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數:6542   加入書籤

A+A-




    ☆☆☆

    那通道的形狀像極了半截巨大的棺材。

    他們來到通道前,有人壯著膽子探頭進去,隻見在最裏麵,牆壁上掛著一盞油燈,發出昏黃的光,看不見的氣流讓火苗忽大忽小。在搖曳的光亮照射下,映入來客眼中的詭異場景,呈現出一種古怪的安靜。

    有個人影,手肘支著牆壁,對著通道,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臉。

    來客的目光穿過過道,望著他。

    大家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可那人卻一動也不動;當所有人猶豫要不要叫他時,忽然,旁邊有人開口道:“歡迎!”

    聲音一響,幾乎所有人都嚇得跳了起來。大家定睛看去,原來是一個龜公一直站在陰影裏,大家的注意力被門口那個人影吸引,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有人大聲喊了出來:“噢!我的天,嚇我一跳!”

    高遵惠哈哈大笑,譏諷道:“你們幾個平日裏一個個說自己膽子大,還要拉著我到墳地裏睡一覺,如今怎麽嚇破了膽?”

    “隨你怎麽譏笑,我他娘的剛才一晃神,真以為見鬼了!”

    在此處守候的龜公伸出頭來,一麵賠罪一麵向來客示意,他們可以繼續往前,馬上要到了。

    等走出通道,眾人才發現那個人影不過是個指引路的水牌,因為擺放的角度,讓人從遠處看著好像一個人影。幾個人這才緩了緩神色,又相互取笑打鬧一番。

    出了通道,前麵出現三條岔路,都有路標指示。

    當中那條路是通往大廳的,而左右兩條路是樓上包廂的。

    “看來要在這裏分道揚鑣了!”高遵惠笑道。

    “哎呀,子育還訂的是包廂?”

    向宗良接過話:“這次是我請子育兄來的,怎敢怠慢,自然是要訂包廂的。”

    友人想想少年必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也就不開太過放肆的玩笑了,隻道:“子育可是會享受的,今晚帶向小國舅爺好好見識一番吧!”

    高遵惠卻大笑道:“我是怕與你們一處,到時候你們嚇得嗚嚎亂叫,擾了爺的興致!”

    友人回嘴道:“看完戲等著瞧!到時候說不準是誰被貓鬼勾走了呢……”

    又說笑了幾句,大家拱手一別,高遵惠轉身便往前走去,身後卻傳來叫聲:“子育兄,等等我!”

    “害怕了?”高遵惠把臉上的麵具掀起,放在額頭上,微笑看著向宗良。

    “沒有……全是把戲!”向宗良戴著麵具,看不到臉上的表情,但顯然是強自鎮定,因為高遵惠聽出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是的,剛才那些確實是一些無傷大雅的惡作劇,隻為加點調劑,入場前吊吊觀眾的胃口,接下來才是真正精彩的。高遵惠心道:滔滔若是賭輸了,要讓她答應我什麽事呢?比起看戲我更期待這個結果。

    想罷,他嘴角勾出一個漂亮的弧線。

    高遵惠突然一言不發,向宗良心中有些害怕,加快幾步挨近自己這趟冒險的向導。人們或多或少都會被幽閉和黑暗製造出來的氣氛,搞得有些心驚肉跳。向宗良卻覺得高小公子始終步履均勻,顯然是一點都不害怕,著實讓人覺得佩服。

    向宗良發現高遵惠的臉上忽然煥發出一種興味盎然的光彩,他如同受到感染一般,覺得自己心中也充滿了期待。

    在京城的社交圈子裏,繡樓的“貓鬼”大戲儼然成了最熱門的話題,並且已經演變成了一場試膽大賽。這話題在學堂上、私塾裏也造成了轟動,就連最嚴肅、最古板的書呆子都想要借著這次的機會,做出一些瘋狂的舉動,以證明自己不是膽小鬼。

    青樓之地對於年少的向宗良來說,可謂是前所未見的,所以這番才托付高小公子帶自己一同前來。他不知道以前青樓到底是怎樣待客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新奇的體驗。

    高遵惠帶著他進入包廂。

    他們的目光立刻被樓下熱鬧的場麵吸引住了。

    這是一個圓形的戲樓,正前方紅色的巨大幕布將舞台遮得嚴嚴實實。舞台前密密擺放著百十張軟椅。

    牆壁、地板都包裹著紅色絨毯,隔幾步牆上就掛著一盞壁燈,映射著黃黃的散光,反暈出一片朦朧,為舞台披上了金色的衣裳。戲台上方的天花板吊著一排琉璃盞油燈,連起來宛如金色的綬帶,為原本已經金燦燦的舞台更添風采。

    向宗良從未見過這種琉璃盞,十分稀罕,目光專注地看向其中一束光線。它比燭火更亮,像是一個錐子從頂上射下來,光柱漸漸擴大,射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圓盤。他簡直不敢相信圓盤中竟然還有圖案,揉揉眼睛仔細看,光線被擋住的部分化作了一隻黑貓的影子,再去看其他光柱下麵也是如此,隻是黑貓的姿態各不相同。

    他目光從左側掃過,數著數:“一、二、三、四……”到第五個的時候,一眨眼的功夫,那圓盤中的黑貓變成了美人的側影,他吃驚極了,再去接著數,“六、七、八、九!”

    圓盤裏的圖案都已經變成了美人頭像。

    “子育兄,”向宗良一邊扯了扯高遵惠的衣袖,一邊指給他看,“子育兄,你快看!”

    當初可是高遵惠接待了拿著“五佛令”投奔而來的墨家巨子,更知道製造了那機關馬車的鐵佛堂堂主獨孤良翾也已回歸,這種別人眼中的稀罕玩意兒,他早已是見怪不怪了。如今,卻也得假意裝作吃驚,道:“好神奇啊!”

    向宗良疑惑不解地問:“這燈到底是怎麽弄的?為什麽一瞬間就能變幻圖案呢?”

    高遵惠心道:巨子和獨孤良翾怕是懶得造這樣玩物一般的機關,一定是滔滔的鬼主意。

    確實沒錯,這自然是克裏斯的主意。那變幻的影像在小小少年眼中是無比的神奇,但實際原理簡單,隻是在投影時放進去不同的遮板,定時更換便是了。借由在喬家大屋經曆的驚魂一夜,克裏斯想到了學習喬老漢那利用“聲光電”的技巧,來為這場秀做特效。至於設幾盞聚光燈的問題,她還是好好思索了一番的。不算是迷信,但任何表演都希望圖個好彩頭,中國人喜歡“六”,寓意演出順利,美國人喜歡“七”希望帶來幸運,但是,基於“brakalg”原則,這個數最好是單數。克裏斯更希望演出大獲成功,所以這個數最後定為了“九”,這下美好的寓意在中西文化中和諧的統一了。

    比起房間裏各處的奇巧玩意兒,高遵惠更關注到場的客人。

    在他眼中,來客可謂是群星薈萃,比這些燈光更耀眼。

    大廳的坐席幾乎快上滿了,還有些人在陸陸續續入場。

    高遵惠的身子探到包廂外麵,看了眼自己的朋友已經落座,到場的還有不少熟悉的麵孔。

    在這種場合下,定下包廂的人無疑才是最惹人注目的存在,不少人仰頭看向他們,以高小公子平素的人緣,自然許多人向他打招呼,問候一番。

    那些兜兜轉轉的路容易把人繞暈,其實這裏原本就是繡樓的舞台,隻不過稍加改建裝潢。以前二樓是四四方方的圍柱,客人多的時候,有人會站在二樓觀賞,並不是什麽貴客專席,而如今卻按照克裏斯的要求,改成了三座vp包廂。

    身份愈為尊貴的,總是要姍姍來遲。高遵惠和向宗良是唯一到場的包廂客人,另外兩個包廂還空空如也。

    向宗良好奇地張望著大廳上下,覺得自己來對了,真是大開眼界。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一雙眼睛都不夠用了,讚歎道:“怪不得父兄不讓我來這青樓,原來是這麽好玩的地方,他們許是怕我玩物喪誌,落下課業!”

    高遵惠一聽差點噴笑,心道:是玩物喪誌,隻是此“物”非彼“物”也!

    向宗良目光回到包廂,這裏的裝潢更加華美。地上鋪著條紋斑駁的虎皮、棕色熊皮、栗紅色的狐皮,層層相疊的獸皮,讓人會誤以為踏在雲間,躺在青草地上。

    他們坐的是更加舒適、寬敞的軟椅,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擺放著一個木桌,桌上擺著幾個籃子。

    向宗良打開籃子,裏麵分別放著些糕點、水果、蜜餞,最後一個籃子裏放著幾個銀壺和兩隻鎏金杯。

    因為一路上有點緊張,向宗良覺得嗓子有些幹渴,他打開壺蓋,蓋子也是同樣質地。從銀壺中倒出一種淺綠色的糊狀物,聞起來有香甜的水果味,他剛要嚐一口,卻被高遵惠搶了過去。

    高遵惠把杯子放在一旁,又合上蓋子,對他說:“你若想喝,另外幾壺是果酒!”

    他的奇怪舉動,挑起了向宗良的好奇心,他把目光投向高小公子,問道:“那小盅裏的是什麽?”

    高遵惠報以微笑,回道:“雖然各家青樓都有獨門調配的酒水助興,但那是翡翠宮的‘瓊漿玉液’,向小國舅爺還是不喝的為妙!”

    向宗良驚詫莫名,他看了看樓下,有不少人手中捧著白玉杯,送到嘴邊,慢慢品味的就是這東西。

    高遵惠又解釋了句:“對於向小國舅爺這樣的尚未成年的,那東西勁兒太大了點!”

    向宗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便是什麽也不敢碰了。

    不一會兒,他們對麵的包廂進人了,正是那兩位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趙世居和柴若訥。兩人雖都披著黑色大氅,卻都未戴麵具,一個拿在手上,另一個別在發髻一側。

    趙世居是皇室宗親,向氏家規素來嚴格,向宗良趕緊起身,將麵具摘下,恭敬地行禮。

    趙世居衝他笑笑,做了個優雅的手勢,表示隨意,高遵惠和柴若訥則相互點點頭作答。

    當今天下,有四大世家。趙氏宗親,位列榜首;其下為曹氏一門,曹太皇太後在後宮地位穩固,曹國舅是一等朝臣,曹小國舅在朝雖是閑職,名頭卻更響;第三大世家為向氏一族,向氏女年初封後,榮寵正盛,國丈向經借助女兒一朝得勢,向國舅也是趁機擴展勢力。排名最後的便是柴家後世子弟,當年太祖為取信天下,留下柴榮子孫,依然封官受爵,雖說實力與前幾位差得稍遠,卻在民間極有威望,不容小覷。

    今日到場的趙世居、柴若訥,再加上高遵惠帶來的向宗良,四大世家就到了三家,實在是難得。

    大家紛紛猜測預定了最後一個包廂的到底是何人?

    便在此時,天花板上的燈驟然熄滅,唯獨留下一盞。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被拉了回來,說話的聲音也漸漸變小,安靜了下來。

    一個身影從幕後緩緩走到光線之下,然而卻引發了哄堂大笑。

    上場的人正是繡樓的媽媽,隻是她穿得花裏胡哨的,活像是一隻是澳大利亞來的國王鸚鵡。特別是她那張臉,粉底塗了幾層厚,兩頰的胭脂紅勝火,眉毛是刮了重新畫的,顏色重的像黑炭,嘴唇更是活像掛了兩條肥香腸。這樣嘩眾取寵的裝扮,塗抹過度的臉孔,若是放在白日裏,也沒那麽誇張,但是在聚光燈下,那效果簡直被放大了無數倍,儼然變成天下最搞笑的事情。

    老鴇這一下“驚豔亮相”,引得台下向來標榜尊貴身份的王爺、世子、公子哥們全都破了功,有人盡力憋著沒笑,但也是憋得臉都通紅,腹部控製不住的抖動;有人噗的一聲將口中的酒水噴了出去。

    繡樓原來的舞台,一般是樓裏的清官表演歌舞的地方,偶爾也請幾個說書的,說些葷段子以作調劑,那不過都是難登大雅之堂的表演,與城中各瓦子裏的專業戲班差著好幾個檔次呢。今日大不同,不但請來了城西瓦子的舞蹈班伴舞,還有宗郞手下眾琴師,那都是一流的水準。

    機會難得,繡樓的老鴇為自己爭取了登台露臉的機會。克裏斯想想老鴇本就是伶牙俐齒,靠嘴皮子做生意的。想必臨時客串個“主持人”,烘托起氣氛來也是一等一的好手,既然她能勝任,便答應讓她報幕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