈報禦前。”陳玄禮從懷中掏出一摞紙張:“陛下,此乃王郎中謀逆的全盤打算,還有他為勾結禁軍將佐設宴射獵的記錄,後附被拉攏的將佐名單。”

    高力士從陳玄禮手中接過證據時,遲疑了片刻,玩味地凝視著他的眼睛,欲語卻休;陳玄禮卻擺出坦蕩姿態,並不在意高力士複雜的眼神。

    “……龍武軍錄事參軍高雲舟司階邢縡執戟高雲桂聯手在朝會前除掉龍武軍大將軍陳玄禮,奪走魚符令牌,以之號令龍武軍埋伏在大明宮外,殺掉左相

    (本章未完,請翻頁)陳希烈兵部侍郎楊國忠,趁亂逼宮,迫使昏君禪位王禦史大夫……”李隆基高聲讀著文理不通的“謀逆方略”,冷笑連連。

    天子之怒令大殿之內人人自危,剛站起來一會兒的王鉷再次跪倒在地,大呼“冤枉”。

    “王卿,令弟倒是恪守孝悌之道,費盡周折竟然是要讓汝登基。”

    聖人如刀鋒般犀利的奚落砸在王鉷身上,令他頓生遭千刀萬剮之感。

    “陛下,微臣一向竭忠盡節,絕不敢行此大逆之事。家弟……”

    王鉷還要替王焊辯解,卻被楊國忠冷言打斷:“王鉷,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嗎?人證物證俱全,你還不俯首認罪!聖人寬仁,念你有微末功勞,或許能賜你個全屍。”

    “陛下,若微臣沒有記錯,高雲舟乃安西四鎮節度使高仙芝之子,高仙桂乃高仙芝的族弟,王郎中勾結邊鎮軍將,其誌不小其心可誅!”敏銳的鮮於向從聖人的隻言片語中品鑒出陳玄禮劍指何方。

    “對呀!”楊國忠恍然大悟:“陛下,當年韋堅勾結皇甫惟明和王忠嗣,險些釀成潑天大禍。王禦史大夫欲步韋堅後塵乎?”

    陳玄禮見鮮於向心思機敏楊國忠攻勢洶洶,便不再添油加醋;王鉷遭遇接二連三的斥責,除了叩頭高呼“冤枉”外別無它法。

    “陳大將軍,不知那邢縡為何要出賣王郎中呢?”麟德殿內形勢一邊倒之際,高力士忽而出言質問。

    “啟稟陛下,實不相瞞,邢縡是微臣特意安排過去的。”陳玄禮語氣坦然:“數月前,某接到密報,說有人試圖拉攏龍武軍將佐,故而召麾下眾將聚飲數次,暗中查出是王郎中所為。為探明王郎中的用心,某密令邢司階與其廝混。邢司階果然不辱使命,探查出驚天陰謀。”

    李隆基扭頭望向高力士,陳玄禮也抬頭盯著相識數十年的故友。

    “陛下,據老奴所知,陳大將軍確曾召集將佐宴飲,其後方有邢縡多次與王郎中接觸。”高力士斟酌片刻才在聖人耳邊悄聲回道。他深知此刻自己的一言一行均會左右朝堂風向關乎不少人之生死榮辱,必須慎之又慎。

    李隆基撫須沉思少頃,忽而低聲問道:“朕記得高仙芝的長子在千牛衛任職,何時調任龍武軍了?”

    高力士心中一凜,卻不得不實話實話道:“高雲舟兩年前走了李相的門路,調任到龍武軍,期望能隨侍左右。”

    “汝覺得高仙芝……”李隆基手指敲打著禦榻扶手,沉悶的敲擊聲與王鉷的淒厲的喊冤聲交織在一起,令人倍感壓抑。

    “陛下,老奴不敢妄議朝堂之事。”高力士先圓滑地為自己留了步餘地:“不過以老奴淺見,如今楊侍郎與陳大將軍雖言之鑿鑿,但終究需將王焊帶到禦前對質,才能分清黑白。”

    “此乃持重之言!”李隆基點頭稱是,轉而問陳玄禮道:“陳卿,不知邢司階此刻身在何處?那王焊又在哪裏?”

    “啟稟陛下,昨夜王郎中在邢司階家中召集心腹飲酒,此刻兩人應當均在金城坊中。”

    (本章未完,請翻頁)陳玄禮見李隆基直呼王焊之名,心中更喜。

    “金城坊?霨郎君不也住哪裏嗎?”王霨遇刺一案令高力士印象深刻。

    王鉷也察覺到李隆基心態的微妙變化,他憶起李林甫的叮囑,當機立斷道:“陛下,臣懇請率京兆府衙役捉拿王焊!”

    “王鉷,汝乃待罪之身,莫非要趁機逃竄?”楊國忠“大義凜然”,上前怒斥。

    “楊卿不得妄言,王卿素來忠直,朕心中有數。”李隆基揮手製止了楊國忠:“不過單憑京兆府恐怕力有不逮,楊卿可率百名劍南牙兵隨同前往助陣。”

    “喏!”楊國忠明白李隆基是要讓自己監視王鉷。

    “陛下,那龍武軍的邢司階是否一起帶回?”王鉷瞄著陳玄禮詢問道。

    “那是自然。”李隆基意有所指道:“王卿楊卿,朕要你們務必活著將王焊和邢司階帶到宮中。”

    “喏!”愁眉不展的王鉷與喜眉笑眼的楊國忠領命出宮,召來各自人馬一同殺向金城坊。

    待王鉷楊國忠離開後,李隆基端坐在禦榻上陰沉不語。高力士悄悄命小黃門帶鮮於向和任海川到偏殿等候,然後與陳玄禮共同守在正殿門口。

    “陳大將軍,此情此景,仿佛當年陛下決意起兵誅殺韋氏一般。”高力士低低耳語道。

    “是呀!”陳玄禮不覺也有些感慨:“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當年陪同陛下起事的,也隻剩下你我二人。”

    “陳大將軍,我們作為陛下僅存的藩邸舊臣,更應膂力同心坦誠無間。”

    “那是自然!”陳玄禮連連點頭。

    “那敢問陳大將軍,高雲舟和高仙桂是否也是你事先安排過去的?”高力士小聲試探道。

    “李相的人,某豈敢使喚。”陳玄禮立即搖頭否認。

    “那為何不盡快將他們緝拿?”高力士話鋒一轉,目光如劍,直刺陳玄禮的雙眼。

    “兩隻螻蟻,跑不了,某早有安排。”陳玄禮有所依憑,神情淡然。

    高力士咀嚼著陳玄禮入宮以來的種種舉動,胸中疑雲頓生。他本以為自己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大明宮內外的風吹草動都盡收眼底。但陳玄禮刻意將高仙芝卷入此案的心思超出高力士的預期,讓他覺得局麵正在滑向失控的邊緣。

    更令高力士覺得忐忑不安的是,陳玄禮似乎與東宮越走越近。三年前的驅儺暗流,雖無明確證據,但太子顯然嫌疑最大。當時高力士擔心李林甫借機發難,替東宮遮掩過去。可在他動手之前,陳玄禮顯然也在暗中幫助東宮。那時高力士隻覺得陳玄禮與自己所見略同,不欲動搖國本引發朝堂血案。

    可如今陳玄禮在此案中赤膊上陣衝鋒在前,欲圖將王鉷高仙芝李林甫等東宮仇敵一網打盡,讓高力士不得不疑心陳玄禮是否已經將太子置於陛下之前。

    “陳玄禮,不管你如何選擇,某決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聖人的安危!”高力士盯著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友,倍感孤獨之餘卻又愈發決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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