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天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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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下得天昏地暗,按日子估算至少也有三天三夜了,暴雨終於減弱為綿綿細雨,瑪麗把自己喝飽喝撐,趴在馬甲身上取暖,她的腿已經浮腫,傷勢惡化,她完全站不起來了,而重傷的馬甲也已昏迷了三天三夜,和死了沒什麽兩樣。
瑪麗一有點力氣就拍打他兩下,扇他耳光,但無濟於事,她口含雨水給他喂,接不到水就把濕裙子往他嘴裏塞,她用盡了她所能,直到大約四個晝夜之後,雨完全停了,馬甲也睜開了眼,整個世界恢複了熱度,但不再燥熱,空氣無比新鮮,偶爾吹起的風還有些微冷。
“瑪麗……”馬甲輕喚了幾聲,瑪麗沒有反應,她累癱了,倒在馬甲身上睡著了,她的腿傷非常嚴重,恐怕永遠也不能跳舞了。
馬甲傷心不已,他把瑪麗推抱至一旁,他試圖去撿綠甲刀,這才發現手筋已被震斷,他再也不可能拿起刀了,他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他緩慢挪動身子,把瑪麗背了起來,就這樣朝著亂石穀繼續前行,他隻是一具空洞的軀殼,而瑪麗填滿了他,他的精神無比充盈。
“放開我……放我下來!”瑪麗忽然醒了,她亂吼亂搖,從馬甲的背上摔了下去,馬甲一聲不吭,轉身又把她橫抱了起來。
瑪麗受驚流下了瘋狂的眼淚,苦苦哀求:“你到底想怎樣!別這樣對我了,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別再玩我了!”
馬甲的手廢了,他已是個廢人,他用雙臂撐起瑪麗,把她捧在懷裏,一步一步,沒有方向,沒有目標,僅僅隻是空殼與靈魂相結合的自然挺近,也許不久之後,也許久遠的將來,終會有歸宿,終究會有答案。
“放開我……”瑪麗哭幹了眼淚,哭低了嗓音,哭暈在了馬甲懷裏,她睡著了,睡得異常昏沉,她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一朵又一朵豔麗的花連綴成片,她穿著白裙在花間飛舞,那感覺舒適至極停不下來,直到她醒了,她發現馬甲抱著她已經來到了亂石穀。
荒涼淒靜的亂石穀,一側是懸崖峭壁,一側是滿地白花花的石頭,就像是通天大河衝刷過後留下的鵝卵巨石,一眼望不到盡頭。置身亂石穀,再也無路可走,馬甲把瑪麗安放在崖邊的石頭上,自己則昏靠著一旁的巨石,讓石溫盡情加熱他的軀殼,他四肢抽搐,已經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能量了。
瑪麗坐起身,她衣不蔽體,紅裙隻剩縷縷絲條隨風輕舞,石頭的溫度剛剛好,緊貼傷腿,仿佛能夠治愈她的痛,麵對沉默的馬甲,她不禁發出靈魂拷問:“我們是要坐在這裏等死嗎?”
“沒路了,我也沒有刀了。”馬甲艱難張嘴,他抬起斷了筋的廢手給瑪麗看。
“我們可以再搶一把,我替你拿刀,你隻要告訴我秘訣就好。”
“口令是‘能量補充’,它會吸掉你全身的力量。”
“這麽輕易就把秘密告訴我?”
“我對你而言沒有任何秘密,另外我不叫馬甲,我……”
“別說,我不要聽,我累了,我想再睡一會兒,接著做剛才的夢。”
“什麽夢。”
“我在花叢裏飛,然後,看到了你……”
瑪麗沒再說下去,她不由自主說了謊,她沒有夢到馬甲,不知為何要把他加進去。她太累了,累到根本再也睡不著,想要續接夢境簡直是癡心妄想,她百無聊賴哼起了歌,一手撐著石頭,一手從身上摸出了那枚閃亮的金幣。
“想起你,想起我,再多的話也說不出口,為了你那無盡的著魔,全世界都給了……”瑪麗唱出一段歌詞,起舞的紅紗掩映著她純美的容顏,她對著馬甲邊唱邊露出笑臉,歌聲婉轉動聽,情難自禁。
馬甲流淚了,枯竭的軀體竟湧出熱淚,眼前這絕美的時刻僅僅持續了珍貴的幾十秒,瑪麗身後的懸崖響起了野獸的凶猛咆哮,十幾隻綠甲兵爬上崖壁,在歌聲中突襲,它們瘋搶瑪麗並把她拖下了斷崖,美妙的歌喉瞬變淒慘的哀嚎。
一幅最美的畫被撕毀了,馬甲的精神支柱也被瞬間毀掉,他被吸附在滾燙的白石上一動也不能動,隻能任憑流不盡的眼淚沸騰,讓殘體燃燒,這深度的絕望啊,終於如期而至,在他死前一遍又一遍折磨得他體無完膚,也必將在死後滅盡他的魂魄。
永遠失去她的痛,遠比絕望本身更痛,那縷縷紅紗成為馬甲死前永久的視覺記憶,和他的血液融為一體,變成他此生不滅的靈魂伴侶,侵入他的潛意識,鐫刻進了他的前世意念,死後也永不磨滅。
白石叢生的亂石穀,猶如遍布白骨,辨不清多少個晝夜之後,馬甲的淚終於流盡了,頑石也終把他放生,他沒有死,他站了起來,身心空空如也,他走到了瑪麗墜崖的石頭旁,望了一眼瑪麗坐過唱過的地方,他一點也沒有遲疑,向著斷崖,帶著無盡的思念,身子一倒便跳了下去。
終於結束了,卑微無望悲哀無可生的一生,還好,是懷著她的笑容而結束的,並不祈禱另一世的相遇,隻想把她埋藏在魂底,那過去的某一閃念的相遇便已足夠了,足夠懷揣千世萬世,等同於擁有過,相伴過,至純至真至幸過……
馬甲喘著粗氣,被陣陣花香催醒,他睜開眼,滿眼都是一朵朵盛開的鮮花,他記得他已經跳崖了,他還清楚記得墜落深淵的過程,他站起身,看著無窮無盡的花海發呆。
“花……”
馬甲雙手顫抖,捧起花朵緩緩塞進嘴裏,咀嚼著,吞咽著,花滋味叫他知道美食是何物,他狂吃起來,不覺疲憊,情願被花瓣、花蕊埋葬,直到聽見前方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他停住口,抬起了頭。
“你餓了嗎。”瑪麗一身白裙站在花叢中,花色點綴得她美如天仙,她深情凝望著馬甲,眼眸之中透著些許憂慮:“跟我來吧。”
看著瑪麗轉身,馬甲呆立著哽咽著,他被瑪麗天使般的美姿柔音牢牢吸引定格了,半天也動彈不得,瑪麗又輕轉回身,舞動的白裙拂起香甜的花氣,她綻開淳美的融化至盡的笑顏,向他伸出手:“來啊……”
清醇的聲音如回蕩在天堂裏的吟唱,帶著無盡甜蜜的花香撫慰著心靈,直到永久,直到遙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