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第三百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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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跨過慈寧殿的門檻, 一團團的飛絮迎麵撲進廊下隨風飛舞,大部分來不及獻媚就化成了水汽無影無蹤,有些許大朵的沾在rén miàn上衣衫上, 纏綿著不肯消失。
趙栩接過惜蘭手上的大披風:“陪我走幾步。”
“好。”
九娘柔聲應了,舒展雙臂, 由著趙栩替她將大披風穿上。廊下一溜的人均躬身垂首斂目, 隻有高處的立燈在半空團著一圈柔和光暈,霧蒙蒙中看著這對小兒女, 一伸一攏間,情意綿綿。
因來的時候就落雪,九娘出門就穿了鹿皮靴子, 倒無需再換鞋。她見成墨手中捧著石青色的大披風, 便伸手取了過來投桃報李:“六哥也加件衣裳。”
趙栩素來不畏寒, 又嫌肩輿慢,是一路快走過來的,成墨捧著的大披風也就是個樣子從來沒上過身。但見到九娘眼裏的關切, 立刻張開手臂從善如流地穿了。九娘矮了他一個頭,剛要踮起腳替他理衣襟,趙栩已微微彎下了身子, 雙眼發亮,毫不掩飾一臉的笑意。
被趙栩口鼻呼出的熱氣熏在臉頰上,想到廊下還站著那許多人, 臉頰上剛剛消下去不久的紅霞又騰然而起。九娘手指尖發燙, 眼睛隻盯著麵前的對襟, 將他頸後的衣領順了順,再攏好衣襟。
“這衣裳難道比我好看麽?”隻可耳聞的聲音帶了一絲揶揄和三分撒嬌。
九娘低低回了他一句:“衣裳上有花。”
這件大披風對襟上繡著葵花暗紋。
趙栩見她耳廓都紅了,悶著笑了兩聲,站直了身子。他臉上也有花,心花。
小黃門剛要開口唱,被成墨瞪了一眼,立刻又閉上了嘴,低下頭去。
宮燈高舉,蓋傘微斜。趙栩牽著九娘的手,步入漫天飛雪中。成墨帶著眾人自兩側輕輕跟上,生怕驚擾了他們。
大內還是這個大內,宮城還是這個宮城,冬雪亦同往年,可身邊終於多了一個阿妧。一腳下去,未及掃清的半透明薄雪微微凹陷下去,靴子四周就鑲了一道鬆軟的銀邊。
兩人身後,延展開的足跡一對一對的煞是整齊,隻是大小深淺不同。
眼看就要出了慈寧殿,兩人卻一直誰也不曾開口,都盼著這路漫漫長下去。
邁出慈寧殿,外頭廣場上十多個內侍省的紫衣內侍已掃出一條路來,兩側瑩瑩薄雪反著微光。雪一團一團如蝶穿花。
趙栩停了下來,這才想起還有許多話沒說,轉身抬手將九娘發髻上幾片雪花拂去,柔聲道:“洛陽的事你且放心,不會出岔子的。”
九娘點了點頭:“二伯娘歸來後,六姐好了許多。多謝六哥費心了。”至於孟存的事,暫時她也不打算告訴六娘,且待出了結果再說。
“來年大婚後要往景靈宮行廟見禮,禮儀繁瑣,衣裳也換得多。這幾日你先看一看,記在心裏,總有可以省力的地方。”趙栩眼睛彎了起來。
九娘張了張口,卻隻應了一聲:“好。”
huáng sè蓋傘逐漸遠去,那撐傘的內侍幾乎是一路小跑,才跟得上趙栩的步伐。隻這麽一會,剛剛掃出來的青磚路又披上了薄薄銀色地衣。
油紙傘擋不住撲麵而來的風雪,九娘臉頰微涼,眼睫上倏地一花,眨了眨眼,趙栩的身影已轉過彎去了。
九娘又靜靜站了片刻,才慢慢轉過身往回走。兩條不同的足跡雖然覆上了新雪,卻依然清晰。她抬腳踩入趙栩留下的腳印裏,旁邊還空了一圈。
一步,一步,他似乎還在她身邊。
浮玉飛瓊,向邃館精軒,倍增清絕。轉思量,鎮長墮睫。都隻為,情深意切。
***
冬至前三日,皇帝按祖製駕宿大慶殿。
三更天不到,慈寧殿裏已經燈火通明,九娘身穿女史團領窄袖側開叉長袍,腰束革帶,係了帶銙,換上翹頭履,梳雙垂髻,親自給趙梣戴上十六梁遠遊冠,拈起兩側朱色係帶,輕輕放於他胸前。
趙梣興奮了一整夜,兩眼還亮晶晶:“六嫂你說鍾鼓樓上的雞唱究竟是真的雞在唱還是人在唱?”
九娘彎腰替他整理紅紗蔽膝,失笑道:“自然是人學著雞唱。那雞怎知道何時該鳴何時不該鳴?”
趙梣臉一紅,又問:“我在後頭能看見大象麽?”
九娘想了想:“這我倒不知道了,六哥把你的馬車安排在禦輦後頭,若是你看不著,六哥肯定也看不著。”
趙梣鬆了一口氣:“那若是六哥看得著,我肯定也能看見?”他秀眉一皺:“聽他們說你上回送六哥出征,那幾頭大象舞得好,可惜我沒有瞧見。”
九娘歎道:“我以前也不懂,隻覺得神奇。後來聽我二哥說,大象哪裏天生就會跳舞行禮,都是象奴餓著它們,稍有不順便用那鐵鉤鐵矛弄傷它們,十分可憐。”
趙梣一愣,眼圈竟紅了起來。九娘趕緊牽了他的手:“都是我不好,說這些作甚。”
眾人簇擁著她們往外行去,趙梣拉了拉九娘的手低聲問道:“幾時你帶我去象舍,我多喂喂它們可好?”
九娘側目看趙梣小小臉龐上滿是期待,便點頭應了下來。
大慶殿外,兩府宰執率領百官都著法服。張子厚身穿方心曲領絳袍,頭戴正方九梁貂蟬籠巾,貂蟬冠左右飾著銀花金蟬的細藤片雖然薄如蟬翼,依然有些礙事。他一眼看見了站在岐王身邊的趙梣,隻是趙梣身後卻沒有九娘的身影。
這時兩側鍾鼓樓上傳來響亮的雞唱聲,大史局生正在測驗刻漏。每時刻雞唱後就跟著一聲鳴鼓,有那穿綠衣的小吏匆匆下樓,手持牙牌往殿中奏告。這繁複的禮儀如此往來不斷,委實考驗眾人的體力。
趙梣抻長了脖子,奈何看不清鍾鼓樓上的作雞唱的人影,忍不住偷偷回過頭,看見九娘在和一眾親王隨從站在大慶殿外。
這日自大慶殿門外,數萬禁軍一直列隊至禦街。到了夜間,圍著大慶殿,有幾十隊喝探兵士來回呼喝,皆裹了錦緣小帽身穿錦絡寬衫,手持銀裹頭黑漆杖子。另有武嚴兵士在宣德門外的警場內,守著兩百麵鼓,日哺時分、三更時都要先鳴角,再擂鼓。
趙栩宿在大慶殿內,依然召兩府相公們議事,禮部呈上了擬出來的太皇太後諡號請皇帝定奪。趙栩過目後,提朱筆圈了兩處。諸相公傳看,見皇帝圈出來的詞是明肅和宣烈,不由得都心照不宣。張子厚多看了新上任不久的禮部尚書一眼,此人頗善解聖意。
本朝太-宗的曆代皇後諡號,按序排下來,有“孝”字、有“德”字、有“慈”字,便是曹皇後,也有光獻二字。但太皇太後這明肅宣烈的諡號,倒也符合她的固執和偏見。
既已定下,蘇昉便另行謄寫在黃紙上,由內侍省送往大內慈寧殿給向太後過目。
向太後正在聽九娘給趙梣讀書,看了這個諡號,遞給九娘道:“太皇太後力行故事,抑外家私恩。我隨侍她幾十年,即便文思院奉上之物,無問巨細,娘娘從不取其一。昔年垂簾聽政,人稱‘女中堯舜’,最後卻得了這明肅宣烈四個字,又是何苦來呢。唉——”
九娘接過黃紙,認出是蘇昉的字,心裏有些高興,便寬慰了向太後幾句。趙梣卻不耐聽和太皇太後有關的事,便揉了揉眼睛。向太後趕緊讓趙梣早點歇息,又讓內侍去前頭回複皇帝,言此諡號甚好。
內侍躬身應了,退出了慈寧殿,在廊下等著。
又過了半晌,九娘帶著趙梣退了出來。
“娘子請留步。”內侍上前兩步,行了一禮。
趙梣眼珠子一轉,打了個哈欠:“我先去睡了。”
九娘讓惜蘭和司寢女史帶著宮女們先送趙梣去寢殿歇息,轉過身來,那內侍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一個小卷:“官家派小人將此物送來給娘子。”
展開小卷,卻是一幅小畫。遠處巍峨鍾鼓樓,連綿宮牆,卻隻站了她一個人,所著服飾正是她早間所穿。
九娘胸口一股熱氣湧上,眼鼻直發酸,再抬起頭,那內侍卻垂首佇立不動。九娘想了想,柔聲吩咐:“你且在此地等我一等。”
“小人領命。”內侍趕緊應道,暗自鬆了一口氣。成供奉官可指點過他,千萬別犯蠢送完東西就走,一定要等一等,看看聖人可有回贈之物,哪怕是一個字也好的。
臨近子時,宰執們方魚貫退出了大慶殿,前往兩府八位歇息。
成墨服侍趙栩沐浴洗漱完畢,見皇帝靠在羅漢榻上,又拿起了明日駕宿景靈宮太廟的一應細單子,不知道他要看到什麽時辰,趕緊將袖中之物呈上:“官家,這是聖人從慈寧殿送來的心意。”
趙栩一愣,接過那柿蒂紋蜀錦四經絞羅香囊,拆開來,裏頭卻是一把小巧的白玉梳。
溫潤的梳齒從手掌心劃過,酥酥癢癢。趙栩心中一蕩,不插玉釵妝梳淺。那根白玉牡丹釵,三送sān tuì,曆經波折,阿妧終於還是開口了。
***
次日五更,七頭大象身披文錦,頭戴金轡,在象奴指引下自宣德門往南薰門而行。高旗大扇,畫戟長矛,森然而立。後頭跟著舉大斧的,持旁牌的,拿鐙棒的,還有兵士手持係著豹尾的高竿。五丈高的次黃龍隨風飄揚。
禦駕緩行,禦街兩旁跪倒的百姓不計其數,待見到身穿紫繡戰袍的三衙親衛和帶禦器械官,紛紛三呼萬歲。千乘萬騎簇擁著趙栩直往太廟。