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九八章 守夜

字數:4125   加入書籤

A+A-




    夜晚,陰風呼嘯。

    掛在嚴府門外的燈籠搖擺不停,前來吊唁的賓客已經散去,隻剩下嚴家的嫡係親屬,留在堂內守夜。

    所謂守夜,亦叫‘守靈’,它是活著的人對去世親人的一種紀念。

    古人認為,人在死去之後,靈魂並不會立刻去往陰間地府,而會在陽間逗留數日,回到原來的家中看上一看。

    人們害怕靈魂在回家的途中迷路,所以會點一盞油燈,放在去世人的遺體旁邊。為了防止油燈熄滅,而使去世的親人找不到家,於是家屬就會徹夜守候在停放屍體的靈堂,保證那盞指路燈一直燃燒。

    守夜七天。

    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

    夜已深沉,靈堂內除了燃著的燭火,四周靜悄悄的一片。

    精神憔悴的老夫人被扶去了休息,盡管老夫人嘴裏一直說著不困,可嚴禮還是命府中婢女將母親扶回了房裏。

    老爺子的離世,對老夫人的打擊絲毫不亞於山崩地裂。

    兩位老人相伴了人生數十載,可如今老爺子走了,老夫人獨自存活於世,留給她的,隻會是無盡的孤獨和思念。

    以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更何況在古代,丈夫便是女子的天。

    老爺子撒手一走,老夫人的‘天’,便塌了。

    送走了老夫人,呂布讓人取來外套。

    隨後,他站起身來,走到妻子身後,把外套輕輕披了上去,盡管已是十幾年的老夫老妻,呂布的聲音卻一如年輕時候的溫柔:“薇娘,你帶篆兒和小鈴鐺去歇著吧,這裏有我呢。”

    盡管眼皮子打架,瞌睡得厲害,嚴薇卻是如何不肯。

    這也是多年以來,呂布第一次見到妻子的固執。

    “薇娘,聽話!你已經熬了好幾宿了,再不去歇著,你的身體哪吃得消!”

    呂布語氣不由加重了幾分,本來妻子體質就弱,前些時日好不容易才治好了隱疾,要是再落下個什麽病根,可就得不償失了。

    嚴薇仍舊不肯,隻是搖著頭,聲音裏帶著哭腔:“我睡不著,每當我閉上眼,眼前就是父親生前的模樣。他是那般的疼我,從小把我當做寶貝心肝的捧在手裏,可我卻連他最後一麵,都沒能見著,我真是不孝……”

    嚴薇陷入深深的自責之中,盡管老爺子生前已經原諒了她當年的忤逆和棄家,可在嚴薇心裏,一直都覺得,愧對父親多年養育。

    “那就去房間裏陪陪娘吧,老爺子剛走,娘肯定也睡不著,你去陪她說說話,興許會好些。”呂布伸手輕刮去妻子即將溢出眼眶的淚珠,語氣又變得緩和下來。

    “我們也去陪陪娘吧!”

    嚴家的幾個媳婦兒也都起身,紛紛說著要去陪陪老夫人。

    嚴薇這才答應下來。

    此時的堂內,隻剩下嚴家三兄弟,以及呂布這個嚴府的姑爺。小鈴鐺和呂驍以及其他的嚴家三代子弟,也已經安排睡下。

    “三位舅哥,你們要不要也去睡會兒?畢竟後麵還有好幾宿呢,這裏有我看著就行。”呂布將目光看向跪在對麵的三人,出聲詢問起來。

    “四弟,你去歇著吧!這些天就屬你忙裏忙外,最為操勞,且休息一夜,明天再接著守吧。”大哥嚴禮同老四嚴信說著。

    老爺子去世後,嚴信最先趕回家中,在他的操持下,一切喪事的大小事務,俱是有條不紊,井井有條。

    同樣,這也極為耗費心神,到今天晚上,他已經六天六夜沒有合眼了。

    嚴信的確是乏了,一連熬了六個通宵,就是鐵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

    聽得大哥這般說了,嚴信也沒有故作矯情的推辭,而是點頭說了聲:“如此,便有勞大哥二哥和妹夫了。”

    相信父親的在天之靈,也不會格外怪罪。

    嚴信走後,靈堂裏就隻剩下呂布、嚴禮和嚴義三人。

    一片沉默之後。

    嚴禮開口了,他看向呂布,語氣裏少了以往為官時的和氣:“我該喚你大將軍呢,還是叫你妹夫?”

    堂內的氣氛,陡然一滯!

    瞧見氛圍不對,老二嚴義趕緊打了個哈哈,想要緩和這股壓抑的氣氛:“大哥,你說什麽呢!這裏又沒有外人,咱們都是自家弟兄,論官職作甚!”

    “大舅哥可是有話想說與我聽?”忽略掉二哥嚴義的話語,呂布眉頭微沉,正好,他也有事情想給嚴家提個醒。

    省去了朝堂上的那套彎彎繞繞,嚴禮這會兒倒也直白:“我的確有話要說,雖然你如今貴為大司馬大將軍,可這些話,我還是要說。”

    “那就煩請大舅哥示下,吾洗耳恭聽。”呂布的聲音低沉了兩分。

    “這幾年來,難道你就不覺得,你所做的事情,越發的過火了麽?”

    “哦?不知大舅哥指的什麽?”呂布目光緊盯著嚴禮。

    呂布敢聽,嚴禮便敢說:“前些時日,滿朝公卿迫使天子封你為王,這背後若是沒有你的點頭,他們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脅迫天子麽?”

    “那又如何?這些年,我為大漢朝南征北戰,使得鮮卑人不敢南下,匈奴、羌人臣服,西域番邦年年進貢,是我保得天子所在的關中穩如泰山!

    在與敵人的廝殺中,多少次命懸一線,我身上的傷痕多得自己都數不過來。你說,以我這些年的功績,封王過分麽!”

    呂布聲音陡然提高了兩分,卻也不作辯解。

    其實封王這件事情,起初他並不知情。

    “你明知道,我要與你說的不是這些!”

    嚴禮駁斥起來,他告訴呂布:自古以來,不管是功高蓋主的臣子,還是權傾天下的朝臣,都沒有好下場。

    “所以你暗地裏培植嚴家的黨羽,想跟我劃清界限?”呂布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嚴禮聞言一怔,臉上罕見的露出了驚訝之色:“你知道?”

    呂布冷笑一笑,嗤之以鼻:“要是連這點手段都沒有,我如何敢安心的出關,去對付那些更為難纏的各路諸侯。”

    嚴禮一心隻想著嚴家利益,他害怕將來呂布垮台,會導致嚴家的數百年基業毀於一旦。他是嚴家的新任家主,自然要對祖宗基業,以及嚴家數百上千口的性命負責。

    殊不知,嚴家早已經和呂布牢牢綁在了一起,就算將來呂布牆倒眾人推,嚴家肯出來反水,也一樣難逃死劫。

    良久,嚴禮歎上一聲:“妹夫,這漢室江山姓劉,我們外人終究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