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虛虛實實計中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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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軍功升職隊正後,薛守一的外號“瘦猴”就被人叫的越來越少,除了同生共死的馬璘,其他人多以“薛隊正”稱之,鬧得他很不習慣,花了一年多才適應。

    三年間,珪郎君、霨郎君先後進京任職,有不少牙兵因此調任長安。馬璘曾勸他借機回長安,卻被瘦猴拒絕。對他而言,長安雖奢靡繁華,待久了卻似鳥入樊籠,遠不似庭州自在快活。馬璘見其心意堅定,不複多言。

    “雪下得如此緊,宵小之輩還會來嗎?”此時此刻,瘦猴滿腦子都在琢磨如何殺敵。

    十餘日前,杜長史推測有人將會襲擊西郊軍寨,決定放長線釣大魚,將被樹林環繞的軍寨變成機關重重的陷阱。

    後日就是冬至,今天本應是駐軍換防的日子。杜長史用運兵的大馬車玩了個障眼法,從城內調來的接防士卒留下三百多人埋伏在軍寨中,其餘一百多人則假裝被替換下的守軍坐車重回軍營。

    由於馬車的門窗均有簾幕遮擋,車內究竟載多少士卒外人根本看不出來。心細如發的杜長史甚至考慮到車轍深淺的差異,命人準備一批鐵錠放入回程馬車中。

    本該回城休養的守軍則繼續堅守崗位,杜長史為鼓舞士氣,特意從素葉居調撥一萬貫銀幣作為額外獎賞。如此一來一去,本來隻有五百精兵駐守的城寨中藏了八百多枕戈待命的熊羆,弓箭、滾木礌石等守城軍械更是堆積如山、不計其數。

    風雪交加、人影憧憧。

    城寨南麵樹林中,忽然閃出點點白影。他們在雪地上緩緩匍匐,白色的大氅使他們與飛雪渾然一體,不細看根本察覺不到異常。

    “大膽狂徒,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真是活得不耐煩了!”白氅武士們雖然極其謹慎,可他們的行蹤在距離軍寨還有十餘丈遠的時候就被嚴陣以待的瘦猴看得一清二楚。他輕輕晃了晃手,埋伏在城牆上的北庭牙兵依令將羽箭虛搭弦上。

    “放近再射!”瘦猴指了指草人,低低叮囑手下不要打草驚蛇。

    寒風如刀、雪大如席。

    城牆上北庭牙兵磨刀霍霍,城牆裏,數十名牙兵在趙達暉的指揮下,操縱著三十具神臂弓蓄勢待發。

    “終於有機會檢驗神臂弓的威力!”趙達暉撫摸著神臂弓上的圓形棘輪,興奮不已。

    北庭軍西征石國、鏖戰黑衣大食時,繳獲近百具呼羅珊軍所使的弩炮。趙達暉得到後愛不釋手,他雖瞧不起用馬鬃、皮繩和筋腱產生的扭力驅動石彈這種怪異的發力方式,但對弩炮上的齒輪結構和轉向機關讚不絕口。這種與華夏弓弩截然不同的構造令他豁然開朗,如同步入一片前所未見的天地。

    在王霨和阿史那霽昂的協助下,趙達暉率工匠埋頭琢磨許久,將八弓弩和弩炮的優點結合起來,試製出兩款新型床弩。一款發射箭矢,底座安有輪子,較之八弓弩具有移動快、射速高的特點,主要用來遠距離射殺單個敵人,被王霨命名為神臂弓;另一款要大上許多,以石彈為主要武器,射速雖比神臂弓低,較之配重石砲依然快上不少,配合猛油火使用,乃打擊陣列的利器,被命名為庭州砲。神臂弓和庭州砲都具有萬向調節裝置,可自由選擇發射的方向和射角,遠比笨重的八弓弩靈活,當然構造也相應複雜不少。

    神臂弓製作出來後自然經過無數次測試,可未經實戰的武器總讓人有點忐忑。得知冬至前可能有人襲擊城寨,喜形於色的趙達暉找杜環軟磨硬泡半天,逼得杜環不得不同意動用神臂弓迎敵。

    “這個趙達暉,眼裏隻有新軍械,根本不考慮是否會泄密。幸好他還有分寸,知道不能將最機密的東西亮出來。”坐鎮軍寨正中的杜環見趙達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無奈笑道。

    “杜長史,唯心無旁騖,方有所成,趙達暉大概就是天生的名匠。”馬璘浸淫弓箭多年,深知專心致誌至關重要。

    “十三郎所言甚是。”杜環撫須而笑:“同羅總鏢頭那邊可有什麽消息。”

    “內城安定,並無異動。”馬璘稟道。因提防程千裏驟然發難,同羅蒲麗將大部分鏢師集中在內城裏。

    “當年西征前黑衣大食的探子潛入城中大鬧南市,不僅傷及無辜,還險些劫走霨郎君和伊月小娘子。此次來敵更多,我們決不能重蹈覆轍。”杜環之所以放任各路心懷不軌的勢力攻打城寨,就是不希望牽連城中民眾。

    馬璘正欲搭話,隻見數名牙兵從不同方向前後腳趕來。

    “報杜長史、馬別將,西邊有敵逼近壕溝!”

    “北方也有人鬼鬼祟祟靠近中。”

    “東邊有大隊人馬突然殺出。”

    “魑魅魍魎都冒出來了,正好一網打盡!”馬璘冷哼道:“依計行事,不要讓任何敵人逃脫。”

    牙兵們剛要退下,卻聽杜環喊道:“等等,你們看到的敵人是一股還是多股?”

    負責聯絡東城牆的牙兵略略思索後回道:“敵人行軍頗有章法,絕非烏合之眾。”

    “西邊也是如此。”

    “北方之敵不可小視。”

    “你們退下吧。”牙兵走後,杜環蹙眉奇道:“東南西北皆有敵,但他們相互之間並無配合,應是四股勢力。可某思來想去,最近城**潛入五路人馬,剩下的一路在哪裏?”

    “莫非在城中接應程千裏?”

    “有可能。馬別將,快飛鴿報同羅總鏢頭,留意搜索城中可疑人士,盯緊程千裏。若有必要,可用某之魚符和令牌調動內城牙兵。”杜環擔心城內有失,早將魚符和令牌交給同羅蒲麗。她雖無法憑之調遣一萬兩千名瀚海軍,卻足以號令牙兵。

    短矛破空、草人跌落。

    杜環和馬璘探究隱藏不出的敵人之時,南城牆外戰鬥已然打響。

    “挺聰明呀!”瘦猴瞥了眼飛到城牆上刺穿草人的木矛,被火烤得黝黑的矛尖散發著惡臭,顯然沾染有汙穢之物。

    過火的矛尖足夠堅硬,足以刺傷人體。而矛尖的毒素一旦進入體內,就可能引發疾病。在北庭各處關卡的嚴格搜查下,敵人不得不出此下策,就地取材親手製作投矛。

    西郊城寨是由本屬聞喜堂的郊外莊園改建而來,圍牆的高度遠不能與庭州城牆相比。王霨曾考慮過加高城牆,卻被杜環阻止。

    “外弱內強、故露破綻,方可釣魚上鉤。”杜環壞笑道:“小郎君何必擺出溝深壘高的架勢,逼有心人絞盡腦汁琢磨出我們意想不到的漏洞?難道小郎君對軍寨裏的利器沒有信心?”

    王霨聽從杜環的勸告,特意將軍寨築得有點低矮,故敵人能將短矛投上城牆。

    “射!”瘦猴一聲令下,五十支羽箭脫弦而出,在皚皚白雪上畫出點點血紅的梅花。

    白氅武士們在草人跌落城牆時還忍不住低低歡呼數聲,可不待輕飄飄的草人落地,密集的箭雨就使他們意識到守軍早有準備。

    “勇士們,為了特勤,殺!”白氅武士中有人趁牙兵拉弦的空當一聲高喊,發力奔跑,將腰間的牛皮袋拋向城牆。

    “殺!殺!”其餘武士見狀,也悍不畏死向前,拋出數十個牛皮袋。有一小半牛皮袋跌在城牆下的壕溝裏,但還是有二十多個飛上城牆。牛皮袋摔下後,黏稠無比的液體緩緩流出,將白雪染得漆黑如墨。

    “猛油火!?”正拉弓如月的瘦猴嚇得臉色發白。用牛皮袋盛猛油火進行火攻,是西征時他和馬璘殺出重圍趕赴拓枝城求援途中用慣的招數:“快退!”

    數名未經曆過怛羅斯之戰的北庭牙兵正迷惑隊正為何下令後撤,就見城外飛來點點火光。燃燒的投矛甫一接觸黏液,南城牆上登時升起一股股火舌。

    饑餓的火舌貪婪地舔噬著草人,越燒越旺,迅速連接成火牆,將飄在半空的片片雪花烤成點點雨水。雨水落下後不但不能澆滅火牆,反而使得火勢愈發凶猛。

    黑煙滾滾、烈焰熊熊。軍寨內外的各路人馬均被衝天而起的火焰嚇了一跳。

    “猛油火?!該死的楊國忠,私下販賣猛油火牟利,竟使軍國利器流入歹人手中。”杜環當即理清猛油火的來龍去脈,大聲疾呼:“沙子!快運沙子滅火。”

    瘦猴閃身極快,避開火舌的炙烤,從斜坡滾下城牆。可他的手下有兩人慢了半步,被烈焰咬掉半邊頭發。幸好軍寨各處都備有沙子,兩名牙兵才保住性命。

    瘦猴用餘光發現兩名弟兄並無大礙後,抓起一袋沙子沿坡而上,然後甩臂將之拋入火中。後麵的牙兵見狀,紛紛效仿。

    火勢剛弱,十餘名白氅武士也用飛爪攀援到城牆上。瘦猴抽出橫刀就要上前廝殺,卻聽趙達暉在下麵高聲喊道:“薛隊正,快讓開。”

    瘦猴無暇多想,虛晃一刀,扭身就退。他剛踏上斜坡,就聽霹靂般的破空聲接二連三響起,三十枚粗若手指的弩矢如黑色閃電撕裂密密麻麻的雪簾,刺入白氅武士的軀體。由於弩矢的勁道太強,不少武士中箭後竟如被巨錘砸中般站立不穩,落下城牆,摔入壕溝中斷氣而亡。

    “再來一輪!”趙達暉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不錯,仰角大、勁道足,收割攻上城牆的敵人如砍瓜切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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