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 10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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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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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昱就著總裁辦公室的座機, 坐在他哥的對麵, 給郭老先生打了那通實在緊要的緊急電話。
整個過程中梁梓謙始終如故,看似麵無表情, 好整以暇地端端坐在椅子上,隻不過在桌子底下沒人看得見的地方, 兩手攥的死緊, 掌心都硌得微痛。
陳情的時間仿佛格外沉長,但那其實不外是三五分鍾的功夫。然而梁梓謙心內焦急,便覺得一分一秒都似被拉長了一樣, 一幀一幀的畫麵褪去色彩,帶著黑暗降臨後的血紅,就像劇情的猜測對比著真實預告,緩慢遷延著從他腦海中片片拖過, 不斷震懾驚懼著他的心,不斷地使他不得不反複去假設那個最壞的結局……
假使他這通電話去的並不成功, 他手下派去營救嚴閣的人也已經找到了地方, 小郭如果在這段時間裏有任何傷及嚴閣的舉動, 暗藏在房子周圍的狙擊手會毫不猶豫的開槍,並且不顧及任何人性命, 除了嚴閣。
因為他給那些人的命令隻有一個——要安全無誤的把嚴閣給他帶回來。
隻是梁梓謙心裏最是明了,嚴閣的安危是懸在他心頭, 捧在雙手中的第一要素, 可一旦事情偏離了正軌, 末了是遵行了他這個對策, 那恐怕他這個家,自此也就要四分五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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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蕩蕪雜的庫房裏,小郭滿臉漲紅怒氣衝衝,連指尖都在止不住的發顫,簡直羞憤到了難以抑製的地步。分明是他策劃了這起綁|架案,而眼下手裏舉槍指著人的也是他,可是他看上去卻一點不像是有把握的模樣,反倒慌慌張張的久久無法鎮定下來。
剛才這一晃眼的功夫,無論小郭指著嚴閣罵了些什麽,說了何等難聽的話,嚴閣的反應都隻有一個——愛答不理。
嚴閣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自然像澆油一般讓小郭那一叢本由疑心而起的硝煙怒火瞬間就燒的更旺了。
他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你不過一個陪床的,跟外頭賣的又什麽區別?!你從蕭青贏的床上滾下來,眨眼又爬到謙哥床上去了,”小郭猙獰的麵貌諷刺道。“他不嫌髒肯要你,我還怕你髒了我們家的名聲呢!”
嚴閣興許是今兒個話說的有些多,庫房裏灰塵又大,嗓子忽而有一點不適的感覺。
他仰頭朝天悶咳了兩聲,略清了清嗓子,很不以為然的回答。“諸如這世界上的高門大戶,行當不同人口有別,但從來有一樣是不變的定律,”嚴閣盯著小郭的臉,冷冷清清的訓誡。
“心齊可旺族,不齊則滅門。”
此一句堪堪落地,再看小郭,卻已是一番怒火遇了冷冰,風馳電掣間就換了麵孔……
那是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的一種膽怯。
小郭再一次緊張起來,壯膽般不斷晃動著槍口,詞不成句磕磕巴巴地說。“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
“哦?”嚴閣翹著腿一個好奇,笑問。“不是我想的哪樣?”
“我沒有要害謙哥!那是我因為害怕才那樣說的!我並不是想害他!我沒有!!”
小郭猝然間扯起嗓子嘶吼了幾聲,聲音幾乎都劈成兩股,回聲呼噪逆耳。
小孩子的心思有時候並不如目測上去那般的無害,一朝他存了困疑在心,不肯講出來也沒人給他解答,那數年累月的積攢下來,終有一日會將疑惑的暗影積成真鬼,一念之間便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釀成禍患。
“說到底我有什麽錯?我哪裏錯了?!”小郭嚷紅了臉,嘶叫聲聽了讓人毛骨悚然,他臉上那雙還算齊整的眼珠都明顯的突出眼眶子來了,而幹涸嘶啞的嗓底仍一刻不停在吼……
“我沒有錯……是他們不好!郭家就算該謙哥管,可難道就不許我們插手了嗎?!我也姓郭的啊!他把你這樣一個禍害帶回來,又有哪一項是為家裏著想的?他自以為擔當了家族裏多少責任,他為什麽不想想……”
“當年要不是他媽惹了那個姓蕭的王八蛋!我們家怎麽會遭這些難!”
伴著小郭歇斯底裏的一陣怨罵,他身後原本關的很好的庫門瞬間被人從樓外大力打了開來——!
小郭話沒落穩,猛一回頭,卻見他老父親拄著拐杖,在黃昏日暮的餘暉裏,駝背立身在鐵門下。
老人絡腮遺蓄著青短白胡,渾濁的圓眼已經要被層疊的皮皺給遮起來了,但唯獨眼中那一點餘光,淩厲凜然,瞪在人身上恍如迎麵一鞭鞭撻。
“——混賬東西!!”老人怒目圓睜,急步而來,拐杖生杵在水泥地麵,發出咚咚震蕩。
嚴閣此時還恣坐在一邊,見了來者便猜到是誰,他略低了低頭,雙腳踏地,很有禮貌的站了起來。
老者抬起眼皮,稍稍在嚴閣身上留意了一秒,繼而直接走到小郭麵前,揚手掄圓,牟足勁扇了親兒子一個響亮亮的巴掌!
啪地一聲……清透震耳一道脆響,把挨打的和看人挨打的,全都嚇了一跳。
“爸,爸!您別走這麽快呀,小心崴腳!”郭季跟著從大屋裏追過來時,老爺子早就進了庫房,他跟著跑來還特意拿著一件外衣,原是怕老人出來讓風給吹了,結果沒成想郭老爺子老當益壯,百十步一口氣走過來麵不改色心不跳,到地兒還留著抽兒子的力氣。
郭季也怕他爹再一個怒,還要打小郭,於是緊走兩步,趕上去扶住老爹,同一刻目光些許偏移了點兒,扭頭望了一眼嚴閣……
郭老爺子氣的發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幹瞪小郭,而小郭方才那一副張狂跋扈不講道理的樣子早已是丟得沒須沒影的了,現下隻剩一具空殼,機器似的低頭站著,半天說不出一字,連聲爸好似都沒膽叫了。
“……你這個混蛋東西!”郭老爺子甩開大兒子的手,也沒再要打小郭,隻怒得鼻翼大張,枯癟的頰腮呼呼倒氣。
老人哆嗦著橫出一指頭,恨鐵不成鋼般點指小郭。
“你不爭氣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怪到別人的頭上去!你姑姑和哥哥怎麽樣,啊?!沒有他們我們家早就一敗塗地了你知道不知道!”老人說起妹妹,誠如親手揭開那一道鮮紅傷疤,心裏頭痛得無可比擬,聲音都顫了起來。
“你姑姑的婚事是我替她定的!——是我!”
瞬間,小郭與郭季均是當即一怔。
嚴閣在一旁安靜地閉了下眼。
郭老爺子一手拄杖,滄桑的身架微微有幾許晃動……
“蕭乾本來就是我先認識的,然後介紹給了你爺爺奶奶……”老爺子隻在片麵言語之間,便已經透出太多的悔恨與懊惱,痛定思痛,悔不當初。
“當年我歲數小,年輕,輕狂,想快些的擴展家業,在歐洲闖出片天……”
“蕭家那時在倫敦很有名氣,他年歲也和你姑姑相當,我為了家裏,也想你姑姑能嫁個門當戶對的良人,所以就把蕭乾引薦給了薇薇,一手促成了這門親事……”
僅僅隻是這短短的隻言片語,老人卻像用盡了畢生之力,一字比一字更加沉重,話盡時已然是老淚縱橫。
他倉促地抽出手帕草草擦了下臉,遂一手握緊杖頭,竭盡所能地穩住身形。
“是你們不知道這些罷了,”郭老爺子說。“是梓謙顧及我,總想著給我留臉,不願以後你們在家裏在外頭站不住腳,所以他一直不許人提起這些事情。”
老人說完,沉默了頃刻,接著抬眼迎麵,與此情此景下訝異驚詫,一臉惘然的小兒子雙雙對視了幾秒。
二人雖不同的神情,但無一例外,皆已無顏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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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季縱是被震了一驚,可好在他多接了張伯一個電話,知曉眼下重要的不是他爹和他弟弟,而是麵前這個低垂著眼仍能明亮到攝人的嚴閣嚴總。
他怕再晚把人送回去半刻,那這一屋子的命,恐就都要賠幹淨進去了。
郭季趕來時實在走得急,一個自己的人也沒有帶,幸好小郭身邊有兩個小子是從他那裏分過來的,此刻也正巧在場。
他向那兩人悄麽使了眼色,遂一把抻過嚴閣的手,雷厲風行健步如飛拉著人便小跑出了院子。
郭老與小兒子當下早已經顧不得旁人,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杵在庫房裏,回想過往數不盡的貽誤和荒謬,長時不能自已。
郭季把嚴閣往車裏一塞,一聲招呼也來不及打,匆匆吩咐了幾句,就讓那車飛馳而去,照著原路折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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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上,天忽然響了幾聲雷,不時細雨驟下,在未深的夜色中混著月光,織成一片片的銀絲幔帳。
車子稍快駛進了梁宅外門,嚴閣讓他們在離內院幾十米的地方停了下來。
副駕上的小夥不明所以,轉過身來對嚴閣說。“還是讓我們送你進去吧,車上沒有傘,走回去要淋濕的。”
嚴閣回首瞧了那二人一眼,遂開門下車,淡淡留下一句。
“快滾吧,等一會兒被人看見了,恐怕你們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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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雨寒人,電閃雷鳴中很快就下大了起來,淙淙的雨點從天而降斷無可斷,將夜空衝刷洗淨的徹底,懸在天地間,猶如一麵無邊水幕。
嚴閣身淋著雨,一步一步的慢慢走進屋院。
院門半敞開著,樺樹上的夜燈不甚明朗,而屋前沒有廊簷的花崗岩磚地上,一人同與他被雨水淋透,冰冷的衝刷,在同一片天同一片烏雲下,等著他回家。
嚴閣在茫茫煙雨之下,朦朧望見了那人轉身,在看到他的那一時刻,那人瘋了一般朝著他疾奔而來。
嚴閣的視線斷斷續續,他靠記憶麵向那人的方向,艱難的微微一笑,隨即眼前一黑,倒在了水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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