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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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打擾師父與狄師叔的相處,或許也是有所觸動,在打發走引路的侍從後,葉九秋與葉九幽默契的拐出了院落,出了北冥盟所在府邸,在島嶼上漫無目的的閑逛起來,不怎麽說話交談,卻自得其樂。

    “也不知這次想出來的法子管不管用。”走到浮空島嶼的邊緣,葉九秋遠遠遙望無始道的方向,“九幽,你說要是我們進去三五年,闖出了大名氣,二哥他看得到嗎?”

    大比之地開啟後,無始道下的石壁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顯現出最值得注目的人的名字與影像。這個值得注目不是指修為高低,而是被冥冥中的神秘存在認可的,有潛力的,表現的耀眼奪目的。

    石壁具體是根據什麽來選擇這些修士,又是依據哪方麵為這些修士排得名次,沒有人能說清。但眾人唯一知道的,便是但凡在石壁上留下過名字的修士,隻要能活著離開大比之地,之後成就必定非同凡響。而每屆排名第一的修士,哪個拿出來,在現在都是跺一腳便震天動地的巨擘。

    他們能在石壁上占據一席之地嗎?這個問題葉九秋就沒考慮過,答案在他心裏是肯定的。他唯一憂慮的,是怕即便他的名字傳遍了東大陸,卻依舊傳不到葉半夏的耳中。

    他要在大比之地中呆上幾年,才能尋到二哥呢?若是三五年不行,難道要呆上十年二十年?

    這時間他耗得起,可是家中的父母等得起麽?

    這些擔憂他沒有說出口過,卻一直盤桓在心底,時常惹得他無端煩躁。

    “你還有別的法子麽?”葉九幽問他,語調平淡無痕,“還未開始,又怎知結果如何?”

    葉九秋眨巴下眼,忍不住揚起唇角:“九幽說的是。是我急躁了點。”他想了想,又道,“東大陸咱們不熟,與其四處亂撞,還不如走這條路。至於外麵,還可以拜托鍾大哥戚大哥他們幫忙留意。”他二哥的朋友很多,像蘇名揚、禦十一這些,在東大陸找起人來,比他的作用大多了。

    兩人在外待了半日光景,正打算回返時,就見何山見匆匆尋了過來。

    “何師兄?”葉九秋打量著何山見的神色,詫異的挑了挑眉,喲,真是難得,嚴肅臉的何師兄還有這種喜上眉梢的時候?一雙眼睛都亮晶晶的,“這是遇上了什麽好事?”

    何山見回答的幹脆利落:“我拜了個師父。”

    “誒?”葉九秋呆住,師父是說有就有的麽?這才一晚不見吧?

    “昨晚鍾嶽帶你見了什麽人?”葉九幽倒是把握到了關鍵。

    何山見朝葉九幽點點頭,道:“你們可還記得,在南池我們所住的客棧?”

    葉九秋想了想:“紅亭?”

    “師父他老人家是紅亭的主人。”何山見說起這人,語氣罕見的無比推崇,“他是傀儡道的大師,能跟隨他修行,是我之幸。”他目光明亮且灼熱,那是看見了一生所求,願傾盡所有去追尋的堅定目光。

    傀儡道啊……何師兄選擇的修行之道。

    能在這條路上遇見一位指點迷津,拓寬道路的名師,的確是件幸事。葉九秋也相信何山見的眼光,盡管決定來得突然,但絕不會出什麽岔子。

    “祝賀你啊,何師兄。”葉九秋笑道,“我們該怎麽稱呼你師父?”

    何山見道:“他自稱紅亭居士,是北冥盟的長老。”

    “什麽時候讓我們見見?”葉九秋好奇,不知是怎樣的能人,能在短短一夜之間,讓何山見心服口服的拜師。

    “這……”何山見聞言,貌似尷尬的頓了頓,隨即放低了聲音道,“師父他老人家還在閉關修煉,昨晚我見的,是他白虎形的分·身傀儡。”

    葉九秋:“……”他有點不確定了,何師兄是不是太好拐了點?

    他們一邊說一邊往回走。何山見拜師後心情激動,才跑來與他們分享此事,現在平靜下來,又恨不得再趕回去,拉著白虎傀儡掏空紅亭居士的傳承。

    “那何師兄,你還進大比之地麽?”葉九秋問,他倒覺得,何師兄留在外麵,聽取紅亭居士的教導,對何師兄來說更有幫助。

    何山見擺了擺手:“師父出關還需幾十上百年,我參悟他留給我的玉牒便足夠了。聽說大比之地奇珍遍地,正好方便我學習取用。”

    葉九秋笑笑,也不再多話。他側眸悄悄看著何山見臉上的神采,唇角悠悠的揚起,這是一個新的開始,走出了鉛雲密布的陰屍宗,走過了那年的廢墟殘垣,從前的陰影可怖已經被他們踏過,將來會是一片光明坦途。

    他忽然精神振奮,忍不住牽了葉九幽的手,重重的握了握,像是要把此時敞亮的心情傳遞過去一樣。

    葉九幽瞥了他一眼,唇角挑起了微弱的弧度,任由葉九秋拉著他的手搖搖晃晃。

    之後幾日,就在平淡的等待中度過。除了何山見一頭紮進紅亭居士的手劄裏外,葉九秋他們都沒怎麽修煉,時不時與蘇名揚、赭紅蓮他們見麵飲酒,日子難得悠閑愜意。

    其間,韓素一直對他們避而不見。但偶爾,葉九秋也會發覺有一掃而過的視線在關注著他們這邊,那道目光便來自於韓素。

    狄朔的存在,韓素應該看見了。封玉書對狄朔如何,葉九秋覺得韓素應該也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韓素的視線總是一晃即逝,讓葉九秋無法猜測韓素如今的心情與想法。隻知道有個人在暗處角落每日每日的遙望這邊,封玉書冷淡漠視之,他更不知該如何插手。

    畢竟是……師父的感情問題?

    葉九秋覺得尷尬,心裏悄悄對韓素惱火。既然在意,為何不幹脆站出來見上一麵?堅持還是放棄,總得要一個結果罷?一直躲在旁邊看著,這是折騰誰呢?

    韓素要一個人憋到什麽時候,才敢站到他們跟前來?葉九秋這樣想著。

    於是直到大比開啟當日的清晨,眾人集齊,即將出發之前,韓素踏進他們所在小院中時,他看著韓素近乎肅穆的神色,心中有種“終於”的感受。

    “封師叔。”韓素有些緊張,因為緊張而聲音幹澀,“有些話,我想……我能與你單獨談談麽?”

    “我是青羅宗的弟子。”他飛快補了一句。

    青羅宗在封玉書心中究竟處於何種位置,就算是重新來過一次的葉九幽也明白不了。

    曾經,封玉書是青羅宗的驕傲、希望。他也在修行路上慎獨慎微,做好了一宗之表率,將光耀宗門的重擔不言不語的抗在了肩上。

    但青羅宗首先背叛了他,而後他就背叛了青羅宗。

    二者之間的恩怨,旁人看著隻能感慨,卻無法置喙。

    而今青羅宗早已覆滅,韓素則是青羅宗可能唯一的幸存者。

    葉九秋看著師父波瀾不興的側臉,恍惚間似乎又見到了多年前,師父遙望青羅宗廢墟的畫麵。他輕歎一聲,悄悄拉著葉九幽出了院落,就站在院牆下,盯著葉九幽暗沉的眼睛發呆。

    師父會同意韓素的請求的,隻是說上幾句話罷了。

    隻是……

    半晌,還是葉九秋沉不住氣,小聲問:“九幽,你說韓素會跟師父說些什麽?”對著師父那張臉,他想很難有人說得出喜歡二字,因為太過高遠出塵,漠然如仙,光是起了那種心思,就覺得是褻瀆,高不可攀。

    生前的狄師叔不得不說,是個猛士,是個漢子。

    葉九幽心情似乎不是很好,說出來的話比平時還要冷上幾分:“他跟師父,除了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還有其他別的什麽可說麽?”這幾天被韓素視線折騰得心煩的,不止葉九秋一個。

    葉九秋怔了怔,隨即了然的拉住葉九幽的手,道:“九幽,你不要將你那個世界的韓素與這邊的韓素混淆了。現在師父有了狄師叔,與那時不同的。”

    “更不說,師父要的,隻是狄師叔。不管是哪邊的世界,這一點都沒有變過。”葉九秋平靜的斷言,“不論是陪著師父受盡磨難的韓素,還是對師父而言素不相識的韓素,師父都不會要的。”

    葉九幽默然。他曾經遇到的韓素,比起現在的這個,更加飽經風霜,眼神滄桑好似承受過諸多,也是一個強大的能肩負起諸多的男人,但那人向他講述起他陪著封玉書的那段時光時,卻又矛盾的無比脆弱,好似輕輕一指就能將他摧毀。在提起封玉書的死亡時,他分明在男人眼裏看到了一片死寂。

    那時他就明白,這個人連自己為什麽活著,大概都不知道了。

    若是師父未死,最後與這個人相伴一世——有那麽一瞬間,他是產生過這種希冀的。

    然而,葉九秋說得對。

    這個世界的韓素與他認識的那個男人不一樣。

    經曆,性格,感情……這個時間的韓素比起那個強大又脆弱的男人,還太過幼小,還未在磨難悲痛中成長起來。

    更殘酷的說,就算一樣,封玉書的選擇也不會是他。

    葉九幽沉靜下心思,他不該將過去的觀感代入現在來。兩個世界的區別,他該很清楚了才對。

    “九幽不是也說過麽?”葉九秋道,“而今如此,很好。”

    葉九幽輕輕點了點頭。

    葉九秋扯開唇角,歎息般的笑道:“韓素一定會被師父打擊的心如死灰。這樣也好啦,他早日看開,不再執著於師父,對他也不是件壞事。”

    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上難度最高的師父。葉九秋想,一會兒等韓素失魂落魄的出來,他幹脆拉著韓素一起去找赭紅蓮他們喝酒算了,正好當做進入大比之地前的踐行酒。

    然而還沒等他想好該如何去與韓素攀談拉人走,他忽然感受到了身後小院猛然爆發的龐大靈力,完全沒有任何預兆的,突兀的爆發,掀起的強大勁風將他吹往遠方,下一刻,耳邊才響起轟然巨響。

    發生了什麽事!

    他穩住身形,與葉九幽在第一時間折返小院內,卻隻見韓素七竅流血,麵若金紙的昏迷在地,不遠處的房屋消失不見,隻餘下平平整整方方正正的一塊空地,好像被誰將屋子連地皮一塊兒挖走了一樣。

    葉九秋驚愕之餘,心有所感的抬頭望向遠方,隻來得及捕捉到封玉書一閃即逝的白色背影。

    隻是一個背影,就仿佛讓他看見了生機寂絕的寒冰煉獄,凍結靈魂般的,令人毛骨悚然。

    葉九秋倒吸了口涼氣……是誰,惹怒了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