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2.第三百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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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似人已躍往甜水巷裏, 一聽暗器厲嘯, 長刀橫著猛擊, 硬生生在粉牆上擊穿一個洞, 身子借力再度拔起, 左手已撈向那兩個極小的暗影。

    那兩道暗影卻好似活的一樣,臨到牆頭忽地一沉, 看看避過高似的大手。趙栩以看清是兩枚銅錢,已經踢出去的腳便停了一停,收了回來。

    兩聲輕響, 銅錢撞在他小腿骨上,竟又倒旋著飛了回去。趙栩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陛下!”高似大驚,矮下身子就要查看他的傷勢。

    趙栩苦笑道:“不礙事。錢婆婆下手有分寸。”

    竹林裏蹣跚著走出了一位老婆婆, 手指間拈著兩枚銅錢上下翻動, 月色下閃著微光。

    “原來是官家,老身還以為是什麽采花賊闖了進來。”錢婆婆慢騰騰走到外牆下, 福了一福:“所幸這大錢到底不怎麽好用,沒傷著官家, 不然老身罪該萬死。陛下這麽一早飛越牆頭,可是要來用膳的?”她絮絮叨叨地說起各個廚房的升火時辰,今日各院都吃些什麽。

    趙栩臉上發燙,咳了兩聲打斷了她:“婆婆你盡忠職守, 吾就放心了。還請守護好九娘她們。”

    錢婆婆耷拉著的眼皮微微抬了抬, 行了一禮道:“老身謹遵聖喻。恕不遠送陛下了。下回還請陛下走大門罷。”

    趙栩紅著臉躍下牆頭, 看了看牆上被高似擊穿的那個洞, 白色碎屑和青色磚屑在腳下散了一攤.

    “讓宮內的營造來修補,記在我私庫上頭。”趙栩從那洞裏還看得到牆裏的錢婆婆還一動不動地站著,覺得她倒是真心替阿妧著想,日後還是要召入宮裏來做坤寧殿的供奉官才好。再想到不知道位世外高人偷聽到了多少,趙栩耳根燒得滾燙,趕緊揮了揮手沉聲吩咐:“傳皇城司、大宗正司、宗正寺、禮部、大理寺的人,命殿前司禁軍速速將兆王府圍起來,隻許進不許出。”

    天空泛出魚肚白時,藥婆婆的兒子推著太平車到了觀音院門前,開始安置爐子升起火來。藥婆婆坐在小杌子上,將藥又稱了稱,才倒入藥罐中,注入清水。靜悄悄的第一甜水巷,除了孟府外牆下多出了那攤碎屑,和往日一般無異。遠遠的能看見孟府深牆內冒出了幾縷炊煙。

    臨近皇城的東北處,兆王府裏也冒出了嫋嫋炊煙。內宅的書房中,徹夜未眠的兆王看著眼前的人,心裏一股無名火升騰得厲害,半天才搖頭歎道:“你提的這些要求我都辦不到,洛陽去不成,皇宮也進不去。你先留在這裏養傷罷。”他轉過眼看了看神情複雜的趙元永,嘴裏似乎有膽水泛上來的苦味。

    阮玉郎歪在榻上,將袖中的藥方遞給兆王:“那就要有勞你去宮裏禦藥抓這些藥來。”

    兆王接過藥方,放入懷裏:“表姑母她不太好,你看起來也很不好,喝點熱茶,就和元永早間去她院子裏用飯吧。”

    阮玉郎卻轉頭柔聲道:“大郎,你先去看看婆婆醒了沒有。我和你翁翁說幾句話。”

    趙元永站起身來看向兆王。

    兆王溫和地笑道:“你去吧。”

    看著趙元永猶豫不決地走了出去,兆王看著一動不動麵帶微笑的阮玉郎,忽地板下臉來沉聲道:“玉郎,大勢已去,收手吧。”

    阮玉郎慵懶地撐著下巴笑了起來:“即便我肯收,趙栩肯放過我麽?還是他肯放過你?”

    “我不去洛陽為的是元永,若早知道你竟然連女真契丹都勾結了,還要掘開黃河倒灌汴京,無論如何我也是要去太後和官家麵前自首的。”兆王苦笑道:“我在洛陽替你經營了幾十年,還將元永也送給了你。你還待如何?”

    阮玉郎笑意更濃:“這是大難臨頭要各自飛了?當年你不也一心想要為你爹爹報仇麽?如今不被宮中忌憚了,還繼承了你爹爹的親王封號,安穩日子過得十分逍遙,隻可惜還有我這個絆腳石。”

    兆王看了看門外若隱若現的矮小陰影,想著有些話說給元永那孩子聽也無妨,便長歎了一聲:“你要如此作想,我也無可奈何。幾十年前的恩怨,曹後成宗早已成灰,趙璟趙瑜都因你而死。如今四路烽火,軍民死傷十數萬,難道非要天下大亂你才滿意?那個位子你自己也不要坐,為何還要苦苦執著於和六郎爭鬥不已?”

    阮玉郎笑意不減:“你知道麽?我要的就是萬千生靈皆塗炭,如畫江山成灰燼,這世上,最有趣的難道不是爭鬥麽?若沒人和我鬥了,那該多無趣。”

    兆王怔了片刻,低聲問道:“有鬥便有輸贏,昔日我爹爹你爹爹皆輸了,今日趙璟輸給了你,日後輪到六郎和元永,若是你輸了,元永會落到什麽地步,你想過沒有?”

    阮玉郎眼風往槅扇門外輕輕飄去,淡然道:“這是他的命。我勝,他便是皇帝,得的是天下。我輸,他便是反賊,丟的是性命。願賭服輸。”

    “你有問過他願意賭嗎?!”兆王低喝道:“那是他的性命——”

    阮玉郎眼神忽地鋒利如刀:“沒有我,他一出生便死了。他的命是我的。他生母是教坊裏的妓子,你那時候不聞不問,結果你的兩個兒子都意外死了,你倒想起來還有這個孫子了?你有三個兄弟,七個侄子,為何不過繼一個侄子到你名下?你又為的是什麽?”

    兩人對峙了片刻,兆王垂眸道:“多說無益。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幫你做韃虜的幫凶的。我爹爹的事,是趙氏的家事。”

    阮玉郎輕笑著伸出手掌,五指修長如玉,擋住了燭光:“幾條狗而已,借力打力,何足為患?你怕的,是如今我沒有翻身的機會,怕的是連累了你這剛剛得來的親王位子,怕的是我要動用你爹爹留下的最後那點東西——”

    兆王猛然一震。

    “可惜你此時再想要收手,為時已晚。趙栩恐怕已經在來你王府的半路上了。”

    兆王大吃一驚,騰地站了起來,聲音都發抖了:“你說什麽!”

    阮玉郎拂了拂寬袖,唇邊的笑意更濃:“他昨夜便潛入汴京,留在翰林巷,原本想要在妓館收網,卻沒想到我讓大郎將我接到兆王府。這種能將你我二人一網打盡的好機會,他自然求之不得非來不可。”

    “你在孟家還有人?”兆王頭皮發麻,來回走了幾步,忽地抬起頭來:“你想要在這裏弑君?!”

    阮玉郎緩緩站起身來,走到兆王的麵前,出手如電,扼住了他的喉嚨,隻幾息後便鬆開了手,在寬袖上擦了擦:“把你藏著的人和兵器都拿出來吧。好幾個月了,你從洛陽運過來十分不易,也該派上用場了。”

    兆王急急喘息著,麵如死灰。

    阮玉郎卻又輕輕伸出手,兆王踉蹌後退了兩步,警惕驚恐地看著他。

    “還有一條地道的入口在哪裏?”阮玉郎卻隻是輕輕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你費盡苦心,從太後哪裏要回這座兆王府老宅。我猜那條入宮的地道就在這裏。當年,除了那個弑兄奪嫂的畜生,你爹爹不也想通過裝瘋避開風頭,再行找機會刺殺我爹爹,嫁禍給曹氏母子好坐收漁翁之利麽?”

    兆王幾乎癱在了地上。

    阮玉郎側身掩麵咳嗽了幾聲,又似乎在笑:“你又跟我裝什麽心有大趙呢。若是趙栩死在我手裏,你不也一樣可坐收漁翁之利?”

    槅扇門外的矮小陰影早已不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殿下——!殿前司的人將王府圍住了,連運夜香的車也不許出去。”

    阮玉郎飄然走回榻前,端起茶盞,在手中蕩了蕩,拈起幾片茶葉,白色的茶沫早已消退,他劈手將茶盞砸在地上。兆王又退了幾步,頹然坐下。

    阮玉郎將茶葉放在鼻下聞了聞,眼神陰鷙又帶著嘲諷。

    “原來你也有牽機藥。是想要以我頭顱換你平安?”

    兆王臉色慘白,忽地笑了起來:“玉郎,我隻問你一句,我兩個兒子是不是死在你手裏的?”

    阮玉郎將茶葉收了,搖頭道:“這是趙栩的計謀,你竟然也信了。怪不得上次翰林巷你竟未曾派人前來——你現在撇得清嗎?趙栩早就疑心你了,否則為何竟然是岐王掌了大宗正司?那可是高氏的親生兒子。你有的選嗎?你殺不了我,要麽起事謀反,要麽讓我走地道入宮。”他唇角微翹:“元永他們要跟我走,趙栩可是抓住過他們的,你糊弄不過去。”

    兆王死死地盯著麵前這個修羅夜叉惡鬼般的男子,似乎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嘴唇翕了翕,他何以會走到這一步的,也是命麽?

    門外傳來小心翼翼地聲音:“殿下——?”

    兆王從懷中取出一把玉匙,擱在案上:“地道入口便在表姑母房間的藤床之下,通向原皇太子宮。”

    阮玉郎雙眼微微眯起,唇角笑意更濃,上前取過玉匙,輕輕拍了拍手掌。屋梁上跳下四個身形矮小的侏儒來,跪下行了禮:“郎君萬安。”

    兆王冷汗涔涔,垂眸強做鎮定。

    阮玉郎笑道:“好了,別嚇著殿下,我們走罷。”

    四個侏儒擁著他,打開槅扇門。外頭的隨從嚇了一跳,剛要呼喝,便聽到裏頭兆王低聲道:“帶他們去姑太太院子裏。”

    兆王府略經過修繕,但大體格局依然如前,遊廊重重疊疊,阮玉郎握著手中玉匙,負手緩步而行。年從皇太子宮掘出那條出宮的地道時,果然有人也掘了一條入宮的地道。那場燒了半邊皇宮的大火,雖經查隻是一個宮婢偷盜金杯打翻火燭引起的,誰知道又有誰暗中操縱,好趁著皇宮大修時方便日後的連環之計?

    他不禁微笑起來。暗度陳倉,誰不會呢?願賭自然就要服輸,不到最後,誰贏誰輸,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