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一石激起千層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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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底的鬆漠都督府(今內蒙古赤峰一帶)一碧萬頃、氣候清爽,比赤日炎炎的長安要宜人得多。

    夏風吹過,契丹王庭牙帳前繪著白馬青牛圖騰的王旗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一麵唐軍大纛,上書鬥大的“安”字。

    戰旗獵獵、營帳點點。

    大腹便便的安祿山披掛著能工巧匠特製的寬大鎧甲,騎在一匹高大神駿的遼東戰馬上,遠遠觀之倒有幾分猛將之風。

    “高掌書記,此戰繳獲可清點完畢?”大睡方醒的安祿山精神煥發。

    “節帥,此戰共俘獲契丹、奚等部民眾三萬餘人、良馬兩萬多匹、牛羊無算、金銀珠寶價值百萬貫。隻是逃了一幹契丹頭領,少了幾顆為節帥加官進爵的頭顱。”幽州掌書記高尚才思敏捷、做事幹練,是安祿山須臾不可離的助手。他與遠在長安執掌幽州進奏院的嚴莊乃安祿山麾下兩大心腹幕僚。

    “徹底滅了契丹,某日後怎麽討聖人歡心?怎麽招徠精通騎射的勇士?讓他們替某喂肥牛羊、**好勇士,吾需要時自會前來收割。”安祿山熟稔養寇自重之道。

    “節帥高明,那繳獲呢?”

    “依慣例,馬、牛、羊收歸軍用。戰俘挑揀精壯編入曳落河,剩下的老弱病殘送去長安獻俘,哄聖人開心。另外,記得獻俘時押送三百名少女、五百匹駿馬和二十萬貫錢給慶宗,用以結交朝中權貴。”安祿山如巨蟒般將數額巨大的戰利品一口吞下、吃幹抹淨。

    “節帥,時至今日,究竟誰才是值得我們攀附的朝中權貴呢?”高尚意有所指。

    “除了聖人,自然屬李相權勢最大。”安祿山正色道。

    “王鉷已死,李相之威遠不如從前……”高尚提醒安祿山朝堂格局已變。

    “李相確實敗了一陣,可他的反擊也足夠楊國忠和東宮喝一壺的!”安祿山從腰間掏出一封信,遞給高尚。高尚瞄了眼信封上的花押,便知這是嚴莊從長安寄來的密信。

    “李相奏請聖人封節帥為平東郡王!?聖人不日即將下詔!”高尚大喜:“恭喜節帥!賀喜節帥!”

    “此乃李相安撫某之蜜餌,以報吾分潤軍功於盛王,真正的殺招在後麵。”安祿山人雖癡肥,腦子卻並不糊塗。

    “舉薦文武雙全的邊將入朝為相?”高尚一時有點摸不準李林甫的思路:“既已封王,何必拜相?”

    “高掌書記,放眼天下十一節鎮,哪位邊將稱得上文武雙全?反正某隻是個粗鄙胡人。”安祿山陰笑道,脖頸上的一圈肥肉隨之顫動。

    “北庭王正見!出身太原王氏,世人皆視之為儒將。”高尚豁然開朗:“一箭雙雕,既削弱東宮之根基,又威脅楊國忠拜相之途,實在老辣。”

    “出征前王正見擺了某一道,胡亂找些醃臢東西冒充猛油火騙人。如今天道不爽、報應來了。李相雖衰,卻仍不可輕易得罪,汝記得擬信時叮囑慶宗和

    (本章未完,請翻頁)嚴孔目,要多去平康坊走動。”安祿山識字卻不通文墨,所有來往信件均由高尚代筆。

    “獸王雖老,餘威猶在,難怪李相能把持朝堂十餘年。”高尚感慨道:“節帥,中樞對於邊鎮又是封王又是拜相,究竟意欲何為?”

    “封王乃聖人之意,欲圖激勵邊鎮拓邊;拜相乃李相之謀,意在借刀殺人。對吾而言,封王足矣,何必拜相?離了曳落河,某連個安穩覺都睡不好!”安祿山深知兵權乃根本所在。

    “節帥真乃天生宿慧,不必讀書卻盡知人心權謀。”高尚讚歎道。

    “文縐縐的話有屁用,某少年時就在邊境市集當牙郎,幫人討價還價,什麽樣的陰謀詭計沒見識過。別人都以為朝堂權貴如高居雲端的神仙人物,可在某看來,他們的心思與市集中的商人並無二樣,逃不出貪權逐利四字。”安祿山自有一套識人辨人的本領。

    “節帥一語道破天機。”高尚點頭附和的同時繼續往下看信,讀到末尾,他忽然有點詫異:“王霨?”

    “王霨怎麽了?他不就是受王正見偏愛的庶子嗎?也不知他娘有多大本事,將一本正經的王正見弄得五迷三道。”安祿山對王霨有點印象。

    “同羅部南下前,幫楊國忠洗清嫌疑的關鍵證人是王霨;王焊謀逆,又是他協助李相弄清安西牙兵屍首為何出現在金城坊。此子不簡單!”高尚將一連串朝堂爭鬥前後起來,發現王霨的身影處處閃現。

    “既然如此,就讓慶宗和嚴莊擇機摸摸他的底細。”安祿山肥大的手掌重重一揮。

    “諾!”高尚看出安祿山並未將王霨放在心上,畢竟隻是一名初登朝堂的少年郎君。可他卻覺得,此子入京以來,周旋於各大勢力之間,所作所為與其父王正見東宮黨的身份有所差異,實在耐人尋味:“回信時得交待嚴莊費心查查。”

    風吹草低,野花星星點點。

    安祿山與高尚商談如何瓜分繳獲之時,距離他們萬裏之遙的河中,阿史那暘騎著一匹額闊尾高的白色大食馬,飛馳在怛羅斯城南的遼闊草原上。簇擁在他周圍的則是河中軍的一眾高官和三千名裝備精良的輕騎兵。

    “虜塞兵氣連雲屯,戰場白骨纏草根。”水流淙淙、小河在望,阿史那暘忽然勒馬停步,撫須吟誦。

    “節帥,若某沒記錯,此詩乃三年多前的惡戰結束後,時任安西掌書記岑參所賦。”河中長史兼葛邏祿小葉護謀剌思翰熟知漢家詩賦。

    “當日為黑衣大食軍圍困於此地,若無節帥、王都護和李兵馬使率兵來救,某怕是早已化身為纏草根的嶙嶙白骨。”河中判官竇屋磨重回當年戰場,心有餘悸。

    “戰罷沙場草猶綠,可憐碧血沃春泥!”阿史那暘一聲長歎:“某走馬上任以來,夜夜金戈鐵馬入夢,卻始終不願重遊故地,實因當年之戰太過慘烈!若非忽都魯將會麵之地定在此處,今日吾還不敢來此。”

    “

    (本章未完,請翻頁)節帥,某雖不懂什麽詩賦,卻也覺得節帥所吟遠勝岑判官。”

    一片悼念昔日大戰的莊重氛圍驟然被這句阿諛奉承之詞打斷,竇屋磨忍不住扭頭瞥了眼,發現拍馬屁之人果然是監軍魚朝恩。

    “令人惡心的閹人!”竇屋磨竭力避免臉上露出厭惡之態,心裏卻在不停地詛咒無恥的魚朝恩。

    魚朝恩本是長安內侍省中一名不得誌的內給事,因設立河中節度使時,內侍省有頭有臉的太監都嫌河中過於遙遠,不願前來任監軍,才讓他抓住機會。

    任職以來,魚朝恩也明白自己人生地不熟,行為還算收斂,最多也就是借各種機會弄點小錢。但他有個令人作嘔的毛病,為了拍阿史那暘的馬屁而附庸風雅,使得河中軍上下都不怎麽喜歡他。

    “魚監軍所言不免有點誇張,不過節帥的‘草猶綠’、‘沃春泥’儼然已有大家風範。”謀剌思翰與愛憎分明的竇屋磨不同,說出的每一句話都不會得罪任何一個人。

    神情鬱鬱的河中節度副使高舍屯翻了個白眼,也不知是厭惡魚朝恩還是鄙視謀剌思翰。河中兵馬使李定邦則始終默默守護在阿史那暘身側,毫不關心詩賦的優劣。

    “魚監軍之言過矣!吾不過憶起昔年苦戰,隨口感慨兩句,如何能與岑判官這樣的方家相比。某之詩文,較北庭杜長史尚不如,遑論岑判官。謀剌長史的讚詞更是擔當不起。”阿史那暘內心清明,並未被馬屁拍暈。

    “高節帥當年浴血沙場,在此地鏖戰大食叛軍,可朝堂上竟然有卑鄙無恥的小人欲圖陷害他和李相,實在令人憤慨!”高舍屯有感而發、怒火衝天。

    “高副使,某得知長安劇變,立即起草奏章為令郎和高節帥作保,但奏章還未發出便收到家書,說陛下聖明、慧眼如炬,令郎安然無恙,高節帥蒙受的冤屈已澄清,李相也未受王焊謀逆牽連。巨案已結,高副使何必再怨天尤人。”阿史那暘淡淡道。

    “多謝節帥不吝援手!犬子在家書中盛讚素葉郡主、雯霞小娘子和霽昂郎君,若非他們齊心協力救護犬子,王焊一案恐將殃及高家全族。”高舍屯誠心誠意致謝。素葉居在拓枝城開有分號,高仙桂等人寄送家書甚是便捷。

    “小女與仙桂郎君自幼相識,在庭州時就常一起狩獵、打球,為令郎奔波也是應有之義。”阿史那暘似乎隨口回道,謀剌思翰聽後若有所思。

    “素葉郡主身世高貴,更深受貴妃娘子**愛,犬子頑劣不堪,能與郡主為友已是天大的榮幸。”高舍屯也明白阿史那暘的弦外之音,委婉點明自己的態度。

    “高副使過謙了。”阿史那暘輕輕一笑,不再多言。

    “節帥、高副使,某元日赴長安覲見聖人,偶遇霨郎君新店開張,郡主和仙桂郎君都去捧場,甚是熱鬧。霨郎君還和京兆府暗鬥一場,教訓了目中無人、橫行霸道的王準,實在厲害!”謀剌思翰有意揪住這個話題不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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