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漁陽鼙鼓動地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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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聖明!”高力士仔細翻閱過安西軍遠征小勃律、西征石國、征討吐蕃的捷報,深知李嗣業是員不可多得的勇將:“那王正見的奏章……”

    “舐犢之情人皆有之,朕豈會不許。雖非親生,然養育多年,終究難以割舍。”李隆基輕歎一聲,將奏章和密折還給高力士:“張道斌辦事勤勉,事無巨細及時稟報,朕心甚慰。可惜北庭軍西征石國後再無戰功,倒讓邊令誠搶在他前頭。”

    “有陛下惦記,何愁不能加官進爵?”

    高力士對張道斌父子也十分滿意,春天時如意居庭州分號頻頻宴請北庭官員,張道斌都一五一十如實奏報。高力士覺得是太子不放心王正見,有意刺探庭州動向,並未特別在意。

    對升任內侍少監的邊令誠,高力士談不上厭惡,卻也喜歡不起來。當日為離開邊鎮,邊令誠暗中給高力士送了數十箱從大勃律、石國和吐蕃收刮來的奇珍異寶。高力士念其還算懂事,就在聖人跟前美言幾句,準許他返回長安,並調河中監軍魚朝恩接替其差事,另派他人遠赴拓枝城。

    入京任職以來,邊令誠侍奉聖人還算盡心盡責,對高力士也頗為恭敬,就連服侍高力士的小黃門,他都客客氣氣。然而閱人無數的高力士卻能從邊令誠貌似恭順的外表下,感到絲絲縷縷遮掩不住的熊熊欲望,這讓高力士不由自主心生警惕。

    “有內侍監軍,朕方能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掌控四方節鎮。霨郎君在密折中也甚是推崇監軍之製,與朕可謂不謀而合。”李隆基隨意道。

    高力士見聖人談到監軍,計上心頭:“陛下,河東、平盧、範陽三鎮從未設置監軍,故而才有殺良冒功之禍。老奴以為,驟然增設監軍恐東平郡王心中不安,不若多派內侍以宣慰之名觀察三鎮軍容,使其漸習監軍之製,後再緩緩設之。”

    “此乃老成謀國之言。”李隆基擊節讚歎,雖因顧及安祿山的麵子,對安慶宗殺良冒功輕輕放過,但李隆基難免有些疑心:“以高將軍之見,當派何人前往?”

    “內侍少監邊令誠久任安西監軍,多次隨軍征討不臣,當不畏安郡王的虎威。”高力士笑道:“三鎮之中,範陽最重。陛下可命邊令誠赴幽州賜珍果予東平郡王。”

    “善!”李隆基撚須稱許。

    “除廣設監軍,霨郎君密折中的奇思妙想甚多,望陛下采其善者推行之。”解決件心事的高力士對王霨的密折愈發喜歡:“霨郎君天縱奇才,年未弱冠便深諳治軍之妙,老奴甚是佩服。”

    “忠嗣十七八歲時也是如此,當年朕在宮中閑談兵事,他應答如流,每每有獨到之處。朕擔心他紙上談兵,乃趙括之流,特意將其外放邊鎮磨練,他輕騎出塞、分進合擊,百戰百勝,宛如霍剽姚再世。”李隆基翻來覆去始終繞不開王忠嗣。

    “陛下可是有意讓霨郎君認祖歸宗?”高力士小心試探道。

    “朕可無越俎代庖之意,既然忠嗣生前從未提過,朕也不願多事。再說王忠嗣、王正見均出自太原王氏,霨郎君無論掛在哪一房名下也無甚差別。”李隆基歎道。

    “霨郎君驟聞此變,心神不安……”

    “父母造的孽,與他何關?朕豈會責怪。”剛敲打過臣子的帝王忽慈祥如尋常人家的祖父:“霨郎君此刻身在何處?”

    “在華州鄭縣祭掃陵墓。”王霨離京前,派人向高力士通報過。

    “百善孝為先,先讓他在鄭縣靜心休養數日。用雷霆手段收拾了王元寶,流言必散。”李隆基迎風撫須:“待王正見入京,他們父子當麵說開多半就無事了。冬至大朝會上,朕還要借霨郎君之智,收攏天下節鎮之權。”

    “陛下聖明!”高力士心中一顆石頭落地。

    玄武門上,天子發威震舊臣;大明宮內,小人作祟盜機密。高力士與李隆基一唱一和揉搓陳玄禮之時,他並不知道,有人買通小黃門,潛入其公廨內飛速抄錄了一份密折……

    待高力士陪同聖人從太極宮玄武門回轉大明宮之時,長安東西二市石破天驚、亂成一團。披堅執銳、氣勢洶洶的禁軍士卒闖入如意居諸多商肆,不僅捉拿王元寶的子孫和族人,還將掌櫃、夥計全部帶走,店鋪也貼上封條。

    而在此之前,王元寶位於安邑坊的豪宅已被龍武軍強行攻破,百餘名試圖負隅頑抗的武士均被強弓硬弩射殺。在安邑坊盯梢多時的安西牙兵和平盧牙兵聞訊趕來,經協商後也加入到抓捕隊伍中。

    王元寶試圖從密道逃脫,孰料安西別將衛伯玉之前經封常清指點,早察覺公孫大娘的舊居與王元寶豪宅之間隱隱相連,遂帶兵闖入空無一人的公孫門,在密道出口堵住狼狽不堪的大唐首富。

    狂風卷落葉、雷霆驚長安。

    王元寶被抓的消息傳到金城坊時,天已近黃昏。暫代王霨主持素葉居的蘇十三娘正在聽素葉鏢師密報,說在禦史中丞吉溫家宅附近發現疑似裴誠之人。鏢師們跟了一段路,但對方甚是警覺,在西市中七拐八拐就甩掉了素葉鏢師。

    蘇十三娘正琢磨裴誠為何突然顯身時驟然得知如意居被查抄,她急調兩支專司監視、追蹤的鏢師小隊分別盯住聞喜堂和裴誠的住宅,然後將手邊事轉交阿伊騰格娜,匆匆出門。

    “誹謗朝堂重臣……”策馬向南城狂奔的蘇十三娘低低歎道:“罪名無關緊要,昏君豈會在意霨郎君究竟是誰的兒子,說到底還不是為了更換太子……”

    當初關於霨郎君身世的變文開始流傳時,蘇十三娘擔心是師門所為。可不待她登門詢問,範秋娘就帶來師父口信,承認變文首先從如意居傳出,但師門與此毫無瓜葛。

    蘇十三娘和阿史那雯霞正召集人手、追查幕後黑手,裴夫人和王珪就帶了數十名北庭牙兵和聞喜堂武士上門問罪,剛進前庭裴夫人便指名道姓辱罵崔夫人不守婦道、水性楊花。

    蘇十三娘深知霨郎君天性純孝,絕無法容忍任何人侮辱崔夫人。她擔心霨郎君暴怒之下意氣用事,趕緊讓王勇去後院安撫住王霨,派阿史那雯霞去叫王緋,同時請阿伊騰格娜出動附離親衛,將裴夫人一行堵在前院。

    裴夫人本想憑大婦之威直闖後宅,當麵折辱崔夫人,奈何附離親衛並非北庭牙兵或素葉鏢師,他們惟阿伊騰格娜之命是從,根本不理睬裴夫人的喝斥和王珪的辱罵。

    王珪試圖讓隨從闖破附離親衛組成的人牆,可北庭牙兵哪個不知小郎君神通廣大、深受都護寵愛,他們嘴上高聲大喊,腳下卻紋絲不動;聞喜堂武士倒是不懼王霨的威名,但迎接他們的則是附離親衛明晃晃的彎刀。

    眼看雙方即將發生流血衝突,蘇十三娘飛身躍入聞喜堂武士中,手持木劍左劈右刺,轉眼間就挑落十餘把橫刀。

    聞喜堂武士被威風凜凜的蘇十三娘嚇得連連後退,本來嚷嚷不停的王珪也噤口不言。及時趕到的王緋苦口婆心相勸,終於讓裴夫人放棄鬧事的打算。

    裴夫人氣哼哼離開後,王緋如往常般去後院拜會崔夫人,又和麵色不豫的王霨聊了片刻,才告辭離去。

    雖暫時打發了裴夫人,但霨郎君仍然煩悶不已,遂決定陪崔夫人出城散心。王勇帶百餘名素葉鏢師隨行,蘇十三娘和阿伊騰格娜則留在長安操持素葉居。

    阿史那雯霞見姐姐囿於郡主身份不能隨意出京、阿伊騰格娜肩負監控朝堂動向之責,急忙自告奮勇去華州保護王霨。蘇十三娘豈會不清楚徒弟的小九九,但考慮到確需有人承擔長安與華州之間的聯絡事宜,她還是同意弟子所請。

    其實早在變文傳出之前,蘇十三娘已知曉王霨的身世。那日在西郊莊園商議過後,她與王勇在後院湖邊漫步許久。

    蘇十三娘本以為憨直如牛的夫君忽然開竅,是要和她談談風花雪月,孰料王勇悶聲憋了半響,一開口就是驚天秘聞:“霨郎君並非都護之子……”

    大吃一驚的蘇十三娘費了半天功夫才理清前因後果,天寶元年(742年),王忠嗣大破後突厥汗國,時任牙兵旅帥的王思義護送大帥進京獻俘。獻俘禮後,王思義被大帥派往青州府催辦一樁陳年舊案,此時他才發覺大帥在長安城中納了側室,進而也猜到大帥為何不帶嘴碎的兄長王思禮。

    王忠嗣正妻柳夫人乃河東名門嫡女,生性奢侈、頗為悍妒。王思義跟隨大帥多年,對大帥與柳夫人琴瑟不調略有耳聞,可婚事乃聖人欽定,在戰場上無往而不勝的大帥也無可奈何。故王思義雖嫌大帥偷納小星不夠光明磊落,卻也有幾分理解。

    妥善料理過青州舊案,王思義帶著崔夫人的細軟返回長安。他本以為很快就能回轉靈州,不料王忠嗣竟命其留在朔方進奏院,負責保護寄居親仁坊王正見宅的崔夫人和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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