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也是非常的遺憾和鬱悶，一直到飛機起飛後在空中平穩的飛行，學生們也都各就各位，不再是那麽鬧哄哄的吵鬧時，她也還是沒有緩過來心神。

    她稍微放低了靠椅，安靜的半躺半坐著，假裝閉目養神。但是思緒，在她腦袋裏雜亂無章，卻又無比分明的潮漲潮落起來。

    她的遺憾和鬱悶，當然和王一元有關。這次要去歐洲三十五天，回來時正是快到新學期開始的時間。這樣一來，她和王一元，就要有整整兩個月，都沒有見麵機會。

    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同在一座城市裏，兩個剛開始相愛，正處於熱戀中的飲食男女，竟然會有這麽長的時間，互相都看不到真切的彼此。

    雖然每天都有短信，手機qq，甚至間或還有長短不一的電話，兩人一直都有在聯係，但這種隔著時間和空間的感情維係，康寧卻是真真實實的感覺，彷如這次飛機的啟航，正在悄悄然地逐漸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所有這些想法的緣由，還是在最後一次接康寧下班回家的路上，她們母女倆人對於王一元有過的討論。

    康寧的母親是一所中專學校的心理老師，可能是出於一種本能的對女兒的愛護，康寧的媽媽關心的問康寧，他是真心愛你的嗎？

    康寧點點頭，然後又緩緩的搖搖頭，輕聲說道，我現在也不能很確定了，他應該是的吧。

    媽媽接著說，你確定很愛他嗎？

    康寧仍然是點點頭，然後又緩緩的搖搖頭，說，我也不能確定我內心現在的那些想法，到底是對還是錯。

    媽媽繼續問康寧，那他愛他自己嗎？

    康寧還是點點頭，然後又緩緩的搖搖頭，不過這回她沒有再說話。

    媽媽再問康寧，他要是真心愛你，你要出去這麽長的時間，他為什麽不來和你送別？你不要說他沒有時間，工作很忙這一類的話。他再忙，工作再重要，有比你還重要的嗎？如果還有，那你在他心目的地位，又算是什麽？

    康寧隻是聽著，低著頭，沒有說話，靜靜的往前慢慢的走。她彷佛能看見，自己黑色涼鞋裏露出來的肉白色的大腳趾頭，在暗夜的微光裏，有一層淺淺的白色光芒，隨著自己的腳步，一閃一閃。

    媽媽說道，傻孩子，有很多東西，你還不懂的。你還不懂得男人，不懂得好感與感情，不懂得相戀和相愛，甚至於還有那種奮不顧身的愛情，也還不懂得我們這個社會，懂得我們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媽媽說，也許，說到最後，其實可能連你自己，現在也還沒有真正搞懂，你自己到底真正需要的是什麽樣的男人。

    此時，天氣異常的悶熱，雖然是晚上，但沒有哪怕一絲絲的風。康寧卻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體深處的某一處地方，反而開始有一陣陣的發涼。

    康寧媽媽繼續往下說道，再者說，按照我們上海一般的習慣，如果是選對象，至少在房子，財產，家庭條件等方麵都會有基本要求和考量的，何況他還是一個外地的鄉下人。但是我們，包括你舅舅他們，都沒有對他有提過這方麵任何的要求，你知道是為什麽?

    這回康寧停住了，她反過頭，問她媽媽，那是為什麽？

    康寧媽媽說道，其實我們隻有一條，隻要人品好，關鍵是他一定要對你好。至於其他，比如說物質條件，家庭條件，等等，我們都是沒有要求的。隻是如今來看，難道結果就是像他現在表現的這樣嗎？

    康寧媽媽語重心長的說，康寧，你隻要記住一條，一定要找一個對自己實心實意好的男人，隻有這樣，最終你才覺得會有長久的快樂和幸福。

    她媽媽接著說，至於你怎麽選擇，我們原則上不會幹預，隻要你自己覺得好就行。

    康寧心裏突然間一陣悸動，她走過去抱住媽媽的手臂，輕聲說道，媽，你不要再說了。讓我靜一靜，我會仔細想一想的。

    那麽王一元，他對我真的是實心實意好的嗎？康寧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她無數次的問過自己。她回憶了和王一元自認識以來所有的點點滴滴，但是直到此時此刻，在離地麵八千米高的雲端之上，康寧想了很久，很久，還是覺得沒有十分肯定的答案。

    她一直不能說服自己的根本原因，對於她媽媽的三個提問的自省，她真實的感覺王一元離自己的距離，不是一天天的在縮少，反而，是在一天天的慢慢的逐漸撕裂著擴大，會不會有一天，彼此再也看不見了對方，互相永遠消失在了茫茫的人海裏？

    呆呆的想了很久，康寧感覺有些累了。她抱著靠枕，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盡量使自己放輕鬆下來，最後終於在這飛機引擎嗡嗡的輕鳴聲中，慢慢的進入了夢鄉。

    在夢裏，她看見一架銀白色的飛機，正緩緩的滑向跑道。她還看見，有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同樣的穿著白色的衣服，也是正坐在飛機靠窗戶的那個座椅上。

    隨著飛機的加速和起飛，往上不斷的爬升，從窗戶看出去，地麵上王一元送行的身影，慢慢的縮少，縮少，直至最後，連同那個從小就無比熟悉和繁華盡放的城市，彷佛都再也看不見，天地之間隻剩下一片白茫茫的看不透明的雲霧。

    康寧一下子驚醒過來，機艙裏安安靜靜，很多的旅客也都已經睡著了，甚至還能聽到不同的一陣陣輕微的鼾聲。她茫然的看著手中正抱著的靠枕，怔怔的坐在那裏，很久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忽然有一串眼淚，從她的眼角溢湧了出來。康寧沒有去擦拭，任由它們悄然地滑落在了自己白色的衣服上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