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華清水滑洗凝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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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後初霽,金燦燦的陽光灑向皚皚白雪,反射出的刺眼光芒透過玻璃窗將北庭長史杜環驚醒。  ()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杜環吟了句宋之問的名句,披上錦袍,推門走出因石炭爐而略顯燥熱的房屋。可惜的是,映入他眼簾的並非白雪紅梅的琉璃世界,而是滾滾黑煙和隆隆轟鳴交織在一起的喧囂塵世。

    “都護不在庭州也無法偷懶,某真是天生的勞碌命!”杜環仰望著城寨望樓上警惕的北庭士卒自我解嘲道:“再有十餘日就是冬至,都護應已抵達長安,與霨郎君和伊月小娘子歡聚一堂。東宮估計正煞費苦心琢磨如何逼都護不進京為相。東宮一係文多武少,唯有都護有節鎮之權,難怪太子始終扯住都護不放。從龍之功,他人趨之如騖,都護卻視之如草芥、棄之如敝履,去意甚堅,這背後究竟有什麽隱情呢?”

    “算了,別瞎琢磨了,都護既然不說,某還是不妄加揣測為佳。當務之急,是為都護守好北庭!”杜環搓了搓臉,將心思轉回眼前。

    王正見離開庭州前,與杜環商議數次,推測惱怒的太子會如何行事。杜環思來想去,覺得東宮可能雙管齊下,一是繼續在都護子女身上做文章,二是在冬至大朝會時力推其他邊將拜相。

    聽了杜環的推測後,王正見沉默片刻才道:“六郎,程千裏起於行伍,乃衝陣之勇將,卻非統禦全局之名帥。吾上京後,庭州安危皆係於汝身,汝萬萬不可輕忽。尤其是西郊之軍寨,更是重中之重。”

    “諾!”杜環心中一凜,因為他聽出都護的話外音。

    送別王正見後,杜環當即調兵遣將,加強西郊軍寨的防禦。為便於近前指揮,他和從朔方探親歸來的馬璘一同搬入軍寨居住。同羅蒲麗也增派鏢師,加強對庭州城內外的監控,確保萬無一失。

    副都護程千裏雖急於接任都護一職,但在塵埃落定前,他對杜環依然十分客氣,絕不指手畫腳。

    杜環對他的小九九心知肚明,程千裏從安西調任北庭接任副都護明顯是李相的安排。若無王焊謀逆案,程千裏肯定不會將職位低於自己的杜環放在眼裏;而如今李相元氣大傷,他有望升任北庭都護已屬僥幸,哪裏敢四處樹敵。

    對於程千裏的心思,杜環隻略略琢磨,並未放在心上。他牢記王正見的囑托,日夜不離西郊軍寨,和馬璘不斷查找防守漏洞並迅速補救。杜環之所以如此在意軍寨的安全,是因為他深知寨中藏了多少驚天動地的秘密。令外界垂涎欲滴的猛油火和配重石砲在寨中可謂司空見慣,而更多令人震撼的發明也在不斷嚐試中……

    杜環從都護府官衙搬到軍寨,害苦了北庭判官元載。都護府中但有重大事宜,他都會不辭辛苦親自帶著家仆從內城趕到軍寨,當麵請示杜環。

    杜環數次叮囑讓元載不必如此,派一二小吏攜文前來即可,可他總是置之不理。杜環有點生疑,但礙於元載一家與都護的情分,也不好撕破臉當麵嗬斥。

    為杜絕隱患,杜環叮囑兵曹參軍趙達暉將寨中機密收拾好的同時,將擔任金滿縣丞的族叔杜佑暫調都護府中,專司聯絡都護府與軍寨。

    杜佑上任後,元載來的次數少了許多,杜環總算鬆了口氣。從都護府和素葉鏢局兩處傳來的情報看,冬至之前,城內湧入不少商隊,可自從素葉居成立後,東至渤海、西到大秦、北抵回紇、南達南詔,前來庭州的商隊逐年增多、絡繹不絕,庭州百姓早見怪不怪。

    經曆過黑衣大食潛入庭州城風波的杜環,對形形色色的商隊戒心甚重,征得程千裏同意後,他正式行文北庭都護府各曹及下轄各州,下令加派人手嚴查商隊,決不允許行商攜帶違禁兵器和貨物進入庭州,且任何進入北庭轄境的商隊都必須勘驗過所、注明身份,相關信息則需匯集成冊,每三日一報。

    同時,他請同羅蒲麗暗中派人盯著元載、程千裏等北庭要員,以防有人居心不良、內外勾結。

    “過幾日駐軍換防,又得一番折騰,但願冬至之前平安無事。”杜環揉了揉太陽穴:“若都護在長安一切順遂,元日後,某一定要攜妻帶子去水磨溝泡溫泉。”

    庭州城西南二百餘裏外的山中有一風景秀麗、水草豐美的無名山穀,穀中有數眼溫泉,一年四季霧氣氤氳、熱氣騰騰。素葉居在山穀中開辟莊園,除了依河搭建水磨、試行各式新農具、培育馬種外,還建有溫泉湯池。由於矗立在河畔的水磨十分顯眼,山穀遂被人名之為水磨溝。

    杜環正遐思泡溫泉放鬆的未來時,身著青色官袍的杜佑獨自一人通過層層關卡,攜帶文卷走到近前。

    “長史,這是元判官呈送的近三日進入北庭諸州的商隊匯總,這是素葉鏢局同羅總鏢頭的密信。”

    “叔叔,你我二人獨處,何須稱呼官職。”杜環笑道。

    “在公言公,禮不可廢。”杜佑態度堅決。

    “可有來自長安或河東的商隊?”杜環知這位年紀比自己小的族叔嚴守克己複禮的古訓,不以為忤。

    “一個也沒有。”杜佑博聞強記、過目不忘:“長史關注的可是如意居和聞喜堂的商隊?”

    “正是。”杜環點頭承認,並未隱瞞。

    “都護上京後,並無任何如意居或聞喜堂的商隊來庭州。”

    “奇怪……”杜環摩挲著下巴:“難道都護猜錯了?”

    “長史,數日前有兩支白衣大食的商隊先後進入庭州,一支首領叫做納迪姆,他們自稱來自埃及;另一支首領叫巴賽爾,來自大馬士革。”

    “兩支白衣大食商隊?埃及?”杜佑送艾妮塞回大馬士革途中,曾聽人描述過那個遙遠而炎熱的地方。據說埃及沿大河尼羅而興,在大河入海口有一名城曰亞曆山大,有燈塔高聳入雲。朔流而上,沿岸古塔、神廟宏偉壯觀、冠絕天下。杜環在大馬士革購了數幅埃及畫作,甚是喜歡,可惜不得親赴其地遊曆。

    “長史,有什麽不對嗎?”

    “說不準,但兩支白衣大食商隊有點古怪。”凝眉思索的杜環拆開了同羅蒲麗的密信,隻見上書:“……近日似有不明人物出入程府,形跡可疑。來人身形極快,鏢師難追其蹤……”

    “該來的還是來了!看來是要拉程千裏改換門庭,然後伺機在庭州生亂,逼都護無法留京。”杜環頓覺雲開霧散:“北庭牙兵由馬別將管轄,絕不會聽程千裏之命。調兵的魚符和令牌由某與程千裏分掌,不需擔心。就算程千裏能拉攏數十名家將,隻要盯緊也無大礙。自家人手不夠,必然借助外力……”

    想到此處,杜環急問道:“杜縣丞,除了白衣大食的商隊,現庭州內可有其他藩屬部族的商隊逗留?”

    “稟長史,當前並無黑衣大食、葛邏祿、南詔和吐蕃的商隊;有安國、康國、拔汗那國商隊各一,不過前日三隻商隊一同西歸,計算行程應還在北庭境內;突騎施、回紇、奚商隊各一,均滯留不歸。”

    “兩支白衣大食商隊,恐怕不是一黑一白就是兩者皆黑。南詔和吐蕃正與大唐交戰,東宮也不敢做的太過分。葉斛和安祿山對猛油火都甚是惦記,回紇和奚部商隊均值得懷疑。忽都魯特勤難道也蠢蠢欲動,謀剌思翰竟能忍住?突騎施商隊未必真的來自怛羅斯。河中的粟特商隊也需提防……”

    彈指間,杜環已將所有潛在的風險全部料到:“走,找馬別將去,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們得好好招待!”

    天山雪霽風猶冷,驪山湯暖水正滑。

    杜環與馬璘調派兵馬、暗中防範之時,驪山腳下華清宮中,高力士在一群小黃門的簇擁下步履匆匆。

    “蠢貨!你們跟著某幹嘛,還不快分頭去找!雪衣娘是貴妃娘子的心尖尖,若有個好歹,小心你們的狗命!”高力士怒不可遏,驚惶不安的小黃門急忙四下散開。

    “一群無用的笨蛋。”高力士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跨過日精.門,向九龍殿、貴妃池走去。

    冬至大朝會將近,四方邊將同時入京,乃一時之盛事。世人但見車馬駢闐、沸沸揚揚,卻不知幕後操持者勞累到何等地步。

    高力士身為內侍監,萬事皆需上心,忙得不可開交。數日前,聖人得知哥舒翰與安氏兄弟關係不睦,欲撮合他們冰釋前嫌,故派高力士昨晚設宴於華清宮,款待哥舒翰和安祿山。

    酒足飯飽之際,油滑的安祿山早知聖人此舉之意,主動向哥舒翰示好:“我父胡,母突厥;公父突厥,母胡。族類本同,安得不親愛?”哥舒翰雖看不上粗鄙無文、一身肥肉的安祿山,但他事先得到楊國忠的提醒,隻好捏著鼻子道:“諺言‘狐向窟嗥,不祥’,以忘本也。兄既見愛,敢不盡心。”

    哥舒翰本是引經據典、善意回應,卻不料安祿山根本不理解他掉的書袋是什麽意思,以為是哥舒翰是假借“狐狸”譏諷他是胡人,遂大怒,拍案而起,指著哥舒翰的臉破口大罵:“你這突厥狗竟敢如此說話!”

    見無端受辱的哥舒翰要起身回罵,高力士向他連使眼色,才勉強壓住哥舒翰的怒火,避免兩人直接動手。但酒宴自然不歡而散,哥舒翰與安氏兄弟的關係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愈發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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