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第二百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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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五章

    出聲的是方紹樸和成墨,兩人一臉驚駭。

    “九娘子再三叮囑小人, 要照顧好殿下。”成墨急道。

    趙栩眸色暗沉, 他當然知道以身飼虎, 一不小心就會粉身碎骨。他從懷中取出手書和線路圖:“成墨你跟著高似,按這線路圖從韓城繞道趕赴京城。將這封信務必交給九娘。告訴她河東路、河北兩路若有大軍勤王,萬不可信。”

    成墨渾身如同被冰水一澆。殿下一路北上已調換了許多河北路的將領,他轉身看看殺氣衝天的來敵,難道不是刺客竟是自家大趙禁軍?顫聲道:“他們這是反了?!”

    高似一把接過信塞入成墨懷裏, 隻有他返京, 無法取信他人, 連大內也進不去。他深深看著趙栩,沉聲道:“小人一定將信送到。殿下若躍下瀑布, 切勿大力掙紮,順流而下,提氣護住五髒六腑。我們殺出去後, 會在十裏外的孟門等殿下兩個時辰。”

    羽箭破空聲已起, 雙方都進入了三百步弓-箭射程。

    高似不再猶豫, 大步往種家軍走去:“成墨,你和方醫官在此等我。”

    趙栩將身上道服係帶解開,靴子也脫了一半, 看著卷起袖子也拿起一把樸刀的方紹樸,難得地和顏悅色道:“你別拿刀了, 小心砍了自己。等我回到京師後, 你記得把那東西給我。”

    方紹樸瞪圓了眼:“什麽東西?”

    “你畫的那個, 寓教於醫的。”趙栩低頭把靴子中的寶劍抽了出來,塞入自己貼身所穿的金絲軟甲之中。圖窮方會匕見,他要看一看究竟還有多少魑魅魍魎。

    方紹樸回過神來,想說那份東西自己早就交給九娘了,還是沒敢開口,又好笑又好氣還有點心酸難受,隻模糊地應了兩聲嗯,又有點安心,燕王殿下既然這麽說一定有了萬全之策。

    山下廝殺聲已蓋過瀑布奔騰之聲。高似帶著四百多種家軍邊戰邊退,很快退至趙栩身前,雙方均有死傷。高似手邊的箭袋已空,長刀揮劈砍撩,近身之戰勢不可擋。

    能勝他還是要勝。

    不遠處旌旗招展,烏壓壓的步人甲在陽光下閃著光,潮水般的步兵手持長-槍正疾步趕來。

    趙栩吸了口氣,若不是他刻意停留在此,恐怕一入宜川縣,便會被叛軍所殺。縱然以一敵萬,他們四百人困於亂軍之中也隻會無一生還。

    一人一騎從騎兵後軍中緩緩步出,仿佛這以命相搏的戰場和他毫無關係。一管紫竹簫輕靠在他唇邊,簫聲嗚咽,英雄遲暮。一曲《楚漢》昔日在汴河中秋水上令眾人沉醉不已,今日卻在黃河邊沙場上成了催命之樂。

    兩軍漸漸分開,聚攏到雙方主將身邊,剩下的三百多種家軍老兵雙目通紅,他們從青澗城出來,哪想到第一戰就是要和大趙禁軍自相殘殺。

    高似接過備用的箭袋,一弦六箭,如流星般射向阮玉郎一人一馬。

    四麵竹製長旁牌唰地豎起,擋在了阮玉郎馬前。四名持牌騎兵心驚肉跳地看著幾乎全部穿透旁牌的羽箭,尚在顫抖不已。他們雙手發麻,旁牌搖晃欲跌,身後立刻有人躍下馬扶住旁牌,見馬上兩人的頭盔已被利箭射歪,不由得都背上一寒。

    阮玉郎放下紫竹簫,凝視著前方大石上端坐著的趙栩,歎道:“這旁牌經過六郎改製,竟能擋住小李廣的全力出手。六郎你真是天縱英才。可惜壯誌未酬,便要如這黃河水東流,一去不複返。”

    趙栩卻大笑起來:“看來你京師失利,未能裏應外合,隻能釜底抽薪,要背上亂臣賊子之名了。”

    阮玉郎靜靜地看著他:“你是我侄子,也是難得一見的厲害人物,我便留你全屍,也好讓她死心。”

    趙栩擰眉道:“你這麽老了,還這麽癡情,可惜隻能付諸東流,也是可憐。河東路晉地禁軍會跟著你造反,難不成還有郭家的人?”元禧太子的生母郭皇後出於代北應州郭氏名門,滿門皆是武將。阮玉郎應是接受了郭家殘留在軍中的勢力。

    阮玉郎搖頭,淡然道:“多說無益,你是自裁還是要死於亂軍之中?”

    趙栩身邊眾人憤慨之極,種家軍的副將厲聲喝道:“你們可知道我們是永興軍路種家軍?護衛燕王殿下入京師勤王,你們河東路慶祚軍威勝軍平定軍的將軍們和我們種將軍素有往來,怎敢犯上作亂?!”

    阮玉郎身邊的一人大喝道:“我們才是勤王軍,奉德宗皇帝遺詔,遵壽春郡王之令入京勤王!曹氏一脈禍亂大趙宗室,殘害龍子龍孫,有何臉麵霸占大位?”

    趙栩心中一動,亂臣賊子的名義阮玉郎不肯背,那麽他勤的是什麽王?定然不會是趙梣,難道依然是趙棣?還是趙元永?許多蛛絲馬跡浮現出來。

    “阮玉郎——”趙栩放聲喊道。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趙栩計不如人,毫無怨言。你若殺光這些種家軍,自有西軍找你報仇。”趙栩笑道:“但你想要拿我屍首做文章,卻也不能。”

    他雙手一撐,便騰空躍起,直往那奔騰不息的壺口瀑布中墜去。道服飛揚,宛如輕雲。河水澎湃凶猛,轉眼吞噬了他。

    高似紅著眼大喝一聲:“聽我號令,跟著我衝下去。”他箭無虛發,護著成墨和方紹樸,帶著三百多種家軍騎兵向東麵山下退去。

    阮玉郎領軍追了片刻,見高似依然勇猛無敵,便揮手停軍:“先回壺口,往下遊搜索趙栩。死要見屍。”

    騎兵逐漸回城,不多時和後麵的步兵會合,開始沿著黃河往下遊細細搜索,不費什麽功夫,便找到了趙栩方才所穿的道服,還有一隻靴子被河中樹樁掛住,也送到了阮玉郎的麵前。阮玉郎卻命令沿途繼續搜尋。

    不多時,有人回稟在孟門又和種家軍會戰了一場,看來種家軍也在搜尋趙栩。

    “夏季水流湍急,隻怕屍體已沉入河灘淤泥之中。”有人謹慎地推測。

    阮玉郎垂眸看著險象環生的亂石和飛流洶湧的河水,即便是他,也無法從這裏逃生,何況趙栩還有一條腿廢了。高似會去孟門一帶找尋趙栩,想來也存了極渺茫的希望。

    “留兩千人再好好沿岸查探。”阮玉郎柔聲道:“我們先往龍門去。”

    他轉頭看了看身後一匹馬上牢牢捆著的一具屍體:“把小五送到河裏去,他最恨趙栩,能和他同歸於盡,也算了結心願。”

    阮玉郎看著四個人將阮小五輕輕從岸邊滑入瀑布之中,滔滔黃河水轉眼席卷他而去消失不見。這世上,已經隻剩下他趙玨孤零零一個人。他的仆從們都已先他而去。他的仇敵也隻剩下高氏一個。他的家人,阮婆婆已心灰意冷不問世事,隻有阮眉娘為他搖旗呐喊。阿玞知道趙栩身死後,恐怕隻能先用強了再說。

    ***

    趙栩一入水,甩脫道服和靴子,便屏息提氣,毫不用力對抗,也不立刻出水換氣,想著陳太初先前和他們幾個交流的天人合一,將自己當成這暴虐黃河水,抱元守一,摒除雜念,順流而下。如水前深深吸入的一口氣緩緩送入丹田,如尚在母體中的嬰兒一般,斷絕外息,隻在那方寸之地周轉。直至力竭時方以腿蹬水,他望向自己墜河之處,竟然已在百步以外,心中一喜,立刻又深深吸了一口氣,於河水結為一體,遇到那攔路的樹樁巨石,他仗著金絲軟甲護體,舉掌緩衝,順利避開。轉眼已在三裏以外。他積聚所有體力,要在被衝到最險惡的孟門前,遊上西岸,避開晉地禁軍。

    高似在孟門和禁軍惡戰一場,不得已退往韓城,遣人往秦州和青澗城報信,再馬不停蹄地沿著趙栩給的路線圖奔向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