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第二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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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寧殿寢殿中點起了龍涎香, 帷幔低垂, 冰盆消融後殿中尚餘一絲涼意。二十多個當班的宮女內侍,在供奉官和尚宮的帶領下, 有的持麈尾靜立,有的緩緩搖著孔雀翎長扇, 有的正在往羅漢榻前呈上冰碗點心和果子。

    趙梣盤膝坐在羅漢榻上,看著生母薑太妃:“小娘娘明日就不要跟著我們去南郊了, 在宮裏等我們回來,沒事的。”

    薑太妃垂淚道:“十五郎你好, 我就放心了, 不用理會我。”才短短幾個月, 原先隻和自己親近的兒子, 已經好像成了向太後親出的,連躲避天狗和地動,也要將自己拋下。

    趙梣一愣, 他啟蒙雖晚,心智卻不弱,見生母鬱鬱寡歡, 想到九娘再三叮囑此計不可泄露,忍了又忍,小嘴翕了翕還是憋住了。他小手拿起小銀叉, 叉了七八個葡萄在禦用的琉璃小碗中, 遞給薑太妃:“小娘娘莫擔心, 吃葡萄。”

    薑太妃見他小臉上為難的樣子, 想到隆佑殿中兩位尚宮所言,還有太皇太後的那幾句話,她一顆心慌得不行,搖頭道:“十五郎,若是京城地動,南郊肯定也搖得厲害,不如你和太皇太後一起去西京吧。”

    趙梣大眼眨了眨:“太皇太後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小娘娘,誰同你說什麽了麽?”

    薑太妃見他果然不肯,咬了咬牙,從袖袋裏掏出帕子,裏頭是兩塊棗泥糕:“算了,不說這些了。你從小愛吃這個,明日去南郊一路肯定累得很,天不亮就得起身,我給你帶了兩塊,你今晚睡覺前當點心吃,墊一墊。”

    趙梣高興地接了過來,大眼睛骨碌碌往四周掃了一圈,盯在供奉官麵上:“誰也不許告訴大娘娘。”

    供奉官疾步上前:“陛下,請容小人——”娘娘一再交待,任何入口的東西都要檢驗過,薑太妃帶來的,也不例外。

    話未說完,趙梣已低頭啊嗚咬了一大口,笑道:“被你們試過的,難看死了。”不帶小娘娘去南郊她已經很難受了,再要試吃她親手做給自己的兩塊糕,她肯定會更傷心。留到晚上還不如現在就吃,小娘娘定會很高興。

    一句話剛說完,趙梣喉嚨中火燒火燎劇痛無比。他倒在榻上,模糊不清地吐出一個字:“痛——”

    供奉官大驚:“官家——來人,傳醫官!快——!”

    薑太妃花容失色,孫尚宮身邊那個宮女明明說官家吃了這個糕,夜間會有些腹瀉,明日就能隨太皇太後去西京,接受禦醫院院使的診治,還能免遭燕王的毒手。

    九娘提裙急奔了進來,見一群人圍著羅漢榻,大喝道:“讓開!”身邊四個宮女已出手將眾人拖開。

    趙梣小臉青紫,在榻上急喘,小娘娘不會害自己的,他竭力看向薑太妃。

    九娘看到榻上散落的棗泥糕屑,再看到趙梣的模樣,毫不猶豫一把將趙梣抱了起來,捏開他的嘴,兩根手指伸入趙梣喉嚨中重重摳了幾下。

    趙梣嗚哇一聲,方才那一口棗泥糕和先前的葡萄和其他果子吐了九娘一身。氣味難聞。

    “拿冷水來。”九娘見他吐了出來,略鬆了口氣。看來不是牽機藥、鴆毒之類的劇毒之物。

    薑太妃懵裏懵懂地神魂未定,想撲上來抱趙梣,卻被九娘一眼看得渾身冰冷,不敢上前,死死抓住了倒在一旁的案幾,細聲哭道:“十五郎——”

    “這許多水灌下去,再要吐出來,官家會有些難受,別怕。”九娘柔聲道,將手中玉碗遞到趙梣嘴邊。

    趙梣喉嚨中依然燒痛得厲害,聞言柔順地點了點頭,大口大口地將水忍痛喝了下去,又張開口,等著九娘伸手指。

    九娘見他這般懂事,瞪得大大的眼中溢滿淚水,卻滿是懇求,明顯是要自己替薑太妃瞞住此事免得入罪,小臉像極了當年懇求自己莫走的小阿昉。九娘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頭。

    如此這般灌洗了五六回,灼燒痛感稍減。趙梣伸出小手,朝薑太妃揮了揮。薑太妃捂臉大哭起來,說什麽都是多餘。

    禦醫院的院使帶著兩個醫官匆匆趕到,向太後也緊隨而至,勃然大怒,立刻下令將薑太妃拿下。

    趙梣捉緊九娘的手,張口要說話,半天才發出了一個:“饒——”

    九娘見他尚能發聲,放下心來:“官家先安心讓院使看看,太妃的事,臣私下稟告娘娘。”

    福寧殿偏殿中,薑太妃跪在地上,哀號不已。向太後如今將趙梣視如己出,動了真怒,瞪著薑太妃片刻,竟按捺不住地揚手給了薑太妃一個耳光:“住口,你還有臉哭!”

    九娘一怔,上前輕聲勸道:“娘娘息怒,薑太妃隻怕是母子連心,為人所趁才被唆使下藥的。所幸官家尚能開口,何不先問個清楚。”若由入內內侍省和尚書內省或是大理寺來處置,趙梣那個小人兒隻怕會難以承受。

    向太後胸口劇烈起伏著,沉聲喝道:“薑氏,究竟是什麽藥?藥從何來?說!”

    臨近黃昏的時候,禁中大內已全部戒嚴,明日皇帝和皇太後駕幸南郊,太皇太後駕幸西京,各宮各殿閣均有內侍把守,出入嚴查。從隆佑殿抬出來的一個宮女屍體,無聲無息地從後苑出了皇宮。

    ***

    七月十五,三更梆子敲過,皇城內燈火通明。福寧殿中,向太後緊緊牽著趙梣的小手,往禦輦上走去。

    自宣德樓往南的禦街上,黃土早已鋪好,步障也已設好,上千禁軍陣列兩旁,一直到南薰門,沿途皆是金-槍銀甲。

    四更天,皇帝禦駕出了南薰門。又過了半個時辰,太皇太後儀仗也出了鄭門。文武百官和宰執親王等,也都往四方祈福之地而去。

    到了五更天,梆子沿街響起,天還未亮。已有不少百姓沿著禁軍把守的通道,魚貫而出,往各城門而去。

    各大城門前均有極粗的長繩繞出了僅供兩人同行的彎道,每十步就有禁軍把守。密密麻麻幾千人,在這樣的彎道中井然有序,毫不混亂。素日張貼皇榜的地方貼著十幾張三尺長紙,上書“除刃”兩個大字。更有唱榜人扯著嗓子喊道:“一應刀劍兵刃,全部解除——”

    有膽大的大聲喊了起來:“鄭屠,還不把你的殺豬刀交給朝廷?”

    百姓哄笑起來,有些被上次民亂嚇怕了的人確實帶了家中私藏的樸刀匕首之類,便主動解了下來,放到城門口的籮筐中。不多時,好幾個籮筐裏堆滿了各色兵刃,殺豬刀赫然也在其中,還插著兩把鋤頭。

    一出城門,卻有一塊黑黝黝半人高的鐵牌豎在麵前,旁邊站了幾十個禁軍,人人都需經過這鐵牌。過有那好事的還伸手摸了一摸:“涼快得很。”

    忽地“叮”地一聲,一人拔腿就往城外跑去,隨即被禁軍按倒在地上,捆了個結實。眾百姓抻長脖子去看,驚呼連連,那鐵牌上吸附著一把三寸長的匕首。

    “磁石!吸鐵石——”

    當下司南早已普及,但這麽大的磁鐵,百姓卻還是頭一次見到,見狀紛紛呼喝議論起來。

    城裏有些人聽見外頭的呼聲,麵色大變,卻因身在這長繩圍成的彎道之中,出也不是,跑也不能。那籮筐裏轉眼又被丟入許多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