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新官上任(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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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檢司大堂並不大,甚至有些破舊。
麵前一張三尺長的公案,左邊一張書吏用的小桌子,堂前左右兩側各擺放著兩張漆早掉沒了的太師椅。身後沒有江牙山海圖,而是一幅紙質已泛黃的山水畫和一副對聯,頭頂上也沒“明鏡高懸”的匾額。
盡管如此,韓秀峰依然感慨萬千,回頭看看身後的對子,沉吟道:“俸薄儉常足,官卑廉自尊,這副對子寫得好啊,正所謂清生廉、廉生威!”
他話音剛落,大頭和州衙的衙役抬進一筐手銬腳鐐,“哐啷”一聲擱在青石板鋪就的地上。
巡檢司衙門的皂隸儲成貴和薑槐看著眼前這一大筐手銬腳鐐,想到還有幾大籮筐沒抬進來,再看看五大三粗力大無比的大頭,二人嚇的心驚膽戰,暗想剛來的這位巡檢老爺不好伺候,搞不好真會挨板子。
李秀才也嚇得魂不守舍,忐忑不安地站在一邊不敢吱聲。
弓兵們全守在大堂外,看著大頭和州衙的衙役忙碌,不敢上前幫忙,也不敢隨便走動,甚至連喘氣都不敢大聲。
方士枚從沒見過這陣勢,本打算借交接的機會把四個多月前上任時跟前任買的記錄有孝敬知州、州同、學正和運司衙門等上官的賬本賣給韓秀峰,可是聽韓秀峰一說“清生廉、廉生威”,他不僅提也不敢提了,而且不想在海安久留。
“韓老爺,這是官印,要不先交接吧。”
“哦,差點忘了正事。”韓秀峰一邊招呼他坐,一邊回頭笑道:“李先生,勞煩你幫本官擬一份到任文書。”
“韓老爺稍候,晚生這就草擬。”李秀才緩過神,連忙落座。
“士衡,幫李先生磨墨。”
“是。”張士衡顧不上再得意,連忙卷起袖子筆墨伺候。
“長生,驗看官印。”
“是!”
要說官老爺,潘二在京城時幾乎天天能見著,但像今天這般站在堂上還是頭一次,見平日裏作威作福的書吏衙役一個比一個老實,暗暗感慨做官就是威風。他瞄了一眼儲成貴和薑槐兩個皂隸,走上前從方士枚手裏接過官印,裝模作樣的驗看了一番,又從李秀才的小案子上拿來一張紙,在紙上用印。
韓秀峰取出從州衙要來的印底,接過潘二剛蓋上印的紙,比對了一下兩張印記,隨即抬頭笑道:“方兄稍候,等到任文書擬好用上印,秀峰再恭送方兄。”
“不急不急。”方士枚連忙拱手道。
“方兄坐。”
李秀才就是吃謄寫往來這碗飯的,隻不過巡檢司衙門不設書吏,他跟韓秀峰之前在老家一樣隻是幫閑,不但沒工食銀甚至連紙張蠟燭都得自備。
這些年巡檢老爺走馬燈似的換個不停,草擬到任文書對他而言不在話下,轉眼間就寫好了。韓秀峰接過墨跡未幹的文書仔仔細細看了遍,示意潘二在上麵用印。
眼看就要吃中飯了,李秀才不敢耽誤新任巡檢老爺的功夫,連忙呈上早準備好的保甲清冊、海安巡檢司分轄下的地圖和一套封麵早爛了不曉得是哪一年的泰州誌,以便新任巡檢老爺了解本地鄉情。
“好,本官回頭再看。”韓秀峰翻了翻保甲清冊,隨即放下讓潘二收好。
“稟韓老爺,這是衙門的鑰匙。”
“長生,收好。”
“嗻!”鑰匙可得收好,潘二立馬接過鑰匙,心想吃完捎午就去看門,以後誰想拜見韓四沒門包可不行。
韓秀峰不曉得潘二在想啥,也顧不上他會想啥,立馬起身繞過公案,拱手道:“方兄,小弟送送你。”
“韓老爺留步,我早準備好了,連船都雇好了,你剛到任公務繁多,真不用送。”
“應該的應該送,方兄請。”
“這怎麽好意思。”
“有啥不好意思的。”
按規矩隻要送到儀門,韓秀峰卻一直把方家兄弟送到城隍廟前的“缺口”,目送他們上了船才回到衙門。
李秀才躬身拜見。
儲成貴和薑槐上前拜見。
弓兵們到堂前拜見。
等衙門裏的書吏、皂隸和弓兵依次參拜完畢,韓秀峰的新官上任儀式便結束了。李秀才陪著他在衙門裏轉,儲成貴帶著一幫弓兵幫著潘二和大頭他們安頓,薑槐則帶著幾個弓兵去做中飯。
“韓老爺,這三間原本是書吏的公房,後來巡檢司衙門不再設書吏,每位老爺到任隻請一位帖寫,所以這兩間一直空著,晚生是裏頭這一間。”
在泰州時韓秀峰打聽過,李秀才不是本地人,而是富安人,但家離海安也不遠。富安既是兩淮鹽運司的鹽場,同時也在東台縣治下,所以他是東台縣的秀才。
不過秀才是生員統稱,秀才與秀才也是有區別的。
學問最好、經歲、科兩試一等前列者叫廩膳生,簡稱廩生。名額有定數,因州、縣大小而異,一個縣大概二十個左右,每年都能從縣學領取廩餼銀四兩,補助生活,而且被取為廩生就能給應考的童生具保。
歲、科兩試一等後列者被額外增取,所以叫增廣生員,簡稱增生;額外再增取的附於諸生之末,謂之附學生員,簡稱附生。
李秀才舉業不順,七八年前考中的附生,這些年一直沒能考上增生,連增生都別想去江寧參加鄉試考舉人,更不用說他這個連增生都不是的附生。
韓秀峰在衙門幫那麽多年閑,很清楚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裏頭那兩個衙役和十個弓兵對走馬燈似一般換個不停的巡檢隻會陽奉陰違,對李秀才這個幫閑的書吏才馬首是瞻。
接下來要辦大事賺大錢,韓秀峰可不想讓李秀才接著弄權,看著對麵那三間弓兵住的房子,淡淡地說:“李先生,你是有功名的人,在巡檢司這個小衙門幫閑太屈才,而且按例有功名在身的也不能做這胥吏的差事。”
李秀才沒想到韓秀峰竟會說出這番話,連忙掏出昨晚湊的一袋銀錢:“韓老爺,晚生隻是幫著謄寫……”
“你這是做啥?”韓秀峰不等他說完,把他的胳膊往邊上一推,隨即笑道:“李先生誤會了,本官沒想過也不會砸你飯碗,隻是覺得你再做書辦太屈才,打算聘李先生做西席,有事幫本官謀劃,沒事幫本官教士衡念書,一年五十兩,不曉得李先生願不願意?”
“韓老爺,士衡就是您那個家人?”
“不是本官的家人,是本官一位好友的娃,他爹遠在四川給一位大人效力,千裏迢迢顧不上家,就把他拜托給本官,本官自然不能看著他把學業給荒廢掉。”
一年五十兩,不多也不算少。
更重要的是如果不答應,這個書吏一樣幹不下去。李秀才不敢不識抬舉,隻能硬著頭皮道:“謝韓老爺賞飯吃,晚生願意,隻是保甲清冊和往來公文以後怎麽辦?”
“有人,有人會接手的。”韓秀峰笑了笑,突然回頭喊道:“儲班頭,儲班頭!”
儲成貴急忙跑來問:“韓老爺有何吩咐?”
“本官沒帶家眷,家人也不多,你們今後全搬到二堂去住,把外麵這六間房騰出來。吃完飯去多買幾根粗點的木頭,把窗戶全封上。再看看牆結不實結實,要是不結實趕緊想法兒加固。”
“韓老爺,鎮上就有賣木頭的,隻是這幾間屋好好的為什麽要把窗給封上?”
“本官要把這六間屋改成關押人犯的班房,不把窗戶封上能行吧?”韓秀峰反問了一句,又吩咐道:“再去找點稻草鋪裏頭,鋪厚點。人犯也是人,可不能被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