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那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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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是藏靈宗的同門師兄弟,在萬靈國魔物之禍爆發後,一起到了最前線戰鬥。不久後的一天,他們收到師門傳訊,說國都有魔物橫行,需要抽調修為精深的師兄前去守衛皇室。

    師弟,等我解決了國都的那隻魔物,就回來與你一起戰鬥。

    等我回來。

    師兄千叮萬囑,留給他一堆法寶,披星戴月的離開了。師弟留在生死場上,在一次次血戰中凱旋。

    再不久,萬靈國就徹底的亂了。

    禍亂四起,天地靈機紊亂,師弟聯係不上師兄了,他也沒有半點多餘的空閑去聯係——他甚至沒有空暇去思索旁的與戰鬥無關的事。

    師弟每日提劍出戰,然後帶著一身的傷口與疲憊歸來,胡亂吞下幾枚丹藥,剩下的時間都用來爭分奪秒的打坐修煉、恢複。

    魔物一日比一日厲害,它們的學習能力令人驚恐,它們肉眼可見的成長速度讓人絕望。

    在魔物的重壓下,師弟除了修煉與戰鬥,什麽都不敢多想,什麽都不能多想。

    隻是在戰場上,被魔物刺傷後背時,他會有一瞬的恍惚,想到本該站在他背後的那個人,想到“等我回來”那句短促又堅定的話。

    一年過去,十年過去,百年過去……師弟依舊站在這片戰場上,師兄當年留給他的法寶已經盡數消耗,他手中的靈劍也換了數次。他不再是深受師兄照顧的師弟,而是戰場上年輕修士所仰望信賴的前輩。

    萬靈國的皇室早已在魔物之禍中崩潰,當初守衛他們的修士被隨機征召到附近的戰場——這是師弟在第二十年聽到的消息。

    混亂的局勢不容他去尋找師兄的下落,但不論在哪一個戰場上,隻要他們手中的長劍是對著魔物的,那就是一起戰鬥罷。

    第一百一十年,他在戰場上見到了師兄。

    師兄的雙眼血紅。

    那雙教會他練劍的手,從背後摘下他的頭顱,高高舉起,又重重摔下。

    “我…回…來…了。”染血的魔物站在戰場上,茫然四顧,不知自己為何要長途跋涉的來到這個地方,不知自己為何要說出這句話。

    或許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話。

    因為他很快就撲向了戰場上的人族修士,沐浴在血雨之下,笑得滿足又愜意。

    七日後,這個被師弟守衛了一百多年的戰場,終於在魔物的重壓下徹底潰敗。又一處人族的領土遭受魔物肆虐,血流成河。

    葉九幽站在戰場上空,他被束縛在這片戰場上,親眼見證了百餘年中,無數英勇的生命填補著這個噬人的大坑,守衛身後的普通百姓。

    然而最終還是輸了。

    魔物之禍太龐大太可怖,勢頭凶猛不可阻擋。

    天下生靈與魔物間的戰鬥,讓人看不到贏的希望。

    所有人都在捫心自問,到底怎樣才能贏?如何才能戰勝那群殺不死殺不完的怪物?

    麵對二者間絕望的實力差距,葉九幽微微搖頭,他想不到任何辦法。

    眼前幻象變化,又是下一個悲歡離合的開場。

    葉九幽安靜的注視著那個時代的血與淚,心中略有所悟,這或許並非簡單的幻象,而是如同往生沼那般,是逝去的修士所留下的執念。

    天荒殿的老者自稱守墓人,是否守的,就是在魔物之禍中隕落的生命的墓地?

    時間的洪流滾滾而去,他看到人族與妖族百不存一,匯聚團結在一起,艱難抵抗著魔物的肆虐。

    他看見了蘇七毅然決然的以身為囚籠,自封於虛空水晶。

    他看到藏靈宗萬靈國殘餘的生靈以自身為祭,鎮壓一方天地,為剩餘的生靈撐開最後殘喘的庇護之所。

    他看見魔物徘徊於往生沼外,似瘋狂似悲哀。

    他看見厄難穀的血池祭台的成形,看見魔物將自己瘋狂的同類鎮壓血池池底,而還殘留著點滴理智的魔物從容踏上祭台,留下遺筆。它們來自大陸四麵八方,或人形或走獸或飛鳥蟲魚草木鮮花,卻仿佛家人一般的互相擁抱纏繞,親密相連。而後祭台發動,利刃穿透它們的身軀,再一起緩緩沒入血池之中。

    他看見一個有經天緯地之才的人類修士站了出來,名為帝熾,他召集所有的力量,匯聚天下的人力物力財力,傾盡人族妖族最後的氣運,打造而成一柄長劍,名為無始。憑借此劍,將大陸剩餘的魔物驅趕回誕生之地。憑借此劍,鎮守魔物誕生之地。

    他看見,以帝熾為首的,最為強大的那批人族與妖族,共同建起了天荒殿。他們放棄了飛升的希望,相視一笑,踏入了大殿,融入了石柱,陷入了沉眠。每根石柱下方,有一條細細的長線,與遠方的無始劍緊緊相連。

    他看見,千年又千年,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修士踏入大殿,平靜的融於石柱。石柱漸漸多如繁星,再也數不清了。

    而大殿的下方,那密密麻麻交織的線條,仿若由無始劍生出的繁茂根係,支撐著長劍千萬年來鋒銳依舊,直指蒼穹。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守墓人守的,不僅僅是魔物之禍中逝去的生靈,還有甘願以自身為器,與無始劍共同鎮壓魔物誕生之地的曆代修士。

    “曾經我來過這裏嗎?”葉九幽不禁自問,“我見過這些嗎?”

    是誰指引他前去了九幽黃泉?

    是誰讓他重返五百年前?

    “來過,你來過。”有聲音從細微到宏大,響徹在他耳畔,“來過,你來過。”

    眼前場景驟變,他重新回到了天荒殿之中,身邊是數不盡的巍峨石柱,穹頂星河流轉,腳下紋理如地脈起伏。

    可是沒有守墓人,也沒有葉九秋幾人。

    他仍處於幻境之中。

    “你是誰?不,你們是誰?”葉九幽環顧四周,那個聲音仿佛匯聚了萬千人的聲音,是男女老少,是高昂也是低沉。

    “你終於回來了。”那個聲音還在說,“我們等了多少年,多少年!”

    “天的棺,終於鑄成了!”

    ***

    天荒殿內。

    葉九秋曆經數次幻境,終於回到了大殿內。

    在看到守墓人的身影時,他滿身疲憊的垮下雙肩,精神還有一半留在那個充斥著鮮血與絕望的時代,久久回不過神來。

    不論是人族妖族還是魔物一族,那命運都太殘酷太沉重了。

    讓他由衷的覺得,生在當下是多麽美好的一件事。讓他由衷的感激,如若沒有帝熾等前輩的自我犧牲,他們當下大概也在為了活著而苦苦掙紮。

    他恍然,天荒殿的千年大比,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挑選傑出的修士,如曆代前輩一樣,融於天荒殿,與無始劍一起,鎮守魔物誕生之地。

    那些傳說消失在天荒殿的天之驕子們,大約就是選擇了踏上這條路罷。

    天之驕子,本身就被世界所偏愛,世界的氣運有七分是匯聚在他們身上。以世界的氣運鎮之壓之,才遏製了恐怖的魔物之禍。

    “無始劍隻是鎮壓,並不能根除魔物。”上方的守墓人淡淡開口,“隨著歲月堆積,誕生之地的魔物力量會越發強大,因此需要鎮壓之力也更加強大。若沒有千年一次的新生力量加入,魔物破開無始劍的封印,隻是時間的問題。”

    一旦魔物破開無始劍,那麽上古時期的慘烈將會再現。

    葉九秋悚然而驚,沒想到當下安穩的日子竟也是在懸崖之巔,搖搖欲墜。

    “但總會有人加入的罷?”師長天朗笑一聲,“待我將我族子弟平安送回族中,我會再來此地。”

    葉九秋偏過頭去,才發現除了九幽外,大家不知何時都已經離開了幻境。

    圖幾朝他眨眨眼:“不能娶你當王妃了。”他朝守墓人揮揮手,“我大概要晚一些。我得看著下任狼王成長起來,才能放心來這裏。”

    蒼嚴默默走到圖幾身邊,朝老者點了點頭。

    出生皇族的帝樺,目光漠然:“帝熾乃我族先祖,既有他之前,我亦隨之後。”

    葉九秋勾唇一笑:“誒,有九幽在身邊,哪怕是長眠不醒,我也是歡喜的呢。”他無須去問葉九幽的想法,因為他們二人本就是一人,沒有誰能比他們更明白彼此。

    “不過,也要待我奉養父母終老才行。”

    另一間宮室內,葉半夏不知是欣慰還是苦澀的扯開了唇角,露出幹巴巴的笑容:“果然是這個選擇嗎?真是……”

    “真是蠢哭了!”

    涼涼的聲線伴隨著輕盈的風襲來。葉九秋來不及回頭,就被冰涼的指尖戳了戳臉頰,葉九幽如同輕巧的落葉一般,從半空飄落至他的身畔。

    “九幽?”葉九秋抬手抓住在自己臉上肆虐的手指,“你出來了?我跟你說……”

    “我知道。”不等葉九秋開口,葉九幽就打斷了他的話,“聽我說。”

    葉九秋乖乖的閉上嘴。

    葉九幽扯出被葉九秋把玩的手指,正色看向守墓人:“有個辦法,可以永久的令魔物從世間消失。”

    “誒?!”葉九秋愕然,九幽在說什麽?

    “你在說什麽?”守墓人冷漠的表情終於裂了一絲,“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